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大人好計策。”


    曾毅的府邸上,劉瑾坐在下首,雙手攏在袖子裏,臉色平靜:“往日裏,雜家就十分佩服曾大人,原本,想著這麽些年了,也對您有所了解了,可誰曾想,到頭來,雜家的計謀在曾大人您跟前,就是玩鬧。”


    劉瑾也是個利索的人,既然他輸了,而且輸得徹底,不妨來曾毅跟前尋個求解之道。


    若是正常情況下,劉瑾這做法肯定是讓人覺得好笑的,這事豈會有求解之道?肯定是不死不休的。


    最多,也就是如之前那樣,中間有那麽一個緩衝的時間罷了。


    可是,這件事,因為中間有了正德這個皇帝的存在,卻是多了緩衝的時間,一切,皆因為正德的身份,和劉瑾在正德心裏的地位。


    雖說曾毅把這件事給正德明說了,但是,隻要曾毅不傻,那就絕對不會要了他劉瑾的性命,甚至,也不會把他劉瑾給逼的太過淒慘,總是要給他留條後路的。


    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他劉瑾不知好歹,仍舊一意孤行,若是那樣,怕是不等曾毅收拾他,皇帝就先動手了。


    可,劉瑾卻是聰明人,這種事情,肯定是不會去做的,既然是不可為,那,自然是如何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曾毅笑嗬嗬的看著劉瑾:“其實,說句實在說,非是本官計謀如何,而是劉公公你太蠢了。”


    曾毅這話,完全沒有給劉瑾留一絲一毫的麵子,若是正常情況下,誰聽了這話,肯定都會生氣,都會發怒,以為曾毅這是占據了上風,所以,肆無忌憚的羞辱落敗之人。


    可是,劉瑾卻知道,曾毅並非是這樣的人,曾毅的胸懷,不至於如此,或者說,如今的他,根本不配曾毅如此。


    曾毅說的這話,是實話,可,也正因為此,讓劉瑾心裏更是苦澀。


    “若非是仗著陛下的寵信,你劉瑾有十條命,也早就沒了。”


    曾毅歎了口氣,看著劉瑾,緩緩道:“縱觀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為,將你千刀萬剮,也難以平民憤。”


    “整個大明朝,被你弄的是烏煙瘴氣,好好的一個朗朗乾坤,硬是成了如今的模樣,此,雖有陛下之過,可你劉瑾,卻也是其中不可缺之人。”


    劉瑾嘿嘿直笑:“這些,老奴都明白。”


    事情既然攤牌了,劉瑾也沒什麽可瞞著的,反正,他也知道,他的行為,是瞞不住擁有錦衣衛的曾毅的。


    “可老奴明白又能如何?”


    劉瑾看著曾毅,嘴角帶著一絲的苦笑:“陛下要修園子,戶部不給銀子,怎麽辦?讓陛下一直愁著?陛下一頓禦膳,百兩銀子,從哪來?”


    “陛下的那些個玩意,都從什麽地方來?”


    “國庫嗎?戶部的那些個官員和內閣可都是盯著呢,哪能讓陛下這麽動用國庫啊。”


    “老奴不這麽做成嗎?你們一個個大臣,都想著江山社稷,可是陛下呢?你們誰想過陛下啊?”


    “老奴所作所為,的確死一萬次都不足,可,老奴為的是誰?為是的陛下,老奴一心為了陛下。”


    劉瑾這話,聽起來,是一個忠心為主的好太監,可是,究竟如何,卻就未可知了。


    隻是,不管他人聽了劉瑾的這番話會是什麽心情,可是,劉瑾的這番話在曾毅這,卻是沒多大用處的。


    甚至,對於劉瑾的這番話,曾毅就當是在聽一個笑話了。


    任何一個人,除非大徹大悟真的悔改了,若不然,都會為他所犯下的過錯找出很好的借口的。


    在曾毅看來,劉瑾就是如此的人,一個人的欲望一旦釋放了出來,在想收斂,很難,最起碼,劉瑾沒有到了那種地步,所以,如今劉瑾的話,仍舊是在遮掩他自己的私心。


    “陛下有錯。”


    曾毅這話,怕這全天下也沒幾個人敢說了,而且,曾毅這話,不怕正德知道。


    “朝臣也有錯,原本,君臣之間,就沒有真正的對錯,有的不過是權衡之道。”


    曾毅這話,說的十分的準確,朝廷之上,君君臣臣,哪有真正的誰對誰錯?臣子說是為了江山社稷,可,皇帝也是為了江山社稷。


    可,皇帝又不想苦了他自己,這種情況下,沒人能說出對錯來。


    隻能說,當今聖上做的有些過了,而朝臣,做的也有些過了,雙方都太過激烈了。


    可是劉瑾呢?


