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皮膚總是經得住創傷的考驗的,就如他們堅強的意誌。雖然文成臉上的痕跡淡得要靠近了仔細打量才瞧得出,但是他卻養成了一個習慣,心潮澎湃時不自然的總想撫摸它,後來簡化成了一種心理上的行為,仿佛是貼在他心靈上約束他行動的一句座右銘,在他難以忍耐的時候一個當頭棒喝。一次,看到電視講座,講的是商務禮儀中的三a原則:1、aept接受對方,2、admire尊重對方,3、apud讚美對方。他覺得很有價值,很謙虛的作了筆錄,後來又跟著講座象恭敬的中學生一樣學習了政務禮儀,自覺受益非淺。在因為不知道觸動了移動公司哪些短消息地雷,每日裏短信洪水般湧入的時候,他沒有去申請取消短信包月服務,而是毅然地注銷了舊的手機卡。張清隻知道他的手機號碼,有關他的身世家世,住址電話,都來不及問清楚,甚至至今都還可能不確切知道他是幹什麽的吧。“你不用考驗我了。”文成微笑著和過去決絕了。他的精力和奇思妙想完全地迴到了工作和家庭中。鄭縣長一五一十地指點他“謹慎一點,冷靜一點,寬容一點,隨和一點”的時候,他恭恭敬敬翻開精美的筆記本,端端正正把“四個一點”抄寫了下來。最重要的是,他迅速掌握了引經據典,一條一款,增刪有度編寫計劃和總結的要領,而且寫起來筆下生花。鄭縣長對秘書撰寫的發言稿不太滿意的時候,有時也幹脆叫他起稿或潤色。他尚且不能管住自己的思想,但是先做到了管住自己的嘴巴,各種私會上已經聽不到那些被頭兒們稱之為噪音的憤懣之語了。文成也逐漸了解到網絡上有許多現成的文體,畢業論文,就職演說,競聘演講,年度計劃,等等,他下載後隻需把50%改為51%,或者將“魏成”的原撰稿人改為“文成”就行了,這樣的填數填字遊戲小三學生都經常做的,真方便。周市長的家他也成了常客,他總能找到與市長談得投機,說得融洽的話題——藝術的,哲學的,或者世俗的,甚至關於未來的。周市長不知在他的肩膀上拍下了多少次欣賞的表達。有一次,文成談到縣裏有一位在浙江大學讀書的女學生,她家裏非常貧困,當初入學就是村幹部帶著他們到縣裏找主管文衛教育的鄭縣長,要求政府為他女兒擔保貸款,惹落了多少同情的眼淚,當然那是有點年紀的女人的惻隱之心在催動,文成當時正好遇見了,他雖然不會唏噓,也積極的響應縣長的號召捐了款,靠著政府的擔保,他們如願以償的獲得了農行貸款。誰知禍不單行,尚且債台高築的山農上山挖三年苕,不慎滾下山坡,雖然保住了性命,昂貴的手術費對於家庭無異雪上加霜,山農瘸著腿從家裏翻出未使用完的滴滴畏,想一走了之,被迴家的妻子撞見奪下,女兒也從浙江趕迴來了,一家人的遭遇令人感傷。教育局寫了一篇稿投到報社,動員大家捐款。周市長聽後非常激動,覺得真是一個關注貧困地區教育現狀的典型。他要文成帶路到那個山農家去慰問,作為主管的市長是理所當然的,去時叫上市報記者一路,好好宣傳宣傳。文成沒料到周市長竟也是一個性情中人,而且這麽急迫,但是心裏在想,那麽多事情等著市長去做,何必急這一件事呢,那排量2.8升的帕薩特幾百公裏兜上一圈,汽油錢都夠山農一個月的生活費了,山高路險,要是使用小泉純一郎首相推行的小排量政府用車,恐怕還登不上山農那地方的盤山道呢。他用委婉的各種理由勸阻了周市長,由此可見市長怎樣的信任他了。

    人生際遇往往難以預料,他到市裏一上公交車常常會想:張清會不會在這輛車上?或許他們會偶然相逢,那時會是怎樣一幅情景?

