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二奶出院以後,身體明顯不大如往常那般硬朗了。臨出院時醫生一再給石家人說,老人上了年紀,血壓高心髒又有病,千萬別讓她急,一急就會犯病的。所以關於石築的事,大家就統一了口徑瞞著她。都說花了點錢,各方麵的工作做都通了,還有在法院當副院長的表哥李家棟也願意幫忙,石築現今在看守所有熟人關照,也沒受苦,到時最多判個十幾二十年的。等判了刑再慢慢活動,遲早一點就會迴家。石二奶聽了就點頭,說你們不要怕花錢,俗話早說了有錢能使鬼推磨的。鬼都能使喚得動,還怕人使喚不動麽?從醫院裏迴來的第二天,石二奶就關了門在她房間裏抱出個紅木首飾盒,裏麵是老人幾十年的老陳貨:兩支玉手圈,一把金鎖,三隻金戒指和一對金耳環,還有兩條金項鏈都是24k純金還帶了寶石的,再就是一個五萬塊的定期存單。那晚吃罷晚飯當著一家人的麵,石二奶就嘩啦啦把這些金銀手飾倒在桌麵上。嘴裏就說這是我幾十年攢下來的私房,首飾你們拿去當了,存單的錢你們取出來,隻要是為了救築築,什麽地方用得著你們就去給人家送。不要怕花錢,錢去了還掙得迴來,人去就迴不來了……石二奶說著說著就聲淚俱下。石依茜就說你老別傷心了好不好,剛從醫院迴來別又弄出病來叫我們怎麽辦?郭誌鳳說媽你老別操心錢的事,大姑那裏從珠海帶了幾十萬還沒用完哩。大家七嘴八舌地勸著石二奶。石依蕙待大家說完了才開口,說道:媽,你老人家的心思我們懂,你是怕家裏拿不出錢來救築築?錢我是帶了來的,萬一不夠什麽時候用多少我讓公司匯過來,你老別動這些首飾了,留下來將來石築娶媳婦給他作紀念……無論大家怎麽開導石二奶橫豎不聽。石依蕙心裏就想,石築出了這麽大個事,雖然家裏有錢大夥都在努力,可她當奶奶的總不能沒有心意,要拿出錢去給石築辦事,老人心裏才踏實哩。於是就答應再把首飾換了錢去活動,讓嫂子先收起來。石二奶這才安心了。過後石依蕙對郭誌鳳說:嫂,你給媽保存好了,她老人家幾十年的攢積,我可不忍心動的。

    早晨,石二奶讓徐姨端了椅子到後院,她在院子裏曬太陽。雖然入了夏,早晨的太陽不烤人,石二奶心情好一些,就看園子裏的花。那盆石竹花經石依寶後來換了個好花缽,又換了土澆了肥,竟然又長得青枝綠葉還開了花。見石竹花又蓬蓬勃勃,石二奶心裏就更高興。再看那一園子的月季、桅子、杜鵑、美人蕉……全都紅黃紫白,五彩繽紛,陽光一照,露水未幹,那花就格外地鮮豔奪目。

    也不知幾時,石依蕙端了條板凳在石二奶的旁邊坐著。石二奶轉身見了石依蕙,正要說話,石依蕙倒先開口說:媽,迴來都一個多月了,總沒陪你老人家坐坐。石二奶笑著,說:我曉得你為築築的事整天忙,要真忙出個眉目,你也該迴去看看,金滿在廠裏事多,迴家也總得有人照顧他。一提到金滿,石依蕙就沉默了。與金滿離婚三年多了,石依蕙隻讓哥嫂和兩個妹妹知道,說了不要告訴石二奶的,怕她難過。剛才石二奶提到金滿,石依蕙就有點吱唔其詞,沒正麵迴答。不過她又想這件事總瞞著母親也不行,就說道:媽,我告訴你一個事,你也不用操心,我跟金滿離婚了。石二奶一聽,臉色就沉下來了,說道:你們日子過得好好的,幹嗎就離婚了呢?再說我看金滿那人也不錯,家裏也算個大戶……