    劉瑾就是夾在這其中的一個得利者,而且,是雙方慪氣最大的得利者。


    “你劉瑾口口聲聲為了陛下?那你宮外私宅裏的金銀是哪來的?”


    曾毅側著腦袋,仍舊是笑眯眯的看著劉瑾:“你老家,你父母之事,咱們暫且不提,本官全當不知,全當有情可原,可你拉攏朝廷大臣,在朝中勾結朝臣,幹涉朝政,又該如何解釋?”


    “你掌司禮監披紅,以權壓製百官,又該如何?”


    “這些,也是為了陛下好?”


    曾毅冷笑連連,甚至,都覺得他自己說的這話有些可笑。


    “你為了一己私欲,卻把陛下給捧了出來,讓陛下在前麵給你當擋箭牌,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你愧對陛下寵信。”


    “有些事情,根本無需解釋,任何的解釋都是蒼白的,事實如何,人心自知。”


    曾毅的這句話,讓劉瑾臉色有些發白,也是今個劉瑾來曾毅府上之後,第一次,被曾毅給問的無話可說。


    過了許久,劉瑾方才迴過一絲神來,臉上帶著一絲的尷尬惱怒:“曾大人您辯才無雙,老奴自認不是對手。”


    “隻是,老奴隻想在陛下身邊安心伺候,不想在理那麽多的瑣事了,想來,曾大人總能給一個方便吧?”


    這才是今天劉瑾來曾毅府上的主要目的,反正這事情皇帝也知道的清清楚楚了,在劉瑾看來,這一次,曾毅成功了,可曾毅卻也失敗了。


    曾毅成功的讓皇帝對他劉瑾有了惱怒,可,同時,他曾毅這一次,卻又注定不能真的殺了他劉瑾。


    甚至,日後,哪怕是他劉瑾被文武百官給算計了,指不定皇帝也會認為是曾毅的行為。


    所以,就此看,曾毅是又勝又負。


    而他劉瑾,這次前來,這番話,等於是承認了他以前的過錯,隻要曾毅不在追究,他可以放棄之前的一切。


    東廠可以放棄,朝中的布局,也可以放棄。


    “劉公公信你自己的這番話嗎?”


    曾毅卻是不正麵迴答劉瑾的話,而是笑著反問了一句。


    “享受過了權力的好處,劉公公你能徹底放下嗎?”


    不是曾毅不信劉瑾,而是曾毅太過了解劉瑾了,劉瑾這人就是一個為了權勢可以忘記一切的人,什麽話在他這裏,都不可信。


    如今,他之所以要放棄這些,那是因為無可奈何,隻能如此。


    可,東廠是厲害,那又如何?這些還不是建立在劉瑾是皇帝寵信的太監的身上,若是這東廠廠督不過是一個不受待見的,到時候在瞧瞧,這東廠還能如此囂張否?