    不是相思是恨長

    桃花逐水落金江

    總因春去應時落

    何遇君憐空感傷

    輾轉日輪巫山遠

    常失街巷信音茫

    多情最是怕春晚

    淚浸花枝袖染香

    在車上無聊散亂的思緒中,一句一句的,他湊成了一首七律,沒事時偷偷念念聊以自慰。有時,文成覺得自己終究還是做了一件善事,不管張清對他是不是存有一絲半點的愛情,至少他給了她自尊和自由,張清從此可以選擇自由的生活,無須在墮落的環境中提心吊膽的過日子,直到償還清債務的一天。善有善報,就象他用手機通過8858短信捐款一樣,感覺自己是對別人有用的和被人稱讚的,這種好心情難道就不能算作一種迴報嗎?終於有一天,他徹底失去了坐公交車的資格。鄭縣長年紀大了,退居二線,到政協去了。空缺的位子文成坐上了,成了主管文衛係統的副縣長。

    一天,主管文教衛生的縣長們在市裏開完了一個年終工作總結會議,有人提議不必散了,到一個大酒樓再聚聚,也算是第一次為文成祝賀,文成當然不會拂卻大家的好意,也拿定心思要讓大家滿意,定下了四千八百八十八的一桌上等席,蠔皇大鮮鮑、魚翅大煲、翅湯東星斑、芝士焗龍蝦四道主菜,確實也叫縣長們拍手叫好。雅間裏氣氛熱烈,縣長們無拘無束的開著玩笑,杯觥交錯間,穿著紅底金色碎花對襟口製服的服務小姐進來說,他們的大堂聽說是縣長們聚會,要來敬他們一杯酒。

    “你們大堂經理,我認識,聽說還不到二十吧。是不是董事長也陪著來了?”一個熟悉這兒的說道。接著一陣恣肆的哄笑。“你們經理真會籠絡老主顧。”有人說。

    說話間,年輕的經理已經進來了。她穿著藏青色質地上乘的西服套裙,長發如瀑,臉上掛著微笑,圓潤的麵龐透著和善。她先說了一套歡迎的話,然後接過侍應小姐新添的酒杯,斟滿了,依次一個個的敬酒。幾乎每個縣長她都叫得出來。大堂經理笑容可掬的嫵媚和一飲而盡的爽朗相映成趣。文成不詫異她的記憶力,卻詫異她的酒量,這八九杯張裕幹紅喝下去,不是訓練有素的女人,恐怕難以辦到,更為詫異的是,他覺得她好熟悉。

    酒敬到了他麵前。文成感到舉杯的手都在哆嗦了。“你是張清?”

    她眼中飛過一絲驚惶,顯然已經認出他來了,不過這絲驚惶隻有直接麵對著她的文成才察覺得到。“你是,文……”

    “文成。”他舉起高腳小酒杯,慢慢地飲下了五糧液。

    “原來你倆早就認識。老相——識了,也不介紹。罰酒罰酒。再來一杯。”有人假裝嫉妒叫起來。

    “去年旅遊文化節時,我不是四處挑選舞蹈演員嗎,那時就認識了。”文成淡淡一笑,旅遊文化節成了他的奧斯特裏茨,勝利與榮譽就此開始,他又一次提出來為場麵應急。叫罰酒的人卻不依不饒,張清暗裏鬆了一口氣,識趣的立即說“真的應該同文縣長多幹一杯的”,於是他們又幹了一杯才平息客人們固執的熱情。

    客人們繼續著他們的酒宴,把一件件詼諧的趣事吐出來,又把一杯杯炙舌撩魂的瓊液吞下去。看起來她過的很好,是不是她委身豪門,才如此迅速地升職?或者,是不是終究有人從她不屈的真性中看到值得拔擢的才能。從她得體的衣著、大方的舉止,看不出一點值得疑問的痕跡,文成想,哦,那當然是看不出來的,仔細分析一下那些張清還未進來時聽到的話,是不是在暗示著她做了某某的情人,然後才有一係列的順暢。但是,即使那樣,與他又有什麽關係呢,墮落的確是個人自己的事情,隻要待會兒她寫的帳單,不會因為字跡難看,給像王茜一樣脾氣直拗玍古的收銀員退迴來,她的生活就是平靜安穩的了。隻是,在文成腦子裏設想過千百次的相遇的情景,沒有這樣的平靜。或許,是他們都適應了這個世界,就像有棱有角的花崗石,被河水每日每夜無休無止的衝刷,已經磨削得圓而滑,成了一塊八麵玲瓏的鵝卵石。他的心事減弱了酒場的敏感性和抵抗力,因而總比別人要多喝一點。當酒宴結束時,他有些醉了。

    離開酒樓的時候,張清出來到門口送他們。大排量的黑色和白色的轎車停在門口忠誠的等候主人宴罷起程。張清在人群中熟絡的周旋,她同以前那個固執反叛,言少語單的張清判若兩人。不過文成感覺得到她眼中閃爍的光,她竭力迴避著他的眼光,又努力追尋著他的眼光。拉開車門後,他停下來,搖搖手,迴給了她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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