    石二奶見過金滿三次,一次是金滿與石依蕙剛結婚不久,迴南柯來過春節。一次是石二爺去世時金滿與石依蕙迴家奔喪。再一次石依蕙接了石二奶到廣州她們家住了一個多月。在石二奶的印象中,金滿算得上是個好女婿。於是她暗自慶幸女兒找了個好郎君,嫁到了好人家,這一點總算是石二奶心中最大的慰藉。所以當石依蕙告訴她與金滿離婚的消息,老人就格外地想不通。於是又說:蕙,是不是你沒有把金滿伺候好,人家嫌棄你了?石依蕙說:媽,不是這樣的。石二奶又問:那是為什麽了?離婚總得有個說法。石依蕙說:媽,這件事我與你也說不清楚,你老曉得就行了,別問那麽多好不好。於是又告訴石二奶,說是她與金滿離婚以後,自己在珠海辦了製衣廠,專門生產服裝等等。又說他們的女兒金晶已經由她爸送到國外讀書去了,在那邊生活已經適應,還經常來電話哩。石二奶聽石依蕙提到外孫女金晶,不禁又感歎一番,說你們倆真狠心,十幾歲的小姑娘就舍得讓她到外國去讀書。石依蕙就從皮夾裏摸出金晶在美國華盛頓白宮前照的一張照片給石二奶看。石二奶拿了照片,戴在老花鏡左看右看了一陣,說沒想到金晶都長成大姑娘了,這麽漂亮真像你年輕的時候。

    母女倆正說著話,徐姨端杯開水拿了藥瓶子過來,說是石二奶該服藥了。石二奶接過水杯服藥時,徐姨對石依蕙就:大姑,有句話我想問,成嗎?石依蕙說:徐姨,有什麽話你隻管說。徐姨說道:前一陣我在醫院照護二奶一個多月,如今她老人家也出院了,我不知道大姑你們還留不留我?石依蕙說:徐姨,我媽住院這一段多虧了你看護,我們一家都挺感激你的。現在媽出院了,老人畢竟上了年紀,家裏總得有個照料。你要願意就留下來,我們真還舍不得你走哩。徐姨聽了連忙點頭。石依蕙又說:在家裏買菜煮飯打掃衛生啦事情就可能多一些,我給嫂說說,再給你增加一百塊工資,你看行不?徐姨忙連說謝謝,接過石二奶的水杯和藥瓶子就進屋去了。

    徐姨一走,石依蕙就問石二奶:媽,你說徐姨好嗎?石二奶連連點頭,說:好,好,挺會做事的,性子也溫和。隻是人家原來是一個什麽黨支部書記,到我們家幹這些事,也夠委屈的了。石依蕙說:媽,你不懂,這是社會分工,我廠子裏有十幾個黨員,還不照樣給我打工。石二奶說:我是不懂。“文革”那陣都說黨員工人是領導階級,怎麽現在都被你領導了?石依蕙就無奈地笑笑,說道:媽,這些事我們也說不清楚,別管他了。

    這時候徐姨在後門口喊道:大姑,有人找你。

    石依蕙答應著,就起身向屋裏走去。進了屋一看,隻見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中年男人,一時覺得麵熟,卻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那男人看見石依蕙,臉上頓時顯出一點詫異的表情,站起來問道:喲,這位妹子,還記得我麽?石依蕙這才猛然想起那天傍晚與郭誌鳳打的去趙兵家,這人不就是那個挨罰款的駕駛員師傅麽?忙說:想起來了,上個月坐你的車,還讓你挨了罰款,師傅你坐你坐。徐姨給駕駛員沏了茶,石依蕙在他對麵坐了,問道:師傅有什麽事?那男人說:我姓柯,叫柯大中,是036廠的工人,下崗了,不是正在給人家跑的士麽,那次你和一位妹子坐我的車還多付了錢……石依蕙便有些疑惑,就問:柯師傅就為這點小事來?柯大中答道:那事我記著你的情哩,我是為女兒柯小芽的事來的,沒想到就這麽巧碰著了。前幾天我不在家,迴來聽家裏的說來了兩位公安找我們小芽去問事。後來我問了小芽,才知道她和你們家石築是同學。石築殺人那晚,與小芽在一起吃飯……

    石依蕙是知道石築殺死趙兵那晚與一個女同學在一起吃飯,但具體情況就一無所知了。於是說道:柯師傅,石築的父母都不在家,我是石築的大姑,事發後才從廣東迴來的,你要有什麽事,問我也行。柯大中說:其實我想問問有沒有這樁事,也怕把小芽給扯進去。家裏生活挺困難的,她今年還參加高考……柯大中說著就有點傷感起來。石依蕙忙安慰道:柯師傅,迴來我了解一些情況,沒聽說過我們石築的事牽扯到別人的,恐怕與你女兒也沒有多少關係,你不必操心。柯大中聽了就點點頭,那神色仿佛又還有什麽難於啟齒的事。石依蕙看出來了,就問道:柯師傅,還有什麽事你隻管說,我要不知道的,家裏還有其他人哩。

