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親情愛情都市言情

    天意人意生意總難如意

    第一章

    過了陰曆二月,氣候就漸漸地暖了,尤其這座素有小昆明之稱的西南小城,早春的氣氛就格外濃。城東的碧陽坡和照壁山已是鬱鬱蔥蔥,一派勃勃生機;與它隔河相望的紫龍坡近些年種了許多花果樹,逢春來更是姹紫嫣紅,桃李盛開。座落在山凹中間的南柯市,順著婉延如帶的碧陽河向兩岸伸展開去,便形成了一個山環水繞的秀麗城鎮。南柯的曆史,據《地方誌》記載,也就三五百年。從明朝征邊開始,到清朝康熙年間設土司府,再到民國年間改府設縣,漸漸才有了些城鎮的規模。近幾年來,原先僅有七、八萬人口的這座地級市,竟魔術般地變幻著,平地冒出許多的高樓大廈,且一棟比一棟洋派歐化,風光耀目,就像一個個不知從哪裏發了洋財迴來的闊佬,昂立在街頭相互攀比著自家的身價。於是街道兩旁就有了五花八門的商行店鋪和標新立異的招牌字號。大街上也就車水馬龍、人潮湧動。不經易間你就很難再迴憶起當年小城鎮的溫馨與寧靜,古老和安詳。當然,熱鬧的景象主要還是集中在幾條市中心繁華地段。溯流而上一兩公裏外的舊城區,現代文明的腳步卻顯得滯重而緩慢。那些用青石板或鵝卵石鋪墊的街道和小巷兩旁,大都還是老式的鑲板木屋和封磚瓦房。房屋像褪了色或剝脫了彩粉的油畫,將歲月磨損的痕跡凸現得更加突出。門檻和窗欞已經朽壞,用鋁皮或鋼筋加固了的。板壁的木紋深深陷進去,磚牆早已風化,袒露出一條條的灰縫。瓦簷上滋生出一層茸茸的青苔,足以想見年代的久遠……雖然早幾年街上也有拆了門窗,鑿了磚壁開個煙酒店,百貨鋪或飯館什麽的人家,但生意卻十分清淡。早一些的午後六、七點鍾就把店門關了,便又還原老城原有的寂靜。

    老城的沿江街片區這一帶距市中心約兩公裏,雖然環境優美,依山傍水,從商業價值的可比性來說,暫時還沒被圈進房產商們開發的戰略地圖。座落在沿江街中段的石家院,就幸存到了二十世紀末也即是我們故事發生的那個年代。

    說起石家院,老城區的住戶大約沒有不知道的。倒迴去的幾十年前,或者再追溯到解放前的石家米店,這棟磚木結構的青磚瓦房,可算得上南柯小城有點臉麵的大戶人家。

    石家祖上也不是南柯的土著。不過從石家的上一輩的上一輩算起,已經在這裏居住了近百年。當時號稱石家米店的老屋很似江南水鄉富裕人家的深宅大院,後院有一大間蓄米的米倉。這棟老屋最早修建於清光緒三十二年,先是經曆一場百年難遇的水患,幾乎將石家院衝得片瓦無存。再後來便是抗戰年間發生的“黔南事變”。小日本鬼子從湖南經廣西直向西南緊逼,民國政府抵擋不住,便下令搞“堅壁清野”,讓城裏的老百姓全部疏散,然後一把火將南柯燒成一片焦土,石家院當然在所難免。抗戰後重建的石家米店,規模已遠不及當年。解放後國家搞糧食統購統銷政策,石家米店從此不複尚存,那塊朱漆大匾便當作柴火燒了。現在石家院是在老屋的框架上改造的,磚木結構的三層青磚樓房,前門臨街,屋後是一塊三百多平米的園子。石家這一輩的當家人石二奶便經常向兒女們提及當年石家米店的興盛和榮耀,說起來繪聲繪色,如數家珍。自然也不免說起辛酉年間的大水,甲申年間的大火,說得活靈活現,仿佛她親曆一般。其實別提當年石家米店的輝煌了,就是那兩場致命的水患火災,石二奶都還未嫁給石二爺,算不得石家的人。那水患火災的事,她是過了門以後才聽婆婆說的罷了。

