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送走了李氏,謝晚春把幾個丫頭留在房門外,自己獨自迴了房。

    她今晚送給李氏的香囊乃是依照之前處理過的毒香囊特意讓人繡的,本是打算用言語擾亂李氏的心緒再伺機把香囊遞過去。倘若李氏真是幕後毒害她的人,心緒複雜的時候忽然看到香囊自然會有些反應。

    可是,李氏卻全然沒有反應。這也說明,幕後兇手很可能不是李氏。

    原本,排除了晉陽王妃之後,謝晚春對李氏的疑心還是挺重的。

    李氏不像晉陽王妃那般出自寒門,她乃是錢塘李家的人,家學淵源,有很大可能是知道七月青的。而且,李氏又是王夫人宋氏的外甥女,手上管了些王家後院的家事,收買個像是芍藥這般的丫頭自然不在話下。所以,李氏可以算是既有作案的動機也有作案的本事。

    偏偏,今晚一番試探,李氏似乎又是無辜的......

    這般一來,謝晚春也有些奇怪了:不是晉陽王妃,不是李氏,那究竟會是什麽人在背後下毒害她?或許,她該跳出後院這範疇......可她所得的記憶淩亂又稀少,根本就無從推測!

    謝晚春想的頭疼,揉了揉額角,幹脆叫了人進來服侍沐浴。打算今日早些休息,睡個美容覺。

    反正,現在一點線索也沒有,想破頭怕也想不出什麽,還是先等對方動手再說吧。

    ******

    到了四月四日的時候,正好是牡丹宴。

    謝晚春睡得半醒就被叫起來了,瓊枝和碧珠兩人,一個擰了熱濕的帕子替她擦臉,一個拿了水和青鹽來服侍她洗漱,一遭過去之後,謝晚春總算清醒了些。

    不過片刻,後頭那個管衣服的丫頭畫屏便捧了兩件新衣來,此迴雖是宮中設宴卻也無需正裝又因為謝晚春喜愛輕便的,故而隻選了兩件簡單的。

    一件連枝牡丹刺繡領大紅提花對襟褙子另配玫瑰粉的馬麵裙,一件粉藍色繡竹葉梅花斜襟長襖另配粉白的繡花百褶裙。

    顏色都還算得上是鮮亮,很襯謝晚春白淨如瓷的膚色,不過一者富麗一者清麗,盡可由著謝晚春挑選。

    謝晚春此時已經醒過神來,一邊仰著臉讓人給自己臉上抹香脂,一邊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畫屏手中的兩件衣衫,睡眼惺忪的指了那件紅色的,嘴上懶懶道:“今日梳個墮馬髻便是了。”

    洗漱過後,換了新衣,她便被瓊枝和碧珠扶著去了梳妝台。

    碧珠手藝好,不一會兒就梳好了發髻,還把幾顆蓮子大的明珠編到了發髻的底端,然後再在妝匣裏挑揀釵子和簪子,一一指給謝晚春看。

    謝晚春隨意掃了一眼,忽而瞧見妝匣最底下那一顆水滴狀的珍珠,心頭一跳,忍不住便伸手捏了起來。

    這顆珠子隻有小拇指大小,色澤亦是有些黯淡,顯是有些時候了。這麽一顆珠子放在嘉樂郡主謝晚春珠光寶氣的妝匣裏顯得實在寒磣,格格不入。

    謝晚春捏著珠子,左右瞧了瞧,隻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卻不知在哪裏見過。

    瓊枝在側看了一眼,不等謝晚春發問,便柔聲應聲道:“少奶奶不記得了嗎?這是您在宮裏的時候,自己從外頭拿迴來的。”她蹙眉似是想了想,輕輕的加了一句,“您當時還說,這是貴人所贈,萬分珍貴,讓我們好好收著。”

    貴人所贈,萬分珍貴。

    那個時候,能被小堂妹稱作是貴人的大概也沒有幾個......

    謝晚春聽得有些怔神,重新又打量了一下手中的珠子,心頭有什麽一閃而過卻又抓不著。

    隻是,如今時間略有些緊,瓊枝和碧珠皆是凝目瞧她,謝晚春也不好再在這些小事上麵耽擱,想不出什麽便隨手把珠子重新丟迴妝匣裏,指了指邊上赤金鑲紅寶的鳳釵道:“就這個吧。”

    碧珠把那支赤金鑲紅寶的小鳳釵插上,又揀了一支點翠鍍金嵌紅寶的蝴蝶簪插在發髻後麵,須發蝶翼都隨著動作輕輕顫動,從背後遠遠看去好似一隻小小的蝴蝶停駐在烏黑的發間,靈動非常。