    柯大中想了想,還是把他這次來的目的向石依蕙說了。柯大中說他大兒子柯小明在南京讀大學,家裏經濟困難每月就隻給他寄二百元生活費。昨天柯小明來信說收到他妹柯小芽寄去兩筆匯款,總計一千伍佰元。心裏就琢磨小芽哪來那麽些錢,後來就分析了是不是從石築這兒借的?石依蕙聽了說這事就更不知道了,就怕連石築父母也未必知道。柯大中就說女孩子的錢來路不明當父母的心裏就慌,所以總想問個明白既然你們不知道就算了。說罷柯大中起身告辭連說打攪打攪。

    柯大中走後,石依蕙就琢磨柯小芽與石築會是什麽關係?正好石二奶也進屋來了,石依蕙就問石二奶石築有沒有帶了女同學女朋友上家裏來過?石二奶說有但都是三個五個一群的男女同學,就沒見有單獨的。

    吃中飯的時候石依蕙問了石依寶和郭誌鳳,說是有沒有見過與石築一起吃飯的那個女同學?二人都說沒有。到了下午,石依茜迴來,石依蕙就把柯小芽父親來過的情況給她說了,問認不認識柯小芽?石依茜說不認識,但最近鄧樺要去找柯小芽,不知去了沒有?石依蕙說那一定是去了,柯小芽的父親說有兩名公安到他們家了哩。石依茜說那我打個電話給鄧樺聯係。

    石依茜打了鄧樺的手機,鄧樺接了電話,說:依茜,我正好要找你哩,明天周末,金局長牌癮發了,說是讓你約兩個人找堂子開牌局,另外我正好有一件事要給你說。石依茜聽說金玉康想打牌,忙說:鄧哥,你放心,我來安排,先吃晚飯再打麻將,落實了地方我明天再給你去電話。

    收了手機,石依茜對石依蕙說:姐,明天下午請金局長吃飯,你也參加,順便認識了。再就最好讓夏哥也來,與公安勾通勾通,摸摸他們的底,夏哥肯定願意的。石依蕙說:這樣安排也好,你落實了地點我好給慧天去電話。石依茜說就上一品香酒樓吧,那兒的菜不錯,環境也可以。就給一品香酒樓掛了電話,說是訂明天下午的晚餐,讓留個好點的包房。

    第二天下午五點過鍾,石依茜與石依蕙先到一品香酒樓安排了酒菜。接著夏慧天也來了,三人正說著話,金玉康與鄧樺也隨即到了。金玉康一見夏慧天就握手連說夏大律師夏鐵嘴好久不見,又忙什麽大案?夏慧天說:金局長你就別開玩笑了,我這外號都是讓你叫出來的。金玉康沒見過石依蕙,但心裏已猜著八九分,就問這位是……石依茜忙做了介紹,二人又握了手。

    菜上來了,服務小姐上酒。今天金玉康是主客,服務小姐正給他麵前的酒杯斟酒時,金玉康忙用手蓋住說不行不行,我最近服中藥,不能沾酒的。大家一聽就有點掃興。夏慧天說金局長你怎麽不給麵子。鄧樺忙解釋說各位各位,金局長的老毛病一直沒治好,最近正在服一位名醫的中藥,真的不能沾酒的,這樣吧,我喝雙份,金局長那份就算我的。隻有石依茜明白金局長所謂的老毛病指的是什麽,就打了圓場說,也好也好請鄧樺科長代酒。

    主客不喝,大家喝起來就不帶勁。這樣倒好,多一點機會與金玉康談石築案子的事。夏慧天說:金局長,石築的案子我接了,心裏沒把握,老兄能不能提供點情況。金玉康嘴裏嚼著一塊紅燒排骨,慢悠悠地把骨頭吐到餐桌上,想了想,說道:老弟,在坐的都不是外人,說真話,我還想幫這個忙,這起兇殺案純粹是小孩子義氣用事引起的,也沒啥大冤大仇。前一陣我讓辦案組的鄧樺壓著,好讓你們在外做做其它方麵的補救工作。鄧樺,你說是不是?鄧樺忙接口說:是這樣的,金局很關照了。金玉康又接著說:案子在我手裏是拖不下去了。被害人家裏逼得緊呀,市裏省裏甚至連北京都發了狀子,上麵也來了批示,催我們速辦。這樣吧,我先想想,過兩天拿個主意,到時鄧樺再告訴你們。