    石家有個規矩,每年清明節的第三天,是給去世的祖宗掛青掃墓的日子,這規矩延續了幾十年沒改變過。到了石二爺去世,石二奶當家,老人照例要按祖上傳下來的規矩辦,從不輕易更改時日。今年剛過了清明,石二奶早早便向兒女們打了招唿。那意思是說有什麽事你們先去鋪排好了,該辦的早辦,免得到上墳時又扯精作怪,誤了祭供祖宗的大事。所以石家每年到墳上掛青,除了遠在廣東的大女兒石依蕙不能來,其它在南柯的石家後輩,是一個都不能缺少的。

    到了這一天早上,石二奶忙得屋前屋後張羅。香燭紙錢一樣樣收拾好,掛墳標的竹竿捆紮起來,掘土的鋤頭,鏟草的鐮刀無一不是親手準備。這一天正好逢著雙休日,天氣又格外地晴朗,就說好了要到墳上去殺雞供飯的。所以一打早兒媳婦郭誌鳳就到市場上買菜去了,石二奶忙完了手上的活,卻始終沒見到孫子石築的影兒。她估摸著年輕娃兒一定是貪睡懶覺,就上了三樓石築的房間。房間的門是緊關著的,石二奶連連敲門喊了幾聲築築卻沒聽反應,便曉得那娃兒不在屋裏。就又下了樓,徑直來到後院,後院隻有大兒子石依寶正在花園裏弄花。才初春哩,靠西牆的幾壟百合花竟開了,花骨朵紅裏透白,水淋淋像從河裏剛洗了的綾緞子;再過去是一盆君子蘭,幾株山桅子,也都是青枝綠葉,欲開未開的樣子。再就是靠東牆那一壟月季花,大約有十來株吧,前一陣石二奶連花苞都沒見著,這一陣就鋪天蓋地綻滿枝頭。花色有粉紅的,有大紅的,還有紫紅的,很有一種喜慶臨門的感覺,打老遠石二奶就聞到一陣撲鼻的清香。

    石二奶生有一子三女。石依寶是二奶的長子,高中畢業後頂替他爹石二爺,在糧食倉庫當保管員。石依寶結婚後,生了石築沒幾年就患了尿毒症。為治病單位沒少花錢,後來還是他在廣東的大妹石依蕙出二十萬在廣州為大哥做了換腎手術,總算保住石依寶一條命,此後便從單位辦了病退。現今四十多歲的人,退下來一不上班二不管家事,就迷上了栽花養魚喂鳥兒。才幾年功夫,原來雜亂的後院竟讓他整治得像個小花園似的。

    石二奶來到園子裏,隔著一盒玉蘭花對石依寶說:依寶,築築一打早到哪裏去了,今天不是要到墳上掛青的麽?石依寶正在給一盆杜鵑花修剪枝蔓,聽石二奶在喊,忙轉迴頭答道:媽,你就別管了,到時他準會來的。年年不都是今天麽?那龜兒子昨晚一夜就沒歸家……石依寶大約還想往下罵兩句,一看老娘臉色不高興,便打住了。石二奶說:那你快給他打手機,不是聽說築築他三姑才給了他手機麽,年輕人一玩野了什麽都記不住……石二奶一邊說一邊就要走下石坎來催石依寶。那石坎有些高低不平,她怕跌倒,便抻手去扶旁邊的花架。說也怪,石二奶剛邁開步,那花架便搖晃起來,接著隻聽咣當一聲,一盆花從木架上摔下來,砸在地上弄了個粉碎。幾枝花莖上剛綻出的嫩苞也折斷了。石二奶仔細一看,竟是她最心愛的那盆石竹花。頓時心裏莫名其妙就生出一種不祥之兆。她一腳踏在石坎上,一腳還留在原地,就呆了。石依寶聽見響聲,扭頭一看是花缽摔碎了,忙過來扶住石二奶,問道:媽,你老沒摔著吧?石二奶也不答話,轉身就往屋裏走。