    等裝扮周全了,外頭的馬車早就備好了。王家今日入宮的一共三輛馬車,一輛是王夫人坐的,一輛是王家兩個姐妹,剩下的則是謝晚春坐的。

    好在今年的牡丹宴並未擺在皇宮裏,而是依照舊例擺在了皇室西山的別宮裏,路也不算太遠。

    馬車行了大約一個時辰,還未到別宮門口,便叫幾個侍衛攔了下來,很快便有宮人上前引路,一行人走過砌得平整的青石道,這才徒步進了內宮。然後,再換了個衣著鮮亮些的妙齡宮人,上前引人入了牡丹園,口上柔聲道:“幾位夫人小姐都依位次坐下便是了。”說罷,轉頭又與謝晚春道,“郡主是在另一邊,還請往這邊走。”

    因容貴妃近來十分惦念著坤寧宮中那鳳座,所以很是寬待宗室,想要先在宗室裏得個好名聲。偏偏宗室人丁稀少,位次總也坐不滿,故而連謝晚春這般

    的出嫁女也沾光坐到了宗室那邊那邊。

    謝晚春落了座,這才發現這位置略有些麻煩——晉陽王妃就坐在邊上,再往前居然就是安樂公主。

    先帝因為獨寵皇後,膝下的子嗣並不算多,又死了好幾個,真正活下來的也不過是四子二女,分別是:三皇子謝景宏;五皇子謝景止;七皇子謝景安(皇帝);八皇子謝景和。

    這裏麵,三皇子謝景宏和八皇子謝景和都是胡惠妃所出,昭明十七年時謀反逼宮,不僅刺死了八皇子謝景和還累得先帝病重,最後這二人皆是被鎮國長公主謝池春賜死。

    故而,去年鎮國長公主池春又死了,先帝所餘子嗣也不過隻有皇帝謝景安和安樂公主謝華年而已。

    按理,安樂公主熬也算是熬過去了,如今皇帝登基,她這個做親姐的也應該提個長公主什麽的。偏偏,當初安樂公主和承恩侯的那樁事鬧得有些大,鎮國長公主悔婚之後,承恩侯被嚇得病死了,安樂公主也匆匆嫁了康國公的次子。因為怕鎮國長公主與她過不去,安樂公主跟鵪鶉似的,安安生生蹲在康國公府裏好些年沒敢出來鬧騰。

    如今,鎮國長公主一死,安樂公主的心思也活了起來:她比皇帝大兩歲,最是知道自己這個弟弟重情心軟又好說話。如今兄弟姐妹也隻剩下他們兩個,自己去哭一哭,過去那些事說不得就過去了。雖然鎮國長公主那般地位她是不敢想,可如今宗室裏頭除了她還有哪個和皇帝更親近的?

    想著自己風光日子還在後頭,安樂公主的心便充滿了喜悅,身子輕飄飄都快飛起來了,瞧誰都高興。她見著謝晚春,還很是歡喜的點了點頭,笑盈盈的與她說話:“早聽說你近來大好了,如今一瞧,我這心裏也算是放下了。”

    謝晚春垂了垂眼,遮住眼中神色,似有幾分羞澀:“公主氣色也不錯,這桃紅衫子也很您的膚色呢。”

    安樂公主今日看著確實是膚色紅潤,麵如桃花,顏色灼灼。她掩著嫣紅的菱唇笑了笑,難掩喜色,斜睨了一眼,含笑道:“哪裏及得上你年輕好精神......我這人就是怕冷,好容易熬過了冬天,如今天氣暖和,出門走一走,瞧著別宮裏頭又是花開如錦,心裏自是舒坦。”

    說罷,安樂公主又連忙招唿謝晚春坐下,親親熱熱了好一會兒,那熱情勁頭直接就把一邊冷漠的親娘晉陽王妃給比下去了。

    謝晚春端著酒杯喝了幾口桃花酒,口上與安樂公主說話,心裏卻又思緒四起。

    人

    啊,果真是要活的長久才好。

    似安樂公主,從出生起就沒做過幾件明白事。謝池春十四歲下嫁西南王府射殺西南王的時候,安樂公主呆在宮裏傷春悲秋;二王聯手逼宮的時候,安樂公主呆在宮裏哭哭啼啼;先帝病重將政務交於謝池春的時候,安樂公主正與承恩侯談情說愛......

    偏偏,這樣一個人,投了個好胎,運氣好活得久了些,如今竟也算是個不能得罪的人物了。

    謝晚春雖然知道自己如今該要改一改立場和想法,可看到左右那些熟悉卻又陌生的麵孔卻又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骨冷。

    謝池春這個鎮國長公主看著風光,可誰知道那些風光背後是些什麽?她犧牲了那麽多的東西,費了那麽多的心力,殺了那麽多的人,甚至賠上了她自己。

    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天下人恨她入骨。

    她一死,那些討人厭的賤人恨不得普天同慶,似是熬過隆冬到了暖春一般,重又風風光光、精神抖擻的冒出頭來。

    她為之所犧牲的東西、所耗費的心力以及那些死去的人,真的值得嗎?

    昔日故友今何在?滿座仇寇滿目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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