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大人邀下官前來,可是有所賜教?”


    魏國公府上,曾毅衝著親自迎了出來的魏國公躬身,雖說皇帝已經對魏國公的請罪折子做了批複,並沒有追究魏國公的絲毫責任,甚至,還豪言寬慰了幾句,說其年邁雲雲。


    可魏國公還是自己把自己關在國公府內,對外稱,是愧對朝廷,要自己閉門思過。


    不過,明眼人卻都看的出來,魏國公,這是以此為借口,來避禍的。


    雖說眼下,南直隸看似是已經風平浪靜了,可實際上到底如何,卻是沒有人知道的。


    尤其是曾毅這個能夠隨時掀起狂風巨浪的主還穩穩的住在這裏,一時半會沒有離開的意思,這可是不穩定因素的。


    是以,就算是曾毅,對魏國公下帖子請他過府一敘有些奇怪。


    “賜教可是不敢當的。”


    魏國公徐俌嗬嗬笑著,捋著下巴處的胡須:“曾大人才智過人,老夫可談不上指教,隻是,自曾大人來南直隸。”


    “老夫就一直尚未盡過地主之誼,今日請曾大人過府,也就是絮叨絮叨,總不能讓老夫失了禮節吧?”


    “是下官的失禮。”


    曾毅拱手:“該是下官前來拜望國公的。”


    “好了。”


    魏國公徐俌一把拉住了曾毅的胳膊,爽朗的笑著,道:“咱們也別在這客氣了,走,隨老夫進屋。”


    魏國公徐俌直接把曾毅拉近了書房。


    這卻是讓曾毅心裏的疑惑更大了。


    曾毅從頭到尾就沒認為徐俌這個魏國公親自下帖子請他過府,就是為了吃頓飯,閑談幾句。


    魏國公徐俌可是個老狐狸了,怕是心裏,是絕對不想和曾毅有過多接觸的,尤其是在不知道曾毅到底想要在南直隸做什麽的情況下,自然是避著的好。


    若不然,也不會打發他孫子,去和曾毅接觸的。


    曾毅能肯定魏國公徐俌找他,是肯定有事情的,隻是,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事情。


    “曾大人來南直隸,怕也快有兩個月了吧?”


    雙雙落座之後,魏國公徐俌笑嗬嗬的看著曾毅,像是在拉家常一般。


    點了點頭,曾毅臉上帶著一絲的懷念:“是啊,算算時間,離京,也都有兩個月了。”


    這話,雖然說有些不太搭邊,可是,卻也等於是迴答了魏國公的話。


    “這些日子,曾大人在南京,可還適應?”


    徐俌像是一個慈善的長者,關切的看著曾毅,一張老臉上,除了關切外,在看不出有別的什麽表情。


    “還成。”


    曾毅笑著點頭,滿意的很,既然是徐俌拉他來的,那,曾毅自然也就不著急了,他就不信了,徐俌能這麽一直和他耗下去。


    “南京可是好地方啊,若非是要以天子禦國門,國都豈會遷離?”


    “早些,下官可就是一直想要來南京看看的,隻是,苦於一直沒有機會罷了,這次既然來了,怕是要多在南京停留些時日了,總是要多轉轉,多看看才行的。”


    既然魏國公徐俌想要亂扯,那,曾毅就滿足他,更是不找邊際的亂說。


    若是論起耐心,怕是這天下,還真沒一個能比的過曾毅的,無論年紀。


    “南京是好地方,可是,曾大人若是呆久了,怕是朝廷那邊,會有些風言風語吧?”