    且說一盒石竹花摔碎了,石二奶心裏怎麽就無端地生出異常感覺呢?這話得從頭說起。原來石二奶家裏也從不栽花養草,那年石築出生,頭天夜裏石二奶就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叢花兒開得豔如雲霞、香飄四溢。那花紅黃白各色互為映襯,在迷朦中恍來惚去,若有若無。石二奶一夢醒來,就聽見石二爺說依寶媳婦在醫院產下個胖兒子。石二奶喜不自勝,親自下廚煮了一鍋荷包蛋,用飯盒裝了,出門打了部的士就往醫院跑。醫院旁邊小巷正好就是一排花市,石二奶下了車,眼前猛地一下就跳上來一叢鮮花。那花開得一朵朵鮮豔奪目,與昨晚夢裏見到的一模一樣。石二奶心裏就奇了,世上真還有如此巧合的事哩!便上前去問那賣花的這花叫什麽名?賣花的說大媽,這是石竹花。石二奶一聽就更奇了,心想這花也姓石?難怪昨夜裏夢見它,石家跟著就添了個繼承香煙的後代哩。於是便對賣花的男人說:大叔,你這盆石竹花我買了……說著又看貼在花缽上的標簽寫著二十元的價格。石二奶也不還價,接著說:大叔我這先給你十元的訂金,迴頭取花時再付你十元行麽?那賣花的忙不迭地點頭說行行行。石二奶付了十元錢,就樂哈哈地直奔婦產科去了。

    小孫子滿月那天,在操辦滿月酒的宴席上,石依寶說讓爺爺給你取個名。石二爺就指著石二奶說:問你媽吧,她早取好了。石二奶就笑著向大夥說了娃兒出生那晚她做的夢。說如何夢見一叢叢鮮豔奪目的花,醒來就聽說兒媳婦在醫院生了個大胖小子,於是她如何去醫院,就在醫院旁邊的小巷花市上,夢裏的花就應驗了,且花的名稱也奇特,叫石竹花。石二奶一番話說得繪聲繪色,妙趣橫生,讓那些三姑六婆媳婦嫂子聽得滿堂皆驚,都說奇了奇了。於是便有了許多恭維的話,奉承的話和吉利的話。斜對門的鄰居王三奶就說:二奶呀,是個大吉兆哩,說不準你們石家要出貴人了……石二奶被眾人捧得心裏樂滋滋的,當即又讓兒媳婦郭誌鳳把才滿月的小孫孫遞過來抱在懷裏,說乖孫孫,奶奶給你取個名,叫石築。竹子的竹再加個鞏字。眾人連說這名取得好,好聽好記,意思還深哩,俗話不是說:“花開一瓣瓣,竹生一串串。”這一串還不知要串出幾個小弟弟來的……石二奶那天算樂壞了。此後那盆石竹花被她老人家當個寶貝似的,先是供養在二樓的陽台上,後來石依寶在後院弄了花園,才移下來養在園子裏。翻了幾次盆,又換了個景德鎮的青瓷花缽。那石竹花挺爭氣,年年開得枝繁葉茂,花團錦簇,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二十年了,偏偏在今天給砸了個稀巴爛。不就是一缽花麽?可為什麽不是別的花,偏生又是石二奶最喜愛的石竹花哩?所以老人心裏才耿耿於懷, 不知所以。

