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已經超乎了咱們的掌控了。”


    次輔謝遷沉默良久,方才黯然歎氣,神情有些蕭條,歲月催人老,一代更比一代強,屬於他們的年代,快要落幕了。


    別看他們如今站在了大明朝的巔峰,可,他們的年紀,卻又能維持這個巔峰多長時間?


    正如次輔謝遷所說的,這件事請,從頭到尾,曾毅一手布局,到現在,已經成型了,就算是內閣不同意,又能如何?


    內閣若是敢在這件事上給曾毅使絆子,真要惹怒了曾毅,根本不需要曾毅親自出手,隻要曾毅放鬆對劉瑾的控製,隻是一個劉瑾,就能把內閣給折騰的焦頭爛額。


    而且,這個可能,是極有可能實現的,以曾毅的性子,從來都不是個按照規矩出牌的人。


    而且,曾毅一直留著劉瑾,讓劉瑾為禍,可不就是曾毅的布局之一麽?若是這其中,真出了什麽差錯,曾毅自然不會忘了劉瑾這個棋子的。


    如此一來,該如何做,想必,內閣心裏該是清楚的。


    曾毅是有可能有不臣之心,但是,這個,並不隻是在曾毅自己的身上,就是任何一個權臣,都是有這個可能的。


    甚至,若是這樣無端的猜測懷疑的話,別說是曾毅了,就是內閣首輔,豈不是也有這個可能?


    那些駐紮邊境手握大權的將軍,豈不是也有這個可能。


    是以,單純的以手中權力來判斷一個人是否有不臣之心,這,卻是極為荒謬的。


    而且,形勢所迫,這個時候,內閣,該會有一個非常明智的決定的,是以一個荒謬的理由去阻止大明朝前進的步伐,同時,讓朝局更加的混亂,還是選擇退讓。


    這,在內閣看來,其實,曾毅肯定是早就想好了的。


    “此子,就是個妖孽。”


    首輔劉健揉了揉眉心,以此緩解在此事上有些疲憊不堪的精神。


    “其實,當今聖上頑劣,不理朝政,朝中有個曾毅這樣臣子,也未必就是壞事。”


    次輔謝遷的這話,卻是說的有些大不敬了,可,卻又是非常可觀的話,若是任憑當今聖上胡鬧。


    怕是這天下,比如今,還要在亂上幾成。


    而曾毅的存在,不說別的,單是壓製劉瑾,這,已經是功不可沒的了,更何況,曾毅的所行所舉,俱結,全都是大功勞,功在社稷的。


    而且,就目前而言,曾毅是沒有任何私心的,其行事,非常的公正。


    “就是因為他太過聰明了啊。”


    首輔劉健搖頭歎息:“其以萬民聲望護體,可,卻忘記了一件事,萬民聲望,能護體,可,卻也能害死他。”


    “相反,若是他在民間的聲望沒有這麽高,最起碼,老夫,是不會對他有什麽擔憂之心的。”


    內閣之中的幾位內閣大學士,並非是小人,都是坦蕩蕩的君子,是以,今個,首輔劉健,也敞開了說幾句明白話。


    畢竟,曾毅的問題,不同以往,現如今,已經到了必須要解決的地步了,不管的反對還是支持,內閣當中,卻是必須要統一意見了。


    首輔劉健的話讓內閣中的其餘幾位閣老沉默,沒錯,一個權臣,若是名望有汙,這,不會讓人擔心。


    可,若是一位權臣,偏偏在民間,有極高的聲望,那,才會是讓人擔心的,才會是讓皇帝忌憚的。


    可,偏偏,曾毅這個年紀不大的朝廷重臣,卻是全都占據了。


    或者,可以換一個角度去想,現如今,皇帝並沒有真的長大,且,登基沒有多少年,是以,對皇權,還不夠了解。


    可,若是日後,當今聖上真正成長起來以後,那個時候,帝王之家無親情,更何況是君臣之間了。


    生於帝王之家,血脈之情,有時候,也是不夠用的,更何況是曾毅和正德之間了。


    那個時候,正德一旦對曾毅起了忌憚之心,必定不會善了的。


    這種情況下,即使曾毅原本沒有不臣之心,可,這種時候,會否被逼出什麽別的心思,可就不一定了。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這種話,糊弄下百姓,糊弄下普通的書呆子,就足夠了。


    在這幫朝廷重臣跟前,卻是根本沒人理會的。


    就如同當今聖上一般,不過是他們這些朝廷重臣看著長大的,而且,如今,當今聖上更是恣意妄為,以至於天下蒼生苦不堪言。


    而朝中大臣,大多都是盡心盡力為了朝廷的,憑什麽,他一句話,就要了下麵臣子的命?