    魏國公徐俌一副為曾毅著想的模樣:“人老了,就是喜歡囉嗦,曾大人可見怪啊。”


    “國公過謙了。”


    曾毅連連笑著道:“國公言語,實乃金玉良言,國公肯開口指點,下官自當感激不盡。”


    微微點了點頭,對於曾毅的態度,魏國公還是十分滿意的。


    不管曾毅的脾氣如何,也不管曾毅的膽量如何,但是,在禮節方麵,曾毅做的,還真是無可挑剔的。


    “那老夫可就直說了。”


    魏國公徐俌捋著胡須,臉上帶著一絲憂愁:“隻是,老夫這話,怕曾大人是不愛聽的,可別怨恨老夫了。”


    “不敢,不敢。”


    曾毅連連搖頭:“國公但說無妨,下官是知道國公大人好意的。”


    “良藥苦口利於病,這個道理,下官還是懂的。”


    見曾毅如此說,魏國公方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道:“曾大人來南直隸,也有近兩個月了,南京兵部尚書,南京鎮守太監,也都砍了,家也抄了。”


    “南直隸四十九衛所指揮使貪墨的銀兩,也都盡數上繳。”


    “這是天大的功勞。”


    “可曾大人卻不能因此就停下,曾大人您是奉命巡視天下的,豈能在一個地方多做停留?”


    “若是有大案為破,您停留下來,或許不會有人說什麽,可現如今,怕是會有風言風語,說您輕慢聖旨啊!”


    魏國公滿臉的歎息:“這話,卻是老夫的肺腑之言了。”


    曾毅眼睛微微眯縫了起來,右手在椅子的扶手上輕輕點了幾下,隨即,笑著道:“國公大人可是聽到了什麽風聲?”


    “還望國公大人能如實相告,下官,定然感激不盡。”


    搖了搖頭,魏國公苦笑,道:“老夫已經閉門思過了,哪還有什麽風聲可言?隻是,南直隸軍備之事,曾大人直接砍了南京兵部尚書及鎮守太監,可曾想過,這會否就是盡頭了?”


    曾毅若有所思的看著魏國公徐俌,沉聲道:“國公的意思是?”


    “曾大人已經明白了,何須老夫在多說?”


    魏國公卻是不接著往下說了,隻是道:“若是曾大人在南京沒什麽案子可查的話,不妨,下去體察民情也成,南直隸這麽大,也能讓曾大人轉下去的,可是,這南京,怕是萬萬不能呆著不動了。”


    “下官多謝國公大人提點。”


    曾毅拱手,道謝。


    魏國公這話,其實,已經很明白了,定然是有人準備要找曾毅的麻煩了,畢竟,當初,曾毅私自砍了南京兵部尚書及鎮守太監。


    沒有簽供畫押,沒有三司會審,就他曾毅一個欽差一句話,就給砍了,這,本來就是個大麻煩,隨時都可能被人拿出來說事的。


    再加上,最近,曾毅的確是停在了南京不動,也不查案,也不做其他的,就是整日遊玩。


    這若是被有心人利用,的確可以輕慢聖旨來參奏曾毅的。


    “或許,也是老夫多想了。”


    魏國公徐俌笑著,道:“人老了,沒事,就喜歡亂想,曾大人睿智,自然也能有個判斷,老夫這話,當做是閑談,當做是閑談,算不得數的。”


    “下官曉得。”


    曾毅點頭,一大一小兩隻狐狸,全都笑的十分奸詐。


    在魏國公府上,吃了一頓酒席,曾毅方才在梁猛的護衛下迴了欽差行轅。


    “大人,是不是魏國公給您出什麽難題了?”


    梁猛語氣裏帶著對魏國公的不滿,從國公府出來,曾毅的臉色,就一直陰沉著,就算是傻子也能看的出來,這定然是在魏國公府內出了什麽事啊。


    “不。”


    曾毅搖了搖頭,仍舊陰沉著臉。


    魏國公徐俌的話,曾毅可是不會真的全都相信的,他和徐俌,可以說是非親非故的,而且,魏國公徐俌還是一個老狐狸,什麽麻煩都不想沾惹的那種。


    也正因為魏國公府從來都是什麽事都不管的原則,什麽麻煩都不牽扯,才能一直延續到今日。


    可是,今日,魏國公徐俌的話,卻是改變了這個原則,而且,說的,很是直白。


    換個理解方式,曾毅甚至都可以理解為魏國公徐俌這是開口趕人了,不想曾毅這個欽差在南直隸的境內多呆了。


    這話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國公是尊貴,可是,卻也不敢去趕走欽差吧?


