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走在街上,晃晃蕩蕩的走著。


    臨近年關,京城裏也熱鬧了起來。


    但這份熱鬧並不屬於他。


    人人都要過年,即便是潑皮也不能在過年的時候找人晦氣。


    牛二大搖大擺的走著,誰也不招惹。


    但並不是所有的潑皮都像他這樣想。


    城南這塊地方,是他牛二的地盤。


    最起碼,牛二是這樣認為的。


    三個敞著破衣的閑散漢子從北邊走來。


    一路上見瓜摸瓜,見棗抓棗,好不快活。


    偶爾有幾個商販瞪眼睛,他們立刻惡語相向。


    抓起貨物就要往人臉上扔,嘴裏念叨著:“得罪了老子,你就別想好。”之類的話。


    牛二看他們的樣子搖了搖頭,這些人應當不是京城口音。


    外鄉的生瓜蛋子,做起事來實在太衝。


    這個地方是京城,不是別的地方。


    天子腳下,你想讓人家過不下去,那自己也別想好。


    牛二深知這一點,但他沒打算摻和。


    這三人,是城北的。


    不歸他牛二管。


    而且,流民進城,城南的流民一夜之間被常家殺光,但城北的流民卻沒出什麽事。


    於是就導致城南牛二的勢力不如城北的另一夥人。


    這三人就是南澤的流民。


    從南澤到京城,一路流浪,好不容易安頓下來,能過了這個冬天。


    於是他們心中積攢的惡念就被放了出來。


    牛二知道,自己比他們好不到哪裏去,砸人攤子的事情他也沒少做。


    於是便不理會,繼續逛他的街。


    三個混混走到一處賣糕的攤子停了下來。


    香甜的米糕,冒著白氣,似乎正向他們招手。


    三人本就是一路乞討靠人救濟才來到京城的,這一見到香甜的米糕,哪裏還忍得住。


    一雙雙髒手抓向蓋米糕的白布,此時的他們,眼睛裏隻有米糕。


    “你們三個幹什麽?有錢買糕麽?沒錢就把髒爪子拿開。”


    賣米糕的老板娘是一個地道的北方女人。


    三四十歲的樣子,圍著圍裙,掐著腰對著三個潑皮叫喊開。


    三個潑皮先是一愣,自然的抽迴了手。


    隨即又有些惱羞成怒:“臭娘們,你敢罵老子!也不打聽打聽,這是誰的地盤!”


    三個潑皮抓起放著糕的籃子就要砸向賣糕的老板娘。


    賣糕的老板娘拚命抱住籃子。


    “啪!”一聲清脆鞭響。


    為首的潑皮後背上出現一道二尺長的血痕。


    “老夫才離京半年,這京城就不是皇家的京城了?”


    一匹棗紅大馬,停在了米糕鋪子的門前。


    三個潑皮抬頭望向馬上的人。


    那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


    須發皆白,但雙眼卻炯炯有神。


    一雙長眉直入雲鬢,枯瘦的身子卻露出一股強大的威勢。


    三個潑皮,雖然不知道老人是誰,但敢在京城騎馬的人,他們知道自己惹不起。


    於是他們狠狠的盯著米糕鋪的老板娘。


    老板娘再怎麽兇悍,也隻是個婦道人家。


    到了這個時候,也有些害怕。


    這些潑皮,一旦招惹上就如同附骨之蛆。


    她們隻是普通的買賣人家,哪裏能耗得過這些潑皮?


    看著潑皮兇狠的目光,米糕鋪老板娘連忙上前道:“官爺,算了吧,都是些吃不起飯的可憐人,饒他們一會吧。”


    “哼,南澤有那麽多吃不起飯的可憐人,人人遵守民律,為何他們就可以搶?”


    老人話音剛落,街道的那邊傳來一片急促的馬蹄聲。


    一匹棕馬飛奔而至,停在了棗紅馬身後。


    棕馬上坐著的,是一個太監。


    太監滿頭銀發,臉上卻沒有絲毫皺紋。


    太監喘著粗氣道:“文相!文相!您慢一些,已經顛簸一路,咱家這身子骨可扛不住。”


    沒人聽到太監後麵說了什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兩個字。


    文相!


    這個老人,就是當朝丞相文無觴!


    他是文官,但出門從不坐轎,都是騎馬的。


    他好酒,即便是隨軍出征,他也是要帶著酒的。


    十幾年前山東大旱,皇帝一紙詔書,他就跑去山東賑災。


    各州縣的長官拿出美酒來招待他。


    他痛哭,百姓糧食難以果腹,卻要把救命的糧食拿來釀酒。


    那一宴後,他斬了百十個官員的腦袋。


    那一宴後,百姓無不拍手稱快。


    那一宴後,他就改了名字。


    文無觴!