    更何況,曾毅也不是什麽書呆子,這些,都是要考慮進去的。


    “若是能讓曾毅自汙名聲。”


    李東陽沉吟了一下,有些猶豫的開口,不過,話隻說了這一句,也就不在吭聲了,臉上,也是有些發臊的。


    曾毅又沒做什麽虧心事,相反,所做之事,甚至,比他們這些內閣大臣還要有能耐。


    為官一任,為的,可不就是名聲麽?


    憑什麽,因為他們的懷疑,就讓曾毅自汙名聲的?


    若是可以如此,那,是不是若是曾毅懷疑內閣大臣有不臣之心,他們內閣的幾位大臣,也是要自汙名聲的?


    “或者,咱們可以幫他一把。”


    劉健這個內閣首輔猶豫了一下,臉色有些陰沉不定,這話,說的好聽,可,實際上,卻是等於要在暗中毀了曾毅名聲。


    “毀人名聲,如同謀財害命。”


    楊廷和不屑,撇嘴看著劉健,甚至,眼中還帶著一絲輕蔑,瞧不起的意味,這,倒是第一次,可,這也深深的激怒了劉健這個內閣首輔。


    “老夫為了朝廷……。”


    劉健冷聲,盯著楊廷和。


    “為了朝廷?”


    楊廷和卻是冷笑連連,嘲諷不斷:“元輔口中的為了朝廷,怕也隻是元輔自己如此認為,僅憑懷疑,推測,猜忌,就如此對待一名有功於社稷的朝廷大臣。”


    “元輔未免也太過武斷了吧?”


    “這世間之事,對錯無數,誰讓能真的明辨?”


    “莫非,元輔自認可比擬聖人,明斷是非而無錯?”


    楊廷和的這翻話,卻是等於公然和劉健這個內閣首輔翻臉了,甚至,是在打劉健的臉了,之所以如此,最主要的,其實,還是理念問題,楊廷和認同曾毅的理念,也認同曾毅的行為。


    若是按照劉健所言,那,這天下,是不是懷疑就能定罪?


    且,若是真的如此,他劉健這個內閣首輔,是不是也是一手遮天了?


    雖說劉健自認為他的脾氣已經改了很多,可,在楊廷和看來,其骨子裏,仍舊免不了狂傲,自大,別人要以其為尊。


    這,或許就是在內閣首輔這個位置上,劉健所擁有的負麵影響。


    “宋有秦檜害嶽飛,看來,卻也是被人冤枉了。”


    楊廷和別看平日裏好說話,可,他也是一副暴脾氣的,若是真的把他惹怒了,天皇老子的麵子,也是不給的。


    此時,根本就不管劉健這個內閣首輔的臉麵如何,仍舊是冷聲諷刺:“嶽飛民間聲望太好,太好,且,其軍權太重。”


    “若是不除,日後定然謀逆,就算其無此之心,若宋皇有了忌憚,亦然會……,秦檜,其實是為了宋朝江山社稷著想啊。”


    楊廷和這番話,擲地有聲,卻是震的整個內閣鴉雀無聲,連心跳喘息聲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劉健這個內閣首輔何曾被人如此罵過,而且,還是指著鼻子罵,當然,讀書人,罵人不帶髒字,今個,就體現出來了,雖然不帶髒字,可,殺傷力卻是驚人的。


    這,從劉健已經發青變紫的臉色就能看的出來。


    而次輔謝遷和閣員李東陽,卻是目瞪口呆,腦袋都覺得有些不夠用了,楊廷和這番話,的確,太過驚人了。


    可,若是按照楊廷和所說,細細去想,也,的確有那麽幾分相同的軌跡可循。


    李東陽倒還好些,楊廷和說這些,可是沒牽扯他的。


    可,次輔謝遷的臉色,卻是有些不好看了,楊廷和剛才的矛頭雖然是指向首輔劉健的,可,他這個次輔剛才的態度,也是表了出來的。


    是以,楊廷和這話,若是細細去想,其實,連他這個次輔也給捎帶了進去。


    “你……。”


    首輔劉健右手指著李東陽,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他可是內閣首輔,這大明朝臣子中最為尊貴的,是百官之師,何曾被人如此罵過,更何況,是比擬宋之秦檜。


    “元輔已然適應了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已然是聽不進旁人的勸告了。”


    “凡事,不依著大明律去做,不依著證據,僅憑自己猜測,就要如此。”


    “元輔,變了。”


    楊廷和痛心疾首,卻是搖頭不已,走出了書案後麵,已經在內閣的殿門前了:“若是元輔認為,這內閣容不下楊某,那,這內閣大學士的位置,楊某辭去,也就是了。”


    “楊某得先帝恩典,卻是不敢坐那以自身剛愎,阻礙大明朝前進的道路,更不敢以自身剛愎,去猜測冤枉官員,若是如此,楊某死後,無言於九泉之下,麵見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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