    劉瑾在曾毅跟前服軟,看似放棄了很多,可其實,最重要的,劉瑾還沒放棄,那就是留在正德身邊。


    當然,這個,不好說是劉瑾不放棄日後卷土重來的機會,還是不舍得正德。


    但是,在曾毅看來,隻要劉瑾留在正德身邊一天,那就是一個禍害。


    所以,曾毅必須走,而且,還是不能夠留在京城。


    或許,這種事情,臣子們無法決斷,畢竟,這牽扯到了皇帝,但是,這也是一場爭鬥,而且,之前曾毅已經給正德說過了。


    而正德的反應,卻是很平淡,或許,那是被傷著了的表現吧。


    曾毅給正德說的,可不隻是劉瑾害他,更把劉瑾的一切所作所為,都給正德說了,這其中,自然包括劉瑾把正德當成擋箭牌的事情。


    劉瑾的貪墨,最起碼有一半都截留了下來,可是最後,卻都是要正德幫他扛著,同時,還要讚賞他的。


    任誰被這麽蒙騙這麽久,都不會有什麽好心情的。


    可以說,正德已經對劉瑾失望透頂了,若是換了一個人,怕是已經被正德給碎屍萬段了。


    之所以正德沒有處置劉瑾,說白了,還是正德這個皇帝不同於別的皇帝,甚至,可以說正德這個皇帝是個皇帝中的奇葩。


    情之一字,包括甚多,親情,友情,愛情等。


    而正德,就是個重情之人,劉瑾伺候他這麽多年了,不管劉瑾到底如何,可是,正德卻是習慣了劉瑾伺候他了,習慣身邊有這麽個人每天拍馬屁了。


    所以,哪怕是知道了劉瑾的這些個所作所為,正德也不想或者說是想處置他,但是,卻不忍。


    說白了,就是下不去那個手。


    既然如此,那,正德幹脆不管不問,你們愛幹嘛幹嘛,隻要最後別太過分了,或者說,能給劉瑾留條活路就成了。


    可想而知,正德這個態度明了,以劉瑾的智商,還能鬥過誰?


    滿朝文武,劉瑾的智商根本就鬥不過那些個大臣們的。


    而且,原本依附劉瑾的那些個臣子,都是衝著劉瑾有皇帝的絕對信任的,可是,如今,這信任沒了,誰還依附劉瑾?


    所以啊,這世道就是如此,一旦這風傳了出去,劉瑾也就算是徹底的垮了。


    而劉瑾如今就是不想這風傳出去,隻要曾毅不開口,那就沒人知道這事,最多,也就認為是他劉瑾敗給了曾毅。


    隻要過了這段時間,曾毅就算是在放出這風去,怕也沒多大用處了。


    這麽長時間,劉瑾有信心在正德跟前寵信樹立起忠心的形象的。


    “劉瑾啊。”


    曾毅看著劉瑾,嘴角帶著一絲的苦笑:“時至今日,難不成,你還不明白嗎?”


    “有些事情,是不能饒恕的,不可饒恕的,有些事情,是不能去賭的。”


    曾毅說的這話,自然是說,劉瑾之前的罪過太多了,不可能饒恕,不可能就如此的懲罰,而且,把劉瑾留在皇帝身邊,那就是一個賭,若是這個賭曾毅輸了,那就是日後劉瑾重新作亂。


    而那個時候,劉瑾有了這次的經驗,有了準備,且,那個時候,劉瑾指不定深藏多久了,指不定連他曾毅都要真的中招,指不定連他曾毅都無可奈何劉瑾。


    所以,曾毅不會去打這個賭,眼下形勢已經明朗,曾毅何苦自己沒事找事?


    “老奴明白曾大人的意思了。”


    劉瑾深吸了口氣,臉上扯動了一絲難堪的笑意:“隻是,不知曾大人準備如何處置老奴?”


    “怎麽處置,怕是本官說了不算。”


    曾毅笑眯眯的看著劉瑾,道:“若是本官說了如何處置,劉公公會聽嗎?”


    說完這話,曾毅笑著搖了搖頭,很顯然,到了這個地步,劉瑾已經沒了退路,反正除非他做的更過分些,若不然,曾毅是不會真的要了他的性命的。


    既然如此,還不如和曾毅鬥一鬥,指不定,還能有那麽一線的勝機。


    “老奴靜候曾大人出招了。”


    劉瑾扶著椅子,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並非是他年紀大了,而是和曾毅的一番談話讓他心裏發抖。


    “劉公公好自為之。”


    曾毅微微歎了口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這次,怕是咱們最後一次這麽說話了吧?”


    曾毅笑著,卻是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衝著劉瑾拱了拱手,道:“不妨留下,咱們最後在喝一盅。”


    曾毅這話,沒有諷刺劉瑾的意思,他和劉瑾也認識這麽多年了,雖然劉瑾為惡,可,卻對他曾毅也算是恭敬。


    而且,曾毅也對劉瑾有著不少的算計。


    說到底,曾毅和劉瑾之間,也算是有那麽一絲的交情,而且,劉瑾還是曾毅在這大明朝認識的一位可以說是朝廷中的人。


    那個時候,曾毅在雪地裏見到了年少的正德和在旁邊伺候的劉瑾。


    劉瑾楞了一下,雙眼眯在了一起,隨後哈哈笑了起來,雖然笑聲有些尖細,可,卻是很爽朗。


    “多謝曾大人看重,老奴豈能不識抬舉?”


    的確,曾毅最後的話,讓劉瑾出乎預料,最起碼,這意味著,曾經,曾毅把他劉瑾也當成是朋友了,這讓劉瑾很開心,非常的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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