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鎮第二十年,春。


    郊外。碧草青青,蜂蝶相逐。六七個娃娃,正在戲鬧。小的四五歲,大的也不過八九歲。那正是王雪、王青姐弟及柳鎮的幾個孩子。


    不遠處,有羊群如似雲朵。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手持牧鞭,看著那幾個弟弟妹妹,麵帶微笑。


    那個少年,名喚柳山。


    春光融融,綠野散香。


    鎮口,離水和梨若正好出來。他們都是中年的模樣,今日是要去善生湖打漁。還有幾個鎮民,趕著牛車是準備去青莊。因為,青莊今天有集市。


    “離水大伯、梨若伯母!”柳山同離水、梨若打招唿。


    “柳山,辛苦了!放羊還得看著他們幾個小的。”離水笑道。


    “不辛苦!”柳山笑得有些靦腆,“他們玩,我就看著。不亂跑就行了!”


    “嗬嗬!”梨若也笑道,“別人都聽話,就是王雪太調皮。柳山,你得看住了。她不聽話,不用告訴她爹娘,迴頭我管她就行!”


    “您放心吧!”柳山笑道。


    大家都聽得出,梨若是心疼王雪。若是柳山把王雪的調皮告訴了阿木沈煙,怕是免不了責罰。


    “大伯、伯母,我聽話著呢!”不遠處王雪聽見了三個人對話。四歲的小丫兒,言語之間還帶著奶味。


    不過,王雪黑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頗為精靈可人,一看就不像聽話的主。


    “雪丫頭,我還不知道你。聽話,迴頭讓你們都吃魚去!”梨若笑著道。


    “好嘍!有魚吃——”幾個孩子一起拍手歡笑。


    離水、梨若笑著走了。幾個孩子,重新嬉戲起來。


    王絕老丈去世三年了,柳鎮上的一切似乎沒有改變。


    安和、寧靜。


    或許,唯一的改變就是柳鎮的凡意越來越濃。王絕的死,對於普通柳鎮人來說隻是一個老人走了,但是對離水、梨若、沈煙來說則是極大的震動。


    忘仙!


    現在,即使是他們彼此獨處的時候,也不會談論任何修行之事、三界之事。


    他們似乎完全忘記了一切。


    柴米油鹽,茶酒桑麻。那才是他們的話題。阿木、沈煙的孩子在一點點地長大。如今,他們過得是真正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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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


    柳鎮一角。


    新建的柳鎮學堂裏書聲琅琅。這是柳鎮第二十二年。離水身穿著泛白的長衫,正在教柳鎮的孩子們讀書。


    當了柳鎮的先生,離水倒是少了幾分農夫之氣。


    “大……先生,請問月亮是什麽?”王雪又差點喊離水大伯。六歲的小丫頭梳著兩根黑亮的小辮子,歪頭問道。


    學堂裏,十幾個年紀不一的孩子,而王雪永遠是問問題最多的一個。


    “月亮?”離水微微一愣,然後不由啞然失笑。這《千字文》來自海荒,離水未加修改。


    可是,三界之內,天洲無月。


    “月亮和太陽差不多,隻不過是晚上才有的,但那是傳說中的東西!古人的書,你用太了解,識字就行了。”離水苦笑應道。


    “傳說?又是傳說!”王雪一嘟嘴,頗有不滿。因為,這已經不是離水第一次用傳說搪塞她的問題了。


    其它的孩子,則沒有多問什麽。先生說什麽,就是什麽唄!


    弟弟王青更是壓根就沒有專心聽課,而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口水都淌了出來。睡得太香了!


    離水當然看見了,可隻是淡淡一笑。壓根就沒喚醒他。睡覺就睡覺吧!學堂上睡覺,似乎也是一種經曆。


    窗外。


    阿木、沈煙正並肩站著。兩個人看上去都比六年前要老了一些,但是精神還都不錯。


    看著王雪,阿木滿臉笑意。


    “咱雪丫頭,多聰明!總是喜歡問這問那。”阿木笑著道,“不過,離水師兄知道的真多。我就不知道啥是月亮。”


    “嗬嗬!”沈煙笑了笑,“別聽離水師兄胡謅,沒準他根本不知道啥是月亮。沒看,總說是傳說嗎?”


    “有可能!”阿木看著穿長衫的離水就想笑。因為,在阿木的記憶中壓根就沒有離水仙風道骨的模樣。


    “那個臭小子,就知道睡覺。”阿木看著王青生氣道,“也不好好好讀書。看我迴去,怎麽收拾他!”


    “收拾什麽?”沈煙一拉阿木離開了學堂窗子,埋怨道,“上學堂,就是不想讓他們太閑。睡就睡會兒,孩子開心就好!”