    可也正因為此,魏國公才不怕他這話被曾毅誤會,才會肯定他把這話說出來,曾毅肯定會明白他這是肺腑之言,是真的為曾毅在考慮。


    可,曾毅卻從來不信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魏國公這個老狐狸,從他到南京來,就等於是什麽事都不攙和的,出了南直隸軍備案後,更是各自借口,閉門謝客的。


    現如今,豈會因為他這個隻有過幾麵之緣的欽差破例?


    若說是這裏麵沒什麽貓膩,曾毅是不信的。


    “你先退下吧,讓本官好好想想。”


    曾毅衝著梁猛擺了擺手,示意梁猛退下,他一個人,自己進了書房。


    “是。”


    梁猛應聲,不過,盯著曾毅的背影,卻是有些憂愁的,他也知道,他自己腦袋笨,自家大人就是把什麽事告訴他了,他也不懂,是以,也是幹著急。


    猶豫了下,梁猛轉身,大步離去。


    “趕我走。”


    曾毅進了書房,還是在不停的嘀咕著:“老狐狸。”


    “不能閑著。”


    嘴裏不停的嘀咕著之前魏國公徐俌說過的每一句話,似乎是想從這裏找出一些線索來。


    不是曾毅多心,而是魏國公徐俌今天的表現,實在是太過反常了。


    事出反常即為妖。


    魏國公徐俌不可能為了他曾毅就把他魏國公府一直堅持的原則給放棄了。


    “除非…………。”


    曾毅猛的楞了一下,若是拋開魏國公徐俌今天說的那麽多話,隻記住他說那些話的目的。


    這麽一想,曾毅的腦袋就有些清明了。


    一直,他都是陷入了魏國公的圈套了,或者說是被魏國公徐俌的話給先入為主了,。


    從魏國公說起這件事開始,曾毅就被魏國公的話給禁錮住了思維,一直在想,魏國公徐俌為什麽要提醒他。


    可是,越是這麽想,曾毅就越頭疼。


    可是現在,曾毅跳出了這個思維,隻是認清了一個結果,那就是魏國公不管如何,是想把他從南直隸給趕走。


    若是隻記住這個結果的話,在以這個結果往前推測,那,得到的結果,可就是和魏國公徐俌說的話,全都不一樣的情況了。


    魏國公徐俌,姑且,忘記他的身份,那,他想把曾毅從南直隸趕走,定然,是因為曾毅礙事了,或者說,他不想看到曾毅了。


    而第二個可能,卻是有些笑談了,官場上,看不慣的人多了,總是要能忍住的。


    是以,也隻有一個可能,曾毅礙事了。


    而曾毅在南直隸,從開始到現在,隻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整治南直隸的軍備,除此外,曾毅在沒做過別的事情了。


    這麽一想,曾毅,就明白魏國公徐俌的意思了。


    天下的聰明人,可是不少的,他曾毅的想法,也不可能瞞住天下人的。


    尤其是魏國公徐俌,雖說閉門思過,可是,曾毅就不信了,南京的事情,能瞞住他徐俌的。


    雖說魏國公府一直都是和稀泥的存在,可是,魏國公府卻是存在了這麽多年了,曆經數朝,一直都在南京安穩的呆著。


    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隻要魏國公府不是每代的魏國公都是傻子,這麽多年,足夠他們把南京給經營的鐵桶一般。


    這就是所謂的地頭蛇了。


    那些所謂的南京六部官員,包括南京兵部尚書,南京鎮守太監,有權,又能怎麽樣?能在南京呆幾年?