    石二奶迴到屋裏客廳坐定,心裏就自個兒七上八下亂糟糟的像打翻了五味瓶。接著便又想到石築這孩子去年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也就罷了,家裏說是願花錢讓他到北京去讀自費,可他橫豎不肯。現在雖然進了高考補習班,成天同學啦朋友啦就這麽玩著。要麽就呆在房間裏上什麽網整天不出門,就沒見他把功夫用在補習上。如今社會吸毒呀、偷摸扒竊什麽都有……石二奶再不敢往壞處裏想,便走進自家的房間。房間裏有個佛龕供奉著觀音菩薩的玉石立身像。往常哩,家裏有什麽不順心的事,石二奶總到菩薩麵前燒香祈禱,求觀音大士保佑平安順利,化險為夷。此時石二奶進了房間,先給觀音菩薩燒了三柱香,雙手合掌站在佛龕前念了一大串菩薩保佑平安無事順順當當的心願。完了,便又走出房間迴到客廳,這才想起給石築打手機的事。於是坐到電話機旁,拔了號,隻聽話筒裏傳來嘟嘟嘟的聲音,連拔了幾次總是不通,無奈,才把話筒放了。這時二女兒石依蘋和女婿耿林鋒帶著他們的女兒棠棠進了門,棠棠今年五歲,一副天真活潑的樣子,進門喊著外婆外婆就向石二奶懷裏撲來。耿林鋒手裏提著隻大公雞,說是給外公上墳的,隨手便將公雞放在大門邊上。石二奶剛才還見那公雞在耿林鋒手上蹦著,怎麽一放下來就不聽了響動。石二奶起身一看,卻見公雞歪巴著頭貼在地上,像是死了。石二奶用手去摸摸,公雞毫無反應,再摸,脖子和腳都僵硬了。石依蘋見狀,忙問耿林鋒:公雞死了?耿林鋒一臉疑惑地答道:怎麽就死了呢?我一路提著分明是活蹦蹦的,這就怪了。於是就用腳去撩那公雞幾下,果然沒了動靜。石二奶頓時心裏又咯噔一下,心想怎麽今天一打早盡出怪事?石依蘋見石二奶臉上不高興,以為是母親怪她買了隻死雞,忙解釋說:媽,這隻公雞是才從市場上買來的,死就死了,我們再去買一隻就是。說著就要返身出門。石二奶陰著臉說:算了算了,前兩天你嫂買了一隻還關在籠子裏,你把這隻提到廚房去讓你嫂燒水打整了。石依蘋答應著提了死公雞去廚房。郭誌鳳從市場買菜迴來,正在廚房裏忙著弄飯,見石依蘋拎了隻死公雞進來,便一臉的惶惑,問道:咋買了隻死雞?石依蘋忙說:嫂,你說怪不?這公雞買來活蹦蹦的,進門放在地上就死了……話沒說完,隻聽石二奶已站在門邊上說:叫你們燒水打整了,還嘮叨什麽?姑嫂二人一看石二奶滿臉的怨氣,也不再吭聲,自顧殺雞去了。

    石二奶轉身迴到客廳,石依寶正提了那隻八哥鳥籠從樓上下來。這八哥是名貴鳥,石依寶去年花了六佰塊錢買的。八哥會說幾句人話,見了外人進門就一口一聲恭喜發財。棠棠特喜歡這鳥兒,吵著要大舅把籠子給她。石依寶說棠棠你來你來,就一手提著鳥籠,一手牽著棠棠到後院去了。石二奶還沒顧得上坐下,卻見門口人影一閃,三女兒石依茜已站到她跟前。石依茜今天穿了件米黃色的牛仔套裝,肩上掛個坤包,進門便把坤包往沙發上一丟,雙手勾著石二奶的頸脖親昵地嬌聲說道:媽,好想你……石二奶將石依茜的手拔開,說道:別假惺惺,不知你忙什麽?十天八天也不迴家看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耿林鋒就接口說:媽,你說我們三小姐還忙什麽?不就忙著把別人的錢往荷包裏揣?石依茜反唇相嘰道:鋒哥,你眼紅啦,有本事也去賺個十萬八萬的,別讓我姐跟了你受窮。耿林鋒被石依茜兩句話就堵了嘴,不再說話。石依茜已在耿林鋒對麵坐下,模出包口香糖,扔了一塊給耿林鋒,自個拔開一塊丟進嘴裏慢慢嚼著,有一茬沒一茬地與石二奶和耿林鋒搭話。

