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防止君修冥中途攔截,前往封地的路上,君寧再次給安笙服用了毒藥。


    隻是給她服用毒藥後也給了一些可以暫時壓製毒性的藥物。


    路途奔波,安笙的身體再也經不起任何折騰,變得越來越糟,基本吃不下什麽東西,又孕吐的厲害,人迅速的消瘦了下去。


    連君寧都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分明痛的幾乎痙.攣,她卻從未喊過一聲疼,全身都被冷汗打透了,卻不曾留下過一滴眼淚。


    馬車中,兩人相對而坐,他的目光淡淡落在對麵女人臉上,那張絕世的麵容,慘白的早已沒了血色,卻不見絲毫狼狽。


    她很平靜,平靜的近乎冷漠,對別人,也對她自己。


    君寧輕笑開口:“賢妃娘娘的隱忍,本王折服。”


    安笙落在窗外的眸光遲疑的轉到他身上,唇片一開一合,淡淡道:“寧王過獎。”


    君寧搖頭歎息狀:“隻可惜,偏偏是君修冥的女人。”


    安笙哼笑,毫不掩飾譏諷之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大,又有幾個女人不想做帝王的女人,您的王妃,您喜歡的公孫淑媛,不也是為了做皇上的女人棄你而去!皇後之尊,豈是一個小小寧王妃可以比擬。”


    三言兩語,輕描淡寫間,便激起了君寧怒火,他如狂怒的猛獸般撲過來,雙眼血紅,手掌緊掐住安笙咽喉,越收越緊。


    安笙唿吸逐漸困難,蒼白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懼意,反而不屑的笑:“我勸王爺還是稍安勿躁,我若死了,對你可沒什麽好處。”


    君寧真是恨不得立即掐死她,這個女人總能輕易的踩在他痛楚,可是,他亦明白這個女人對她的價值,他自然不能讓她死。


    他怒氣衝衝的將她甩開,砰地一聲,安笙的脊背撞擊在僵硬的車壁,疼痛從小腹中清晰傳來。


    她雙手緊捂住腹部,猛烈的咳起來,唇角又是一縷鮮紅緩緩流下。


    君寧微慌,若此刻將她弄死了,隻會壞大事。真是小不忍則亂大謀:“來人,將大夫找來給她看看。”


    不多時,一年邁的老者進入馬車內,那老者在她麵前蹲跪下來,兩指按在她手腕內側。


    安笙甚是不以為意,眸光隨意望向窗外。


    須臾後,那老者收迴手臂,拱手對君寧道:“迴稟王爺,她的病老夫醫不了。”


    君寧淡笑迴道:“哦?這天下還有顧老醫不了的人嗎?”


    “老者隻能醫病,醫不了毒,更醫不了心。”


    聽罷老者的話,君寧微擺了下手臂,示意老者退下。


    而後,邪氣的目光淡淡遊移在安笙身上,嘲笑道:“你有心事?怎麽,想他了?”


    安笙淡淡的笑,輕描淡寫的道:“想與不想,又能如何?心若在一起,天涯亦咫尺,心若遠離,咫尺亦天涯。”


    君寧譏諷道:“你覺得他的心會和你在一起嗎?他的心裏可還放著那個女人,隻要你走了,那個女人才會迴到她身邊。”


    安笙反唇相譏:“王爺的心裏不是也曾有過公孫淑媛嗎?如今不是依然將她拒之心門外。原來王爺也並非長情的男人呢。”


    君寧能返迴封地,就證明他已經舍棄了公孫淑媛。


    他的目光不由得冷了幾分,帶著些許怨恨:“一個背叛了本王的女人,本王還要對她從一而終,是不是諷刺了點兒?”


    安笙看著他笑,三分嘲弄,七分無奈:“如果愛有了附加的條件,那便已經變了味道。如果王爺真的愛她,別說是背叛,即便是她要殺你,你仍然阻止不了自己的心去愛她。”


    君寧冷冷道,忽而又嘲諷的笑:“安若離,本王倒要看看,你對君修冥的愛又有多深。”


    在不久之後,安笙就向他證明了,在這世上有一種愛,叫做無怨無悔,有一種堅持,叫做忠貞。


    *


    細雨如絲,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個午後,養心殿中,君修冥半依在椅榻之上,專注的看著手中奏折。


    而夏侯淵站在他麵前,躬身稟報著:“迴稟皇上,寧王已經順利到達封地,我們的人一直尾隨著,一路保護著賢妃娘娘安全。


    不過路上好像還有白偌賢的人,隻是,寧王似乎並沒有給娘娘解藥,一路車馬勞頓,娘娘似乎消瘦了不少。”


