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侯爺,下官此次前來,是奉了聖命前來的。”


    曾毅兩手抬起過肩,側在身子一旁,拱了拱。


    壽寧侯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他又不傻,自然看出這情景不對的,隻是,想著隻要進了侯府,沒外人看著,有些事情,總是能周旋一下的。


    誰想到,這曾毅,果然和傳聞一樣不好對付,卻是連侯府都不進,根本就不怕得罪他們這兩個侯爺。


    對此,壽寧侯雖然生氣,可是,心裏,卻又是滿腹的無可奈何,雖說他是皇帝的親舅舅,奈何,皇帝和他及其弟弟的關係是非常不好的。


    曾毅是皇帝跟前的紅人,自然是知道這茬的,是以,旁的官員,或許會礙於這層關係,而給他幾分麵子。


    可是,曾毅卻絕對不會。


    換句話說,若非是太後尚且健在,他這個侯爺,在皇帝眼裏,什麽都不算。


    是以,就算是曾毅如此的不給麵子,壽寧侯張鶴齡心中雖然有氣,可是,卻也無可奈何。


    一隻手背在身後,暗暗拉住了準備發火的弟弟張延齡,壽寧侯張鶴齡滿臉笑意的道:“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若是皇帝聖旨到了甚至是口詔到了,就算是壽寧侯張鶴齡,是皇帝的親舅舅,那也是要下跪的。


    可是,曾毅這,明顯並非如此,隻是,替皇帝傳話的,並非是正規的聖旨或者是特意的問話,是以,倒是不用大禮的。


    “順天府尹上官大人,早朝上奏,兩位侯爺在城中強搶民女,平日多有惡行,順天府衙役多次傳召。”


    “而侯府卻於此置之不理,甚至,毆打傳召衙役,此行,以至陛下震怒,特令本官查察此案。”


    曾毅剛才,還以下官自稱,可是,現如今,卻是以本官自稱,這也是有規矩的。


    不管怎麽說,壽寧侯和建昌候兩位侯爺是皇親舅舅,是皇親,是以,除非是六部九卿,其餘官員以下官自稱,倒是沒什麽的。


    尤其是曾毅是四品官,並非是三品大員,以下官自稱,更是很合適的。


    而現在,曾毅既然說了是奉命行事,要查察兩位侯爺一案,至此,曾毅就是主審官,這個時候,自然是要以本官自稱,方才是符合了規矩的。


    曾毅這話一出口,立時,侯府門前寂靜無比。


    尤其是上官武,這老頭,原本還是老神在在的站在曾毅的旁邊,可是現在,曾毅的話出口,上官武的冷汗已經從額頭開始往下滑落了。


    上官武根本就沒想到,曾毅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原本,上官武是還想著在旁邊看戲的呢,這事情,雖然是他起的頭,可是,日後就算是兩位侯爺知道了,也沒什麽的。


    官場上就是如此,不管是多大的仇恨,隻要還隔著一層窗戶紙,那見麵了,仍舊是笑眯眯的。


    更何況,兩位侯爺的做法,也的確猖狂,是以,在上官武看來,這之後,兩位侯爺隻會是對他有所顧忌,到不至於真的如何。


    畢竟,他這也不算是至兩位侯爺於死地,隻是等於給他們一個教訓罷了。


    可是,上官武根本就想不到的則是曾毅會當著兩位侯爺的麵,當著他上官武的麵,把這件事,直接給說了出來。


    這麽一來,可就是沒了迴旋的餘地了。


    若是兩位侯爺日後還不敵對他上官武,還能對他上官武有一個好臉,那,傳出去,兩位侯爺可是真沒麵子了。


    曾毅,等於是把那層窗戶紙替他們雙方給捅開了。


    “上官武。”


    一直站在旁邊,沒有吭聲的建昌候張延齡低聲怒喝,直唿上官武的名字。


    就算是脾氣稍微好些的壽寧侯張鶴齡,此時,也是對上官武這個順天府尹怒目而視。


    “兩位侯爺,上官大人也是一心為了朝廷。”


    “兩位侯爺可千萬別則怒於上官大人。”


    “此事,隻要兩位侯爺配合,想來,最終,也隻是一番小責罰罷了。”


    曾毅笑眯眯的看著兩位侯爺的表情,同時,卻是眼睛餘光瞄了眼臉色鐵青的上官武一眼,這老家夥,世上哪有那麽多的好事,什麽好處都讓人占盡了。


    這種得罪人的案子,曾毅不是不願意做,真掄起來,他在河南,在南直隸,所破的案子,哪一樁不是得罪人的?