    石二奶正在弄些香燭紙錢什麽的,她手在幹活,眼睛卻直顧往門外瞅。此時約莫十點來鍾,春天的太陽已經斜照在窗欞上,光錢從窗格子裏灑進屋來,把明媚和溫暖洋溢了整個客廳。開著的大門仿佛就成了一道電視屏幕,隻見穿了花花綠綠的男人女人走過來走過去,時而大車小車摩托車自行車一閃即逝。石二奶就這麽望著,卻總也不見石築進屋。其間電話響了幾次,卻都是石依茜的。石二奶也就叫石依茜再給石築打手機,石依茜拔了號,說還是打不通。石二奶就有些坐立不安了。她一打早就想著石築,生怕他今天又跑到哪兒玩野了忘記上墳。這上墳的事,石家誰都可以商量著不去,唯獨不能少了石築。什麽叫香煙後代?石築才稱得上石家獨一無二的香煙後代。往後石家的門戶要靠他去撐持,石家的財產要靠他去繼承,石家的後代要等他去繁衍,這上墳掛青敬奉祖宗的頭等大事,石築不在場怎麽能行?石二奶這麽想著,就突然看見門口有人影晃動。老眼睛有點花了,還以為是石築哩,定睛一看,卻是兩名公安幹警。兩名公安一身鐵灰色警服,神態莊嚴。石二奶一見這陣勢,心裏就咯噔一聲,直感到血往頭頂上衝,想站卻沒站起,兩條腿像生了根不聽使喚。

    兩名公安一高一矮。高一點的那位走在前麵。他見客廳裏坐著人,就問:這裏是石築家嗎?石二奶眼睛直盯著他們,想答話仿佛那嘴讓人給針縫了似的,就是張不開。石依茜先是側著臉在與耿林鋒說話,聽見有人問話才扭過頭來,漫不經心地向來人瞅了一眼。再一看原是熟悉的,忙站起來滿臉笑著說道:喲,鄧科長,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快請坐……那高個子公安幹警就是市公安局治安科的科長鄧樺。石依茜開美容美發廳,開茶樓,免不了要經常與公安的打交道,在公安局裏認得幾個人,平常見麵開句玩笑也是很隨便的事。可今天鄧樺科長聽了石依茜招唿,不理也不答,就立在那裏,一臉的莊嚴肅穆。等石依茜走到他麵前時,鄧樺反倒像審訊犯人似的問道:你怎麽在這裏?石依茜被問得有點唐突,答道:這是我家,我幹嗎不能在這裏?鄧樺又問:那石築是你什麽人?石依茜答道:是我侄兒。鄧樺啊了一聲,就對旁邊的那矮個子公安輕輕耳語了幾句,又迴過頭來對石依茜說:我們今天執行公務,要找石築的父母親說話,他們在家嗎?石依茜與公安說話的時候,郭誌鳳和石依蘋已從廚房出來,郭誌鳳聽說是為石築的事,心裏早七上八下,忙走上一步說道:我是石築的母親,二位公安同誌有什麽事,請坐下說。這時石依寶正好從後院進來。郭誌鳳又對鄧樺說:這是石築的父親。鄧樺嚴肅地看了郭誌鳳和石依寶,說道:你們是石築的父母,那好,我們是為石築的事來的,有要緊事找你們談,能不能……鄧樺看看周圍,似乎有些不方便,就說能不能換個地方說話?郭誌鳳就說請二位同誌上樓吧,說著就在前麵帶路,四人依次上了樓。

    自打從兩名公安進門以後,石二奶早被嚇得心驚膽跳、六神無主。她心裏猜想準是石築這孩子闖禍犯事了。但又不知是犯了什麽事?就更加慌張著急。心想無怪今天一打早就事事不順當。先是無端地打碎了石竹花,再就是活蹦蹦的一隻公雞提進門就死了。此刻石二奶坐在竹椅上怎麽也站不起來,她讓石依蘋到房間裏找了兩粒降壓靈,胡亂地吞了。石依茜看母親那副慌張的神態,就說:媽,你別急,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公安局我也認識幾個人,萬一有事,咱家出點錢,上上下下打點打點,沒有擺不平的。石二奶說但願但願,菩薩保佑祖宗蔭護。又說今天自己是去不了墳上了,要兒女們去掛青時多給祖宗磕幾個頭,保佑石築逢兇化吉,平安無事。母女幾個就這樣安慰著。約莫過了半個多鍾頭,才聽樓梯響動,接著兩名公安走下來,郭誌鳳跟在後麵,手上捏著一團手巾直揩眼淚。公安下了樓,也沒跟屋裏的人說話就出大門,開車走了。