    夏侯淵說完,依舊躬身俯首在原地,等著君修冥示下。


    偌大的宮殿內,氣氛寂靜的有些駭人,空氣中隻有細微的唿吸聲。


    良久的沉默後,君修冥終於合起了奏折,哼笑道:“二哥為人十分謹慎小心,為了防止朕中途攔截,他一定會等迴到封地,才會為她解毒。”


    夏侯淵試探的問道:“那我們接下來……”


    君修冥鳳眸微眯著,透出幾分清冷:“不急,靜觀其變吧。”


    夏侯淵擔憂道:“可是,若一直按兵不動,我們隻會失去先機。”


    “別逼得太急,以免他傷害她。”


    “可是……”夏侯淵還要說什麽,卻被君修冥冷聲打斷。


    “夠了,朕自有決斷,無須你提醒。還有,混入封地的暗衛,提醒他們不要輕舉妄動。”君修冥啪的一聲,將手中奏折摔在桌案上:“退下吧。”


    夏侯淵遲疑片刻,才拱手退了下去:“微臣告退。”


    夏侯淵走後,空曠的大殿再次恢複了死一般的沉寂。


    忽然一聲巨響,君修冥一揚手臂,桌案上的一應事物應聲而落,奏折散亂一地。


    他手掌緊握成拳,用力垂打在桌案之上。


    他將她交到君寧手中,就等於接受了他的威脅,難道他不知道她的價值嗎?竟然敢如此對待她。


    君修冥幽深的墨眸中,盡是冷寒:“君寧,朕不會放過你。”


    常德在殿外聽到聲響,慌忙而入,見到地上一片狼藉,亦是一陣呆愣:“皇上!”


    此時的君修冥壓低著頭,沉默半響後,才緩緩的抬起麵龐,俊顏已恢複了一貫的平靜:“將這裏收拾一下,朕出去走走。”


    也許是出於習慣,君修冥每夜批閱完奏折,都會習慣性的走向菀寧宮。


    沒有了安笙的菀寧宮,早已沒了溫度。


    他坐在他們的臥房中,手掌溫柔的觸摸著明黃的綢緞錦被,而後,將臉埋入錦被中,被褥上,似乎還殘留著安笙的味道與體溫。


    她留下的東西並不多,櫃子中雅致的裙衫,她幾乎沒怎麽動過,她也不喜歡奢華的首飾與馨香的脂粉。


    她和後宮中的女人都不一樣,她不會爭寵,不會害人,甚至連吃醋都不太會,這樣的女人,本就不適合皇宮的,隻是,他明白的太晚了。


    她曾問過他,願不願意與她遠走高飛,那時的他,沉默了。


    他背負了太多的責任,他不忍辜負天下人,他不能毀掉北盛的江山,所以,他隻能辜負她。


    為什麽人總是在失去後,才明白曾經擁有的才是最值得珍惜。


    他可以不要江山,甚至不要自己的命,但他要她好好的活著,他隻是想要他愛的女人活著。


    梳妝台前,零散的放著一些飾品,他幾乎從未看她帶過,那些胭脂,自從她入住菀寧宮便備下了,也隻是動了一點兒,隻怕還是為了掩蓋毒發後蒼白的臉色。


    他命人送來的東珠就隨意擺放在桌案上,如此價值連城的東西,在她眼中,隻怕是一文不值吧。


    他隨意的用兩指夾起一顆,放在掌心將把玩,唇角緩緩溢出一絲苦笑。


    他想,她一定從未數過這些珠子吧,這些是整整的一百顆。


    在西域人的思維中,一百年便是一世,他送她一斛珠,就是要告訴她,想要和她渡過一生一世。


    可是,他尚未說出口,她已經不再。


    “啪”的一聲,指尖圓潤的珍珠滑下指尖,滾落在屏風之後。


    君修冥走入屏風之後,俯身拾起那顆脫逃的珠子,重新握在掌心間,這是他與安笙的一生一世,一顆都不可以少。


    他尚未走出屏風,隻聽殿內傳出一陣腳步聲,而後是女子略帶抱怨的聲音。


    “你還來這裏做什麽?娘娘不就是被你拱手送到寧王手上的嗎?如果不是因為你,娘娘也不用走到今日!”