    魏國公府,可是世代鎮守南京的。


    此次,南直隸軍備出了這麽大的貪墨案子,若說是魏國公府沒牽扯進去,別說旁人,就是曾毅都不信的。


    隻是,魏國公府行事低調,且在南直隸的口風也是很好的,而且,對朝廷夠忠心,一代代的傳下去。


    這些,後世,曾毅都是看過曆史記載的,是以,才會故意裝作不知道魏國公府和這案子有牽扯,故意大怒之下,斬了南京兵部尚書及鎮守太監。


    在旁人看來,曾毅怒斬南京兵部尚書及鎮守太監,是不明智的選擇。


    可是,唯獨曾毅自己心裏清楚,他若是想要打開南京的局麵,這是唯一的辦法,若不然,真把人給移交三司了,指不定要拖到什麽時候呢。


    正如之前魏國公徐俌所言,此事,牽扯甚廣,豈會真的就此了結了?


    朝廷當中,定然還有大臣攙和此事,到時候,一旦相互扯皮起來,案子,也就陷入了困境,不知道要拖多久了。


    而且,指不定,到時候會把什麽大臣都給牽扯進來。


    曾毅雖然恨這些貪官汙吏,可是,卻也是知道分寸的,有些人,現在,是不能牽扯進來的,若不然,就破壞了他的計劃。


    是以,才會故意大怒之下,砍了南京鎮守太監和南京兵部尚書的,而這裏麵,也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保住魏國公府。


    在曾毅看來,魏國公雖然攙和進這個案子裏了,可是,大環境之下,豈能沒有絲毫的沾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隻要對朝廷忠心耿耿,其餘的,可以選擇性的容忍,且,他也必須要把南京的案子,控製在一定程度。


    這些,魏國公雖然不一定全都明白,可是,卻也肯定清楚,曾毅是故意放了魏國公府一馬的。


    也正因為此,魏國公才會完全放手南京軍備,任由曾毅去折騰。


    而今日,魏國公徐俌說這話,就是算計好了的,曾毅會從內心深處,認為徐俌是真的在替他著想,算是還一個人情。


    可是,曾毅卻已經跳出了這個思維,把一切都看的清楚了。


    魏國公徐俌,怕是已經看出曾毅整治南京軍備的意思了,看出了曾毅想要在南京軍備來一場改革。


    魏國公府,世代鎮守南京,更是管著南京軍備的,自然是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了。


    是以,自然是要阻止曾毅的,這是人之常情。


    可是,魏國鋒徐俌又不能明說什麽,畢竟,他不知道,曾毅的行為,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朝廷內閣及皇帝的意思。


    而且,魏國公徐俌,是知道曾毅身份的,自然不敢真的得罪曾毅了,是以,才會想出這麽一個方法來,既能把曾毅這個煞星送走,還能不得罪人。


    這個方法,其實很好。


    若非是曾毅一時明悟,怕是真的要被蒙住了。


    隻不過,魏國公徐俌卻是有一點算計錯了,那就是,就算是曾毅被蒙住了,也不會離開南直隸的。


    曾毅的骨子裏,是有一股子韌勁的。


    南京可是他的試驗品,豈能隨意放棄?


    “魏國公府。”


    想明白了這些,曾毅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的笑意:“果然是老狐狸啊,差點連本官都給糊弄咯。”


    “看來,不能對你們太過寬鬆咯!”


    曾毅嘴角的笑意,帶著一絲的壞笑。


    的確,魏國公敢用這種方法來糊弄曾毅,怕就是因為曾毅對魏國公府太過尊敬了,且,曾毅之前在南京的表現,總結起來,就是勇氣十足,謀略雖有,卻不精通。


    簡而言之,就算膽大心粗。


    正因為此種種,讓魏國公徐俌,以為曾毅是好糊弄的了。


    “也該給你這個老家夥找點事了,省的在家閑著,想法折騰本官。”


    曾毅嘿嘿笑著,自言自語,的確,他若是想要給魏國公府找些事情做,隻需要動動嘴皮子,就能給魏國公府惹上一些不小的麻煩,能讓魏國公忙的焦頭爛額的。


    而且,在曾毅看來,現如今,也的確有必要這麽做,讓魏國公漲些記性,別真把他這個欽差當成是頭腦簡單的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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