    金玉康要拿什麽主意他不說,反正是對案件有利的,大家也不便再問,就又喝酒。敬金玉康的酒,都由鄧樺喝了。

    吃罷飯正準備開牌局,金玉康手機就響了。一聽是市委辦公室來的,說是要召開一個緊急常委擴大會,讓金玉康馬上到市委三樓辦公室參加。

    金玉康站起來無奈地笑笑,說你們看我這官當得累不累,休息時間還要開常委會,就向大家告辭。鄧樺說金局我開車送你。金玉康說算了算了,你酒也喝得快半仙了,你不要命我還要命呢!我打的走。說罷與大家握手。

    金玉康一走,夏慧天說我也得告辭了,待會我還要到學校去接女兒。石依蕙說那我也走了,慧天我們一起走吧。

    房間裏就剩下石依茜與鄧樺,鄧樺從內衣口袋裏摸出兩把鑰匙遞給石依茜,說是賓館的鑰匙還給你。石依茜問道:鄧哥,你不用了?鄧樺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頭,說:你們幹的好事!石依茜大惑不解地說:鄧哥,你是怎麽了?我們給你包了房間請了小姐你玩膩了倒說我們不是人。一把就將鄧樺手裏的鑰匙抓了過來。鄧樺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用手捂著頭半天沒吭氣。

    石依茜問:你是不是喝醉了?

    鄧樺這才立起身子,垂頭喪氣地說:依茜,你知不知道你們找的那小姐是誰?是柯小芽,和你侄子出事當天一起吃飯的那個女孩!

    石依茜懵了,問道:怎麽會是她呢?怎麽會是她呢?鄧哥,你說說,是怎麽迴事?

    鄧樺就把那天與羅麗去找柯小芽的過程向石依茜複述了一遍。說到柯小芽家境如何貧苦,柯小芽還在黑洞洞的房裏複習功課準備今年參加高考等等,說到最後鄧樺就垂胸頓足說自己不是東西傷天害理。接著又是賭咒又是發誓說從今往後再不玩小姐不幹那碼子傷天害理的缺德事。

    石依茜覺得鄧樺不是表演,他是真的良心發現,至少現在他在為過去的行為悔恨和痛苦。石依茜又聯想到昨天石依蕙告訴她柯小芽的父親去了石家院。還提及柯小芽給南京的哥哥寄錢的事。今天聽鄧樺一說事情就全明白了:柯小芽為了支助南京的哥哥念大學,竟做了這樣慘重的犧牲,不惜當了三陪小姐。吳姐原先說好一個月給她六千元的,半個月前她取走了三千,其中的一半就是寄給她南京的哥哥了。

    石依茜說:鄧哥,這件事我們都做錯了。但是是她自己找到茶樓去的,總不能說我們逼良為娼吧。你看,我們能不能給她點經濟上的幫助,也算安慰安慰我們自己的良心。

    鄧樺沒有答話,其實他早就這樣做了。那天見了柯小芽以後,鄧樺就一直覺得自己像個罪人似的,成天神魂顛倒不得安寧。一想到柯小芽家那種窮困的情景,想到在這樣的環境下柯小芽還在發憤補習考大學。就為自己的荒唐感到無恥和悔恨。第三天,他就取了五千元錢,唿柯小芽到賓館去。柯小芽來了,進了房間還以為鄧樺要幹那事,就主動去脫衣服。鄧樺就喝住她,又猛打自己的耳光。說了不少對不起柯小芽的話,就把五千元現金遞給柯小芽,說是對她的補償。柯小芽死活不收。鄧樺一再求她,她就說大哥謝謝你,我賣身賺錢是正當收入,你給我錢沒名沒份,我不要。說罷丟下鑰匙就出門去了。

    鄧樺把這件事告訴石依茜。石依茜說真想不到這小姑娘還挺有骨氣的。鄧樺說我們想補償也沒法,人家大約是讓我們的良心永遠不得安寧哩。

    石依茜又把柯小芽的父親去石家院的事告訴鄧樺,最後說既然這樣,我們再想點辦法補救。最重要的,可別讓柯小芽父母知道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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