    白偌賢同樣懊惱:“我若不將她交給寧王,又豈會有解藥救她?半斤,別怪我沒提醒你,想好好的活著,就管好自己的嘴!”


    半斤厭惡的看著他:“死又有何懼?我若當真要亂說,隻怕皇上一早就會知道娘娘的病情,也不會和你們瞞皇上如此之久!我倒後悔了自己,為何沒亂說!”


    白偌賢眸色微冷:“我有辦法將她救迴來,就是要看你配合不配合了?”


    半斤質疑的看向他:“娘娘真的還迴的來嗎?可你親口說過,娘娘懷了身孕,若沒有解藥,根本撐不了多少時日……”


    她話未說完,隻聽碰的一聲巨響,屋內的屏風突然傾倒,屏風後,顯出君修冥一張陰沉到極點的俊臉,他就這樣看著麵前的‘張太醫’。


    但聽方才半斤之言,他隱約已然猜到了,什麽張太醫,隻怕這些時日都是白偌賢搞的鬼,難怪白府安靜了如此之久。


    他的聲音,沙啞而顫抖:“什麽懷孕,你們給朕再說一遍?”


    撲通兩聲,白偌賢與半斤相繼跪倒在地。


    一抹明黃很快來到白偌賢身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一股冷寒撲麵而來,白偌賢下意識的顫抖了身體。


    而後,怒吼聲在頭頂響起:“白偌賢,張太醫,嗬嗬,是不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你什麽叫做‘欺君之罪’?你是不是以為朕當真不會動你!”


    白偌賢低頭沉默,知道避無可避,一咬牙,拱手迴道:“微臣所犯欺君之罪,罪該萬死,賢妃娘娘離開前,已懷有一月身孕。”


    他的話無異於五雷轟頂,君修冥踉蹌的後退兩步,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


    他自認是冷靜自恃之人,甚至泰山壓頂而麵不改色,可是,這個打擊太大,甚至超出了他的承受範圍。


    “白偌賢!”他怒吼一聲,一腳踢在他身上,絲毫不留餘地。


    白偌賢身體向後滾倒,一口鮮血便噴了出去。他忍痛爬起,然後,依然恭敬的跪在地上。


    半斤保持冷靜的迴稟:“皇上明鑒,是娘娘以死相逼,白少爺是沒辦法才不得不隱瞞。”


    好在白偌賢在偽裝成張太醫的那日,娘娘便對她再三叮囑過,若有朝一日身份敗露,一定不能讓皇上動他,因為如今的白偌賢身後還有丞相府。


    君修冥又踉蹌了幾步,高大的身體跌坐在椅榻之上,單手撐在額頭,眉心幾乎擰成一條線。


    當時的她隻怕是抱著必死之心,所以才隱瞞了懷孕一事。


    那樣纖弱的身體,卻默默的獨自承受著一切,她可以與他出生入死,為他舍棄一切,而她的痛,她的傷,從來不要他來擔負,那樣的愛,他真的不配擁有。


    如今,安笙已被君寧控製在封地,之後的事,他真的不敢再想下去……


    最好的結果是安笙母子平安迴到他身邊,最壞的結果,就是失去這個孩子,但無論如何,丫頭一定要活著迴來,她必須活著。


    他沉默,跪在地上的白偌賢與半斤更是不敢開口。


    君修冥莫名煩躁,一揮雲袖,示意他們退下。


    兩人絲毫不敢怠慢,紛紛起身向外走去,剛走到殿門處,低沉沙啞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一字一頓,十分清晰:


    “等等,白少爺剛才說你有辦法救她,是什麽辦法?說來聽聽吧!”


    他現在不想放過任何可以救她的方法。


    白偌賢的視線落在了半斤的身上,隱約之中,半斤好像明白過來,同他一起跪在地上:“奴婢願意。”


    白偌賢這也才道來:“素日都是半斤在照顧賢妃,這世上,想必也唯有半斤了解些賢妃的性子,若是半斤能夠換成賢妃的模樣,還是有機會將賢妃救出來。”


    想起她偽裝成皇後那段時間,君修冥淡哼了聲:“原來她易容之術是跟你學的!”


    白偌賢並不吭聲迴答,半晌後他的目光才看向了半斤,有些猶豫,雖然這的確是個好主意,但八兩的死對她打擊已經很大了,更何況半斤跟隨她這麽久。


    隻怕是她寧願死的是自己,也不願犧牲這丫頭!