    尤其是在南直隸,可以說,把南直隸的武官給折騰慘了,得罪的人,豈會少了?


    可是,這是曾毅必須要去做的,這是他的職責。


    曾毅可以去得罪人,但是,卻不喜歡被人利用,不喜歡被人算計。


    曾毅越是解釋,壽寧侯及建昌候兩位侯爺就是越是惱怒,曾毅把上官武說成了是一心為了朝廷,那他們兩個呢?


    他們兩個上官武參奏的對象,豈不就是為禍朝廷了?


    這麽一想,兩位侯爺心裏的怒火,更是刷刷的往上竄。


    若非是現在曾毅這個奉旨辦案的官員就站在這,若非是已經有了案子壓在身上,怕是兩位侯爺已經衝上去怒打上官武了。


    上官武此時對曾毅,可以說是恨得壓根發癢,可卻又沒絲毫的辦法。


    曾毅這是擺明了在折騰他,可是,就算是明白,又能如何?


    “兩位侯爺,若是沒什麽旁的事情,還請跟隨本官前去順天府一遭了。”


    曾毅笑眯眯的看著壽寧、建昌兩位侯爺。


    “既然是陛下的聖旨,我等自當遵命。”


    壽寧侯張鶴齡聰明的很,這件事,既然已經鬧到了皇帝那裏,自然是不可能就這麽平息下去的。


    此時,就算是他們兄弟二人想要進宮去找太後,怕也是晚了的。


    畢竟,曾毅的名聲,他們也是聽過的。


    皇帝既然讓曾毅來辦這件案子了,那,倒不如在曾毅跟前服個軟的好。


    “如此,多謝兩位侯爺了。”


    曾毅拱手,兩隻眼睛眯在了一起。


    壽寧及建昌兩位侯爺,平日裏,在京城,雖然也有惹事,可是,卻也都是些芝麻大小的事情。


    而且,這兩位侯爺,也算是奇葩的主了,基本上,不怎麽和百姓打交道的,他們惹事,也都是在賭場什麽之類的亂七八糟的場合惹事的。


    是以,對於這種在曾毅看來,完全是狗咬狗的行為,根本就不分對錯的。


    至於強搶民女的事情,曾毅也有個大概的猜測,怕是這兩位侯爺,想著那段時間,東廠鬧的厲害,怕是心癢了,結果,做出了這等事情。


    “兩位侯爺,本官就在順天府的大堂,等著兩位侯爺的大駕了。”


    曾毅轉身,上轎,臨行前,笑著道:“想來,兩位侯爺該不會讓本官久等吧?”


    壽寧侯連忙拱手,賠笑道:“曾大人放心,我等隨後就到。”


    壽寧侯是聰明人,以曾毅在皇帝跟前的寵信,以曾毅在河南及南直隸的行事風格,今日,能讓他們兩個侯爺隨後自己前去順天府,已經是給足了他們麵子。


    若是這個時候,在不識趣,真把曾毅得罪了,到時候,曾毅在皇帝跟前說些壞話,他們兩個侯爺,雖是皇帝的親舅舅,可是,以後的日子,怕也不會好過了的。


    有些人,是可以得罪,可以無視的,有些人,則是不能。


    很顯然,曾毅,就是屬於後者的。


    曾毅的轎子走了,上官武也不敢在繼續呆下去了,反正他現在已經是成了兩位侯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還繼續呆在這做什麽?


