我這隻絕望的蟲子的唯一樂趣,就是盼著表哥早迴家來跟我聊上幾句。可是這唯一的樂趣也經常被蘇燕打斷。蘇燕現在就是這個家的準女主人、外加保健醫生,我的腳在她的各色材料修理下日漸好轉就是她卓著的功績之一。然而即使她的醫術再高,臉上的笑靨再如花,眼中的溫柔再能化出一汪春水,裝扮再嫵媚再性感撩人,表哥眼中的憂鬱還是日深一日,英俊的臉龐還是一天消瘦於一天。至於老媽,她的行蹤已經可以用神秘二字來形容了。她老人家早出晚歸,經常應酬到深夜,看我時也一反常態,再也不提什麽離婚的老女人,甚至連馮小蘭她也絕口不提,完完全全就是一副慈母的造型。我不由得暗想,公司多日跟我音信不通,難道老媽真去給我辭職了?幾次想打電話迴去問同事,又覺得很沒麵子。這年頭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小蘭和我同時住院的消息我相信早就已經在公司裏沸沸揚揚了。

    小蘭。

    想到這個名字,我的心突地疼了一下。小蘭,你寧肯告訴媽媽一切,為什麽就不肯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你要跟媽媽一起欺負青青呢?難道保護愛的唯一方式,就是不擇手段地去傷害那些似乎的‘情敵’?假如在我問你孩子的時候,你肯實話好好的跟我說,我們還會這樣嗎?孩子還會以這樣殘酷的方式失去嗎?孩子,我現在相信你是爸爸的孩子了,可是,可是你會原諒爸爸謀殺了你嗎??――眼眶忽地又漲起來,眼淚不聽話地往外湧,我絕望地盯著屋頂,發現自己千真萬確墮落成了一個自己一向最不齒的女不兮兮的臭男人,動不動就眼淚汪汪。

    我反複地想到小蘭,想到那個失去的孩子,唯獨依舊不敢碰觸的,還是竹青青。她走了,懷著一顆被傷害被侮辱的心走了。我仿佛可以看到她是如何地眼裏汪著眼淚,堅持給我最後炒了一次我愛吃的鹹菜,最後一次撥通我的號碼。然而,現在,我什麽也沒有了,沒有了。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整天一整天地聽著within temptation的那首memories,然而我越來越驚詫地發現,現在的我除了隻有那一陣陣類似心髒痙攣的酸疼,一滴眼淚也沒有了。

    有天表哥進來碰見我又在呆呆地聽這首歌,默默地站了一會說:“如風,你的腳也好多了,蘇燕說可以適當活動了。我跟姨媽和媽說了,今晚我倆出去吃飯散散心吧。”

    我無動於衷地看著他,漠然地說:“不去。我不想喝酒了。”喝酒會讓我想起竹青青,想起她教我吃那種胃藥,想起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想起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身影。我知道我會受不了的。所以我寧肯戒酒。

    表哥臉色蒼白地看著我,沉默了一會說:“給我送行吧。後天我就迴英國了。”

    表哥帶著我來到出國以前來過的那家酒吧,叫了紅酒,什麽也不說,隻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我看著憂鬱難掩的他,看著周圍笑語喧嘩的人群,突然覺得很驚詫:這就是我以前曾經熱衷於的那種醉死夢生的生活嗎?我在這裏舉杯痛飲,竹青青卻又在何處默默飲淚呢?這種念頭就像一道閃電劈過,它是如此劇烈地灼痛了我,我也舉起杯子,一杯接一杯地和表哥碰杯。

    喝到一半的時候,表哥問我:“如風,你知道姨媽這些天在忙什麽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她本來說要迴國洽談個大項目的。”

    表哥沉吟了一下,看著我的眼睛緩緩說:“我聽媽說,姨媽已經給你辦好了去美國的手續了。”

    我的酒杯差點掉在桌子上,正要追問是真是假,表哥又輕輕說了一句話,頓時我覺得自己就是那隻被如來佛施了佛法的猴子,一座五行大山正劈頭壓來。

    表哥的聲音模糊地就像天邊風兒飄來的半聲歎息:“姨媽給小蘭也辦好了去美國的手續了,等你腳好了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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