    “就你慣著他!”阿木搖搖頭。


    “我兒子,我不慣著誰慣著!”沈煙挽著阿木笑道,“走,咱們迴家吧!我還要給他們倆做好吃的呢!雪丫頭,嚷嚷著吃肉。”


    夫妻二人,離了學堂,沿著長街迴家,順便買了一隻雞和一些青菜。


    此時,兩輪太陽正是東西對照,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沈煙、阿木的影子重疊著,不曾分開。


    這樣的影子,在柳鎮的這些年裏常常出現。


    多好!有個人可以陪著你從朝到暮,從春到冬,從細雨到大雪,從青絲到白頭。


    我願陪你到白頭!可是,凡人似乎有太多的痛苦與遺憾。很多時候,那樣的誓言或許最後會成為一抹抹不去的悲傷。


    不過,阿木與沈煙這幾年來的生活,安適而淡然。


    那是凡的美,凡得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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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鎮二十七年,冬月。這一日,又是大雪紛飛。


    柳鎮外七裏。


    阿木一家四口,均跪在一處墳前。墓碑上有字:先師王絕之墓。墓碑下,擺著一個酒葫蘆,還有幾樣其它的祭品。


    這一日,正是王絕去世十年的忌日。


    雪不小,天氣極冷。王雪、王青雖然都穿著厚厚的棉衣卻也凍得小臉通紅,但是兩個孩子都很懂事,一動不動。


    “師父,阿木來看您了!”阿木聲音低沉,帶著妻子兒女恭恭敬敬地叩頭。然後,阿木打開酒葫蘆,把整整一壺酒都灑在了墓前。


    銅盆裏,還有不少紙錢。阿木迎著風雪,點燃了。


    唿唿——


    火焰很旺。


    每一年,阿木會來王絕墓很多次。每一次,阿木心中都有抹不去的哀傷。雖然十年,可是對於阿木來說,師父一直都沒有走遠。


    “師父會保佑我們的!”沈煙臉上帶著寬慰阿木的笑容。


    雪越下越大,銅盆內的紙錢有的已被打濕。祭拜之後,阿木拉起妻兒。在風雪中,一家四口走迴柳鎮。


    高天之上,青白之光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青魔子歎息一聲,然後目視仙葬雪山的深處,眼中不見悲喜。半晌,青魔子喃喃自語:“王絕!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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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鎮三十五年,夏。


    善生湖波光粼粼,其間數艘小漁船來往。每艘小漁船上,都有三四個人。夏日,是善生湖裏的魚最肥美的日子。


    “爹,快撒網!”此時,一艘小船上一個紫衣少女指著一處水域喊道。那正是王雪。女大十八變,如今的王雪出落得亭亭玉立,像極了母親沈煙。


    柳鎮、白莊、青莊的小夥子幾乎沒有一個不傾慕王雪的。


    “好嘞!”船頭的阿木,一身半舊的短衫,容顏老了許多。五十多歲的人,兩鬢的頭發已然花白。


    唿——


    阿木一抖手,手中的漁網撒了出去。可是力道差了些,沒有完全罩住王雪所指的區域。


    一網上來,沒有大魚,隻有幾尾小的。


    “哈!老嘍!”阿木自嘲道。


    “爹不老,是那魚兒太狡猾,跑得快。”王雪過來極為乖巧地幫著阿木整理漁網。


    “爹,我來吧!”王青早已長成小夥子,身體壯實,個人比阿木高了半頭。他直接接過了阿木的漁網。


    看準,撒網。唰——


    王青的確有力氣,這一網撒得又圓又遠。


    收網!謔!


    “好大的魚!”王雪激動道。


    再看網中,竟然有六七條一尺左右的銀魚,巨口細鱗,活蹦亂跳。這一網,收獲真不小。


    “王青,厲害!”


    “阿木,你有一個好兒子呀!王青,是個好把式!”遠處打漁的鄉親們讚道。


    “哈哈!”王青比較靦腆,阿木卻是哈哈大笑。


    為人父母者,沒有比子女被真心誇讚時更開心的事了。這一刻,阿木感覺無比的美好。


    薄暮。


    阿木帶著一雙兒女迴家,沈煙早已準備好了材料,就等鮮魚下鍋。


    “娘,我們迴來了!”


    “娘,我們今天得了不少銀魚,還都是大個的!”王雪、王青一進門就喊上了。


    “那真不錯!”沈煙的容顏也有些衰老,但是看上去還是比較年輕,“王青,快去把你離水大伯、梨若伯母叫來,一起吃晚飯!”


    “好嘞!”王青聽話地放下東西,立馬出了門。


    ……


    星海璀璨,夜風醉人。夏夜,王家小院內笑語歡聲。阿木、離水兩家在院子裏飲酒暢聊,好不快意。


    忽忽光陰,不見蹤跡。


    一個月後,雪熊登門。如今的雪熊已經是四十多的歲人,身材倒是沒變,完全發福的樣子。他父親柳三伯,三年前就去世了。


    但是,雪熊的日子過得不錯。柳鎮上,可謂數一數二。今天,他來不為別事,乃是提親。他的二兒子柳向長王雪二歲,老實,能幹。


    柳向、王雪從小青梅竹馬。在王雪諸多追求者中,柳向最為出眾。而王雪其實也有意柳向。


    雪熊這次來,隻不過是走個形式。其實,兩家早就有意。


    不過半個時辰,雪熊滿臉笑容地離了王家。王家屋內,阿木卻是不見太多喜色,反而有些愁眉苦臉。


    “怎麽的,舍不得?”沈煙看著阿木的樣子,感覺有些可笑。


    “唉!”阿木笑著歎息了一聲,“自己的丫頭,要給人嘍!”


    “老沒出息!”沈煙道,“雪丫頭嫁人了,就不是你的雪丫頭了?雪熊家就在鎮上,你要是想她,天天去看都行!”


    “嗬嗬!”阿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轉身出了屋,還自我安慰道,“沒事!隻是定親,得明年成親才成。”


    阿木走了,沈煙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眼中掠過一抹黯然,自言自語。


    “老頭子,人這一輩子,你豈知道兒女的福分?又豈知誰能和你從生到死,從青絲到白頭?”


    是呀!凡人的生命裏,你又怎麽知道——誰什麽時候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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