    唯一能讓上官武聊以自慰的,則是他之前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雖說,現在這事情出了些許的差錯。


    可好在,皇親國戚,是不幹涉朝政的,就算是領兵出征,迴京,也是要立馬交了兵權的。


    是以,對於這兩位侯爺的記恨,上官武倒是不太擔憂。


    隻不過,上官武心裏的鬱悶,卻是非同尋常的。


    被曾毅給擺了這麽一大道,怕是任誰,心情都不會好了的。


    順天府的大堂上。


    曾毅和上官武剛迴順天府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壽寧侯及建昌候兩位侯爺就也乘著轎子到了。


    “曾大人,怕是兩位侯爺這麽一耽誤,有些東西,可是找不到證據了啊。”


    上官武眉頭緊皺,他的確是怕壽寧侯及建昌候把人給送走了,到時候,隻要在侯府找不到人,而且兩位侯爺咬死了不鬆口,他上官武又能如何?


    雖說這案子是皇帝交給了曾毅的。


    可是,這案子,卻是他上官武稟奏的,若是最後兩位侯爺沒什麽事了,無罪。


    那,他上官武,可就是要落下一個汙蔑皇親的罪名了。


    或許,現在,兩個侯爺心虛,不會追究什麽,可是,這終究是個把柄,日後,指不定會被人翻出來的。


    尤其是這次審案,對付皇親,那是絕對不能用刑的,是以,上官武才擔心,他們提前離開這一會,足夠兩位侯爺把人給送走了。


    “放心吧。”


    曾毅搖了搖頭,看著已經走到了順天府衙門口的兩位侯爺,聲音不大:“有些事,兩位侯爺,是知道該如何做的。”


    “兩位侯爺來了。”


    曾毅在堂上坐定,而上官武,則是在堂下左側坐定。


    “見過曾禦史。”


    兩位侯爺拱手,卻是這段時間,已經是找人打聽過早朝上發生的事情了,知道了曾毅現在的官職了。


    “今日傳兩位侯爺過堂,卻是為了一樁案子。”


    曾毅笑著,既然是過堂了,那,自然是要有過堂的樣子,該有的程序,或者說,該有的樣子,都是要有的。


    “大人請講。”


    壽寧侯點了點頭,神情鄭重。


    “據順天府的卷宗所載,前些日子,兩位侯爺,在長安街強搶民女,可否屬實?”


    曾毅問案的方式,在上官武看來,十分的沒有經驗,這麽問案,這種事情,誰會承認自己做了的事情?


    但凡是上了這個公堂的,就沒有一個是主動承認罪行的,就算是在鐵證麵前,也是要狡辯一番的。


    “屬實。”


    壽寧侯張鶴齡及建昌候張延齡兩人沉默了許久,一起點頭,迴了曾毅的詢問。


    隻是,這個迴答,卻是讓上官武震驚,讓大堂上所有站班的衙役震驚。


    這麽痛快的就承認了?這麽痛快的就認罪了?


    這結果,讓順天府的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兩位侯爺什麽時候變的這麽好了?


    若是這兩位侯爺真的這麽容易認罪,當初,又豈會做下如此事情?


    若是這兩位侯爺這麽容易認罪,當初,順天府的衙役前去侯府傳召的時候,豈會被侯府的人給敢出來,甚至,還要遭毒打。


    “兩位侯爺倒是利索。”


    曾毅在大堂上坐著,倒是沒什麽意外。


    隻要這兩位侯爺的腦袋沒問題,那,在知道曾毅是奉命查案的時候,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想要和皇帝別扭,那是自己找不自在的。


    是以,有些事情,既然皇帝開口了,趕緊承認的好。


    這樣一來,皇帝雖然生氣,可是,知道了兩位侯爺是直接攝於皇帝威嚴,而直接承認的,沒有任何狡辯。


    和之前對順天府的態度,是截然不同,那,不管正德如何的不待見他的這兩個舅舅,其心裏,怕是也要有些放縱了。


    畢竟,是他的親舅舅的,又如此的順著他這個皇帝,他豈能真的絕情了?