    郭誌鳳送走公安,就轉過身來對石依蘋他們招招手,也不說話就上樓去了。石二奶明白郭誌鳳是不想讓她知道石築的事,就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石依蘋、石依茜和耿林鋒上了二樓的小房間。房間在石依寶郭誌鳳的臥室旁邊,擺了張書桌和幾把椅子,算個休息室。家裏人要有點什麽單獨的事,就到這個小房間說話方便,剛才兩個公安就在這裏講了石築的事。當石依蘋他們一進門,就見石依寶坐在書桌後,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窗外,也不跟大家招唿。郭誌鳳上了樓背對著門站著,待石依蘋剛進屋還沒坐下,郭誌鳳便一頭撲過來,抱著石依蘋大聲地哭了。那哭聲裏有一種撕肝裂肺的悲嚎,聽了讓人不寒而栗。石依蘋忙摟住郭誌鳳連說嫂嫂,你別哭,有什麽事好好講,郭誌鳳還是一個勁地哭。石依茜性子急,就忍不住了說道:哥嫂,石築出了什麽事?你們總得先給我們說個明白,一個悶頭不吭氣,一個隻顧哭,你們讓我們來幹啥?石依茜這麽一說,郭誌鳳這才止住了哭聲,抬起頭來說道:二姑、三姑,昨夜晚石築把人殺死了……

    石家的人無論老少,縱然把石築想得再壞,也不至於想到會把人殺死的這個事上。人命關天,殺人抵命,欠債還錢,這是我們中國人幾千年自然形成的價值判斷標準,何況現今還是法製社會。石築殺死人,犯了人命案,對石家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事情當然不像石依茜先前估計的那麽簡單了。此時兄妹姑嫂瞠目相對,都是一家人,誰安慰誰呢?後來還是耿林鋒打破了沉默,說道:既然石築出了這麽大的事,我們也別隻顧傷心難過,得先把事情搞清楚。剛才公安說了些什麽?石依茜也接過話說:鋒哥說得對,哥、嫂,就算天塌下來了,你也得讓我們知道是咋個塌的……天當然不會塌下來,石依寶自打從石依蘋他們進門起,就一直坐在那裏看天。天上有白雲在飄,有燕子在飛,還有河對岸磷肥化工廠的一股股黃煙不時滾滾而過,但這些都不是石依寶要看的。其實石依寶什麽也沒看,他是被公安帶來的消息震驚了,過份地刺激便產生了麻木。對於石依寶這樣一個半條命的人而言,麻木也許比清醒要好得多。所以僅管兩個妹問這問那,石依寶就像個木頭人神色呆滯,無所適從,麵對著窗外的白雲黃煙發愣。石依蘋是大學中文係畢業的,在中學教書,就突然想起了屈原的《天問》,心裏說哥傷痛至極,在問天哩!這時郭誌鳳漸漸不哭了,正要安靜下來把公安的話告訴石依蘋他們,樓下就傳來棠棠大唿小叫的喊聲,像是在一個勁地喊外婆。眾人一聽知道是石二奶有事了,就都一齊出門來往樓下跑。

    石依蘋他們跟郭誌鳳上樓的時候,棠棠也跟著上去了的。郭誌鳳說石築殺死人的事,棠棠也聽到了,後來她下了樓,石二奶就問樓上在說些什麽?小孩子口無遮攔,棠棠就告訴外婆說石築哥殺死人了。石二奶先前隻當石築是與人打架什麽的,被公安抓了,才找上門來。萬萬沒想到石築居然犯的人命大案,把人殺死了。這一聽猶如五雷轟頂,石二奶本來血壓就高,又有心髒病,當即就感到眼前一黑,從竹椅歪倒在地上。大夥奔下樓時,隻見石二奶側身躺在地上,雙目緊閉,臉色青黃,棠棠伏在她身旁一個勁直喊外婆。眾人七手八腳地把石二奶扶起,將老人平躺在長沙發上,耿林鋒就忙著撥120叫救護車。這時石二奶慢慢就把眼睛睜開了,嘴裏喃喃地想說話,好一陣才免強吐出幾個字來:快……快打電話,讓依蕙……依蕙迴來……

    這時救護車的鳴叫聲已經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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