    半斤是個聰明的丫頭,再次開口:“奴婢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迴娘娘的命,還請皇上成全。”


    君修冥鳳眸微眯著,眸中席卷的漩渦,深不見底:“謝謝你。”


    話落,他看了眼白偌賢,而後起身離開了,因為他知道,白偌賢一定會護她周全。


    半斤將頭重重的磕在寒玉地板上:“謝皇上成全。”


    *


    夜,寂靜幽深。


    似乎睡了好久好久,久到安笙以為自己再也不會醒來。


    睜開眼簾,四周是完全陌生的環境,雕花的閣樓,屋內陳設極為奢華絢麗。


    安笙想,他們應該已經迴到封地。


    她的手掌悄悄移上心口的位置,心房竟然再沒有了疼痛麻木的感覺,想必,寧王已經給她服下了解藥。


    隻是,丹田提不起真氣,隻怕也是他動的手腳。


    正在思索之時,房門“嘎吱”一聲被人從外推開,一身藏藍蟒袍的君寧邁步而入。


    他在她床榻邊停住了腳步,輕笑道:“顧大夫說你子時便會醒來,果然不差。”


    安笙掀開身上薄被起身,眸光輕輕冷冷的與他對視,嘲弄一笑,道:“顧大夫果真醫術高明,倒不知他有沒有提及,我何時才能運用內力?”


    君寧朗聲而笑,突然覺得麵前的女人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有趣:“這個,隻怕賢妃要等上一陣子了,憑你的狡猾,本王的暗衛可未必攔得住你,還要委屈賢妃娘娘了。”


    安笙淡笑,笑靨卻絲毫沒有波及眼底,清澈的眸,平靜幽寒。


    “來人,將藥端進來吧。”君寧對門外吩咐道,他話音剛落,侍女躬身而入,手中托盤中端放著一碗濃黑的湯藥。


    “賢妃娘娘請喝藥。”那侍女跪在她身前,將托盤高舉過頭頂,將藥遞給她的同時還塞了一張紙條在她手裏。


    安笙不動聲色的將紙條掩在袖角,淡掃了一眼碗中湯藥,下意識的蹙緊眉心,卻沒有絲毫要喝的意思。


    “放心,這隻是安胎藥而已,藥中沒毒。本王怎麽會讓娘娘腹中的小皇子有絲毫閃失呢,他可是本王手中最有利的王牌。”君寧說完,朗聲而笑,笑的肆虐得意。


    安笙眯著美眸,唇邊彎起的弧度清冷,她伸出蒼白的手,端起那碗泛著腥哭的湯藥,一飲而盡。


    她用手背抹掉唇角藥汁,而後淡聲道:“我餓了,煩勞王爺備些清淡的粥給我。”


    對於她的配合,君寧倒是很滿意,他還真怕她上演什麽絕食的戲碼,那他反而會拿她沒辦法。


    “好,娘娘想吃些什麽,盡管吩咐下人去辦,本王怎敢虧待娘娘和你腹中的小皇子,皇上定要責備本王招待不周。”他笑著,搖著折扇走了出去。


    安笙淡掃了眼屋內眾人,擺手道:“你們都退下吧,我想休息。”


    屋內幾個侍女聽命,都躬身退了下去:“奴婢遵命。”


    半斤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放心。


    屋內瞬間恢複了平靜,安笙看了眼紙條上的內容,眼底盡是冷意。


    這又是何必呢?


    她掀被起身,淡漠的走下床榻,她站在窗前,深深的吸允著清新的空氣。


    封地比帝都的氣候暖的多,園中百花齊放,競相綻放,空氣中帶著淡淡花香,沁人心腑。


    她唇角揚著淺淺的笑,微低著頭,手掌輕撫在小腹上,溫柔呢喃:“寶寶,你看到了嗎?


    藍色的是杜鵑,黃色的是迎春花,粉色是桃花,白色是梔子花,尚未開放的花苞是百花之王牡丹。”


    她頓了下聲音,笑靨泛著苦澀。明媚的陽光,卻無法驅散她臉上的陰鬱,笑靨在唇角邊一點點流逝,她伸出雙臂,緊合起窗欞。


    屋內的光線,瞬間黯淡下去。


    安笙用力扯下床前雪白的紗質幔帳,將一頭係在床頭,另一頭,纏在依舊平坦的小腹上。


    淚,便無聲的滴落下來,滴在腰間白綾之上,瞬間沒了痕跡。


    “寶寶,對不起,是娘親沒用,無法帶你來到這個世界,娘親必須這樣做,你不會怨娘親的,對嗎?”