    相反,若是兩位侯爺繼續抵賴,不承認,真把皇帝激怒了,最後,查出了實情,到時候,兩位侯爺,可就是真的沒什麽好果子吃了。


    顯然,兩位侯爺,或者說是壽寧侯張鶴齡把這些都看的很清楚,是以,曾毅隻是一問,其就直接承認了。


    這明顯就是剛才,在來之前,壽寧侯已經和建昌候兩人商量好了的。


    不過,曾毅沒想到的,則是壽寧侯如此痛快的承認,這其中,有一部分,是曾毅所猜測的,是皇帝的原因。


    可是,另外一部分,則是曾毅根本就沒想到的,那,就是曾毅自身。


    在壽寧侯張鶴齡看來,曾毅,是不能得罪的。


    若不然,雖說他壽寧侯是皇親,可是,在皇帝跟前,卻是很不受待見的,指不定,日後被曾毅抓住了什麽把柄,來折騰他們。


    是以,眼下這案子,既然明知是躲不過去了,幹脆,賣曾毅一個人情,也不讓曾毅為難,以後,也算是有了交情。


    拿這種案子送交情的,這也算是天下獨一份了。


    “既然兩位侯爺認下了這事,那被兩位侯爺強搶之女何在?”


    曾毅也沒拍驚堂木,眼下,公堂上的情況,甚是詭異,順天府的一應官員及衙役,全都是楞在了那裏。


    甚至,就連在一旁記錄的官吏,也都忘了手中的筆。


    “已經放迴。”


    壽寧侯滿臉慚愧的看著曾毅,聲音中帶著一絲的後悔:“之前,是下侯同舍弟一時衝動,做下了此等齷齪之事,以至於皇家臉麵蒙羞。”


    “以至於此事驚動朝野,驚動聖上,我兄弟二人心生愧疚。”


    “陛下身體欠安,卻還因我等兄弟二人之事動怒。”


    “小侯深感愧疚,隻願大人重重責罰我二人才是。”


    壽寧侯的每一句話,都把姿態放的很低,甚至,還把皇帝給牽扯了進去,這,是非常高明的舉動了。


    就是曾毅,也不由得對壽寧侯張鶴齡有些側目相看,能說出如此有條理,如此有算計的話,看來,曆史的記載,也是有誤的。


    不由得,這事,也算是給曾毅提了個醒,曆史,雖是曆史,可是,畢竟是後人經過無數資料,然後寫出來的。


    雖然客觀,可是,卻有可能因為一些資料的缺失,而有所失誤。


    甚至,有可能,因為一些曆史人物的刻意藏拙,以至於,天下皆如何認為。


    別看壽寧侯張鶴齡如此的自責,可是,這話,一旦讓正德聽到,就算是他再怎麽厭惡他的這兩個舅舅。


    可是,這兩個舅舅卻是顧忌皇家臉麵,已經幡然醒悟了,這,都足以讓正德手下留情的。


    更何況,後宮,還有位太後在那看著呢。


    是以,隻要是這番話傳進宮去,兩位侯爺的事情,算是了了。


    剩下的,也就是該如何補償那個被搶的民女了,在曾毅看來,嫁入侯府為妻倒是不錯的選擇。


    建昌候,可是到現在,還未娶妻生子的,而這強搶民女之人,壽寧侯張鶴齡,隻是個幫忙的。


    主要的,還是建昌候張延齡。


    隻不過,壽寧侯張鶴齡,卻是極為寵愛他這個弟弟的,直至現在,也是把罪責,攔在了兩個人的身上,沒有自己脫身事外。


    這點,卻是讓曾毅有些佩服的。


    要知道,在皇家當中,親情血脈,是最為淡薄的了。


    “既然兩位侯爺已經認罪,這案子,也就不必在問了。”


    曾毅笑了笑,道:“兩位侯爺,到也是有些擔當的,這案子,本官會據實上奏。”


    “至於該如何處置,兩位侯爺迴府等候聖旨吧。”


    處置皇親,那就是皇帝的事情了,尤其是這種外戚,全都是皇帝一句話的事情。


    旁的衙門,是不好管這種事情的,至於宗人府,雖有府主,可是,真正說話的,還是皇帝。


    抬手,衝著曾毅拱了拱。


    沒有吭聲,壽寧侯張鶴齡領著建昌候張延齡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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