    不要說酒,酒杯都碰不得!


    從那以後,真的沒人在見過他碰酒杯。


    有人說他對官員大開殺戒,是為了強民心。


    有人說他宴後突然翻臉,是為不義。


    但沒有人否定,他的一生,忠君愛民,嫉惡如仇。


    三個潑皮一聽文相的名頭,頓時麵色大變。


    他們哪裏會不知道。


    他們是南澤來的,他們離開南澤的時候,正是這個老人,帶著錢糧去了南澤。


    文相!文相!


    人的名,樹的影。


    三個潑皮的心中,早已經失去了求饒的念頭,隻能狠狠的瞪著米糕鋪的老板娘。


    老板娘聽了文相的名字,心裏也有些打鼓。


    文相的威名保得住她一次,卻護不住她一世。


    看那三個潑皮的樣子,很明顯不會善罷甘休。


    隻要他們從牢裏出來了,一定會來找她的麻煩。


    老板娘的心中有些後悔,隻是一筐糕,讓他們全部拿走又能怎樣?


    她一個婦道人家,哪裏鬥得過這些潑皮?


    “店家,文相幫你教訓了潑皮,難道不請文相吃塊糕麽?”


    賣糕的老板娘,抬頭看了一眼說話的男子。


    此人正是李演,背著雙手,對老板娘說道,身後離歡乖乖的跟在那裏,好奇的看著。


    文無觴看著李演,他在馬上,看不清楚李演的麵容,但不知為什麽,他有種熟悉的感覺!


    李演沒有抬頭,順手從籃子裏拿出一塊牛皮紙包裹著的糕,向文無觴扔去。


    文無觴沒有下馬,一伸手接住了這塊糕。


    他不是愚笨之人,馬上就領會到李演的意思。


    他出手嚴懲潑皮,自然不能連累百姓。


    文無觴三兩下撕開包裝的牛皮紙。


    剛出鍋的糕還冒著白氣,文無觴沒有在意,三兩口吞下了一整塊糕。


    “不錯,口感細軟,味道香甜。店家的手藝很地道!陳公公可以帶幾塊迴宮裏,給皇上嚐嚐!”


    老太監一聽,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


    文無觴沒有理會老太監的話,騎著棗紅大馬離開了。


    三個混混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裏,他們已經不敢走了。


    一會就會有差役把他們帶迴順天府。


    此時米糕鋪的老板娘,臉上的不安也一掃而空。


    反而露出笑容。


    有了文相的一句話,他這米糕店,誰也動不了。


    就連順天府,也要照應著。


    萬一哪天,文相想吃糕了,找不到她怎麽辦?


    老板娘突然想起拿著米糕扔給文相的年輕人。


    左右細看,卻發現人已經離開了。


    一名少年走了過來,對賣糕的老板娘道:“大嬸,我想買兩塊糕。剩下的,是我師傅扔你糕的錢。”


    離歡從口袋中摸出幾個銅錢。


    老板娘沒有去接離歡手裏的銅錢,反而問道:“剛剛給官老爺扔糕的是你師父?”


    離歡點了點頭。


    老板娘不屑的嗤了一聲,將離歡手中的錢推了迴去。


    “怎的?婦道人家就不知好歹了?你們這些有錢公子,就是瞧不起人,你師父可比你大氣得多,把這幾塊糕拿上,給家裏頭嚐嚐,京城裏俺這手藝可是頭一家哩。”


    離歡收迴了銅板,手裏提著一大摞糕。


    師父就是師父,沒有讓自己付錢,自己自作主張留下來,反倒要挨訓的。


    離歡有些鬱悶,四處望了望,一眼就看見在角落裏看熱鬧的牛二。


    離歡向牛二招了招手,牛二臉上憋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離歡晃了晃手裏的糕說道:“牛二,看見沒?我收了他們家的糕了,以後這家店,就是你來罩著了。”


    牛二很想問一句憑什麽,但一想這人小鬼大的離歡,牛二閉上了嘴。


    離歡很高興的拍了拍牛二的肩膀:“這糕沒你的份,是要孝敬師父的。這樣吧,改天我叫上吳常叔,咱們喝一杯。”


    牛二嚇得大腿一顫一顫,連滾帶爬的逃了。


    離歡搖了搖頭自語道:“沒出息,還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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