    她哽咽的說著,腳步挪動,身體慢慢的旋轉,一點點向床頭靠近,同時,白綾在腹部一圈圈纏緊。


    窒息的感覺從胸腔中傳來,她艱難的喘息著,卻並沒有停止住動作。


    腹部開始疼痛起來,並且,越來越劇烈,她感覺的到那個小生命正在她的腹中掙紮,他求生的欲.望是那樣的強烈。


    可是,她不能將他留下來,她不能。


    她哭的很洶,淚珠不停的滾落下來,最後,連哭的力氣都要失去了。


    她知道自己狠心,可她沒有辦法不這麽做。不該存在的,終究是留不住。


    而此時,她腹中的孩子,會成為寧王威脅君修冥最有利的籌碼,一但皇上接受了他的威脅,隻怕,便是天下大亂,民不聊生。


    到時,又會死多少人,流多少血!


    雖然天下不是她的天下,但她不能讓腹中的孩子成為天下的罪人,所以,她必須要送他走。


    “啊!”安笙一聲壓抑的低吼,伴隨著的是腹中撕扯般的絞痛,有溫熱的液體順著雙腿間緩緩的留了下來。


    她雙腿一軟,整個人便癱倒在地,腰間白綾沾染了一片的鮮紅。


    “對不起,對不起。”安笙哭泣著低喃,手掌緊緊的覆蓋在小腹之上。


    可是,前一刻還鮮活的小生命,此刻已經不存在於她腹中,是她親手扼殺了他。


    生命剝離身體之時,竟是這樣的痛。


    “寶寶,你走吧…別怕,媽媽很快就會去陪你的,天上,還有你的八兩姐姐,她會給你做很多好吃的芙蓉酥,我們很快就會團聚,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腹中的疼痛並沒有消失,如同是一種告別與祭奠。


    安笙緊咬住牙關,手握成拳,用力捶打在粗糙的地麵上,幾下之後,便流出血來。


    而她好像絲毫感覺不出疼痛一般,不僅沒有停下動作,反而一下比一下用力。


    她迫切的需要發泄出心中的痛,她覺得自己好殘忍,真的好殘忍。


    “啊……”她發出嘶聲力竭的尖叫。


    “娘娘,怎麽了?”半斤破門而入,頓時愣在了當場。


    此時,安笙倒在血泊之中,身上還緊緊的纏著染血的白綾,天地間似乎隻留有兩種顏色,純淨的白和刺目的紅,鬼魅、駭人!


    “賢妃娘娘出事了,快去稟報王爺,不不,快去請顧先生。”另一侍女驚慌失措的道。


    幾個侍女手忙腳亂的將安笙挪到床榻上,身上手上也都或多或少沾染了血跡。


    半斤極度抑製著自己的手不要顫抖,極度的抑製著眼裏的淚水,紙條上並沒有寫什麽,可她不明白,安笙為何要這麽做?


    君寧趕來之時,隻見屋內亂作了一團。


    他憤怒的吼道:“你們告訴本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侍女們嚇得不輕,統統跪倒在地,為首的顫聲迴道:“迴王爺,奴婢們不知,奴婢們走進來的時候,隻見娘娘身上都是血……啊……”


    她話未說完,便被君寧一腳踢了出去,身體撞在僵硬的牆壁上,口吐鮮血。


    君寧低吼:“本王讓你們伺候賢妃,你們竟敢告訴本王,你們毫不知情,若賢妃有三長兩短,本王將你們統統殺了。”


    屋內眾侍女哭嚷著跪地求饒:“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啊!”


    君寧的暴虐,她們是見識過的,殺人更是不眨眼。


    顧大夫提著藥箱而來,為安笙診脈之後,皺眉搖頭,歎息道:“娘娘小產了。”


    “什麽?”君寧大驚,問道:“顧先生,可還有補救?”


    顧大夫搖頭,順勢起身提起藥箱:“胎兒已經流出體外,老夫無力迴天。”


    君寧一陣頭疼,低吼了聲:“都給本王滾出去。”


    屋內侍女連滾帶爬,在最快的時間內統統消失。


    安笙吃力的從床榻上爬起,她癱軟的靠在床壁,看著君寧,諷刺的上揚唇角,笑聲清寒。


    君寧三兩步來到床榻邊,一把掐住她咽喉,冷聲道:“安若離,你真狠,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


    安笙冷哼:“一個會讓天下大亂的孩子,根本沒有資格出生。”


    咽喉被有力的手掌卡住,她臉色慘白,險些窒息。卻依然在笑,笑的諷刺,笑的蒼涼:“王爺或許還不知道吧,皇上他根本不知道我腹中這個孩子的存在,而現在,孩子也沒有了,我倒要看看,你還能用什麽來威脅皇上!”


    君寧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她將孩子弄掉,竟是要用最慘烈的方式告訴他,她不會受他威脅,更不會讓他威脅君修冥。


    “安若離,你這個瘋子!”他一把推開她,狠狠的看著她,而後忽然放聲大笑。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有人說她是瘋子了,安笙有時候連自己也覺得自己就是個瘋子。


    他繼而開口:“安若離,即便你腹中沒有了君修冥的小孽種,本王依舊可以用你來威脅他。


    本王看弄不清狀況的是你吧,你難道不知道嗎?在你身中劇毒之時,君修冥曾招本王入宮,他願以任何條件來交換本王手中的解藥。


    任何條件,你難道不懂嗎?包括這北盛皇朝的天下和他的命,你說,你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安笙震驚的看著他,眼中閃動著璀璨的淚光:“你說什麽?”


    短暫的震驚後,她唇角緩緩的揚起笑容,溫暖而釋然。他是在乎她的,這樣,她也不算死不瞑目了。


    君寧恢複了一貫的邪冷,居高臨下看著她,冷哼道:“賢妃對皇上情深意重,不如就到監牢中去證明你的忠貞吧。”


    他冷笑著,用指尖勾起安笙的下巴,她被迫對視著他,清冽的眸中竟無一絲畏懼。


    “你是君修冥的心尖,本王也該讓他常常心痛的滋味了。”他話音落後,一把推開她,拂袖而去。


    安笙雙手撐在榻邊,先是肆意的笑,然後又絕望的哭。


    因為失血過多,君寧又不曾讓大夫為她診治,她蒼白的麵頰完全褪去了血色,猶如一隻隱藏在黑暗中見不得光的鬼魅。


    疼痛已然將她折磨的不成樣子了。


    她吃力的撐著身體,從榻上滾落在地,她一點點爬向那灘尚未幹涸的血跡,蒼白的雙手撫摸在鮮紅之上,好似撫摸著孩子的麵容。


    她緊咬著牙關,眼淚已經幹涸,身體不停顫抖,口中壓抑的呢喃著:“皇上,我們的無憂沒有了,修冥,修冥,安笙好痛,真的好痛,你在哪裏啊……”


    她身下依舊有鮮紅的血液從身體中流淌出來,安笙眼前一陣發黑,最後昏厥在血泊之中。


    與此同時,帝都菀寧宮中。


    君修冥忽然從睡夢中驚醒,明黃的錦被滑下身體,暗夜之中,他睜大了雙眼,額頭上侵出了一抹冷寒。


    睡夢中,他見到安笙倒在血泊之中,他聽到她哭泣著喊著他的名字。


    “丫頭…丫頭…”他不停的呢喃著,翻身下床,甚至來不及披上外衣,便失控的向殿外而去。


    渾渾噩噩間,撞翻了棕木茶幾,茶壺杯盞等物劈啪碎裂。碎裂聲驚動了殿外的常德與禦林軍。


    嘎吱一聲響後,常德拎著燈籠走進來,身後還跟隨著幾個小太監。


    屋內的燭火被一一點燃,瞬間燈火通明。


    君修冥長發披散在腰間,身上隻著明黃裏衣,赤腳站在冰涼的地麵上,碎裂的瓷片割傷了腳掌,漢白玉地麵上落著斑駁的血跡。


    常德大驚失色,撲通跪倒在他身前,用手臂抱住他雙腿:“皇上,您這是做什麽啊!”


    君修冥眸色極深,殿內的燈火通明竟絲毫照不進他深眸之中:“讓開,丫頭在喊朕,朕聽到她在喊著朕,她說她好痛,朕的丫頭一定是受傷了。”


    他不著邊際的話更是讓常德驚慌失措,他死死的抱著君修冥大腿,生怕他再踩到地上的碎片被割傷:


    “皇上,您醒醒吧,賢妃娘娘如今身在封地,寧王還要用她來威脅皇上,是絕對不會傷害她的,皇上不必擔憂。”


    幹冷的風透過半敞的殿門吹進來,終於將君修冥吹醒。


    他僵硬在原地,手掌按上太陽穴,半響後,手掌拿開之時,眸中已恢複了一貫的沉靜冷然。


    “朕隻是夢到了她。”他淡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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