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飄飄灑灑。


    整個柳鎮,霧雪朦朦。雪季的柳鎮,其實別有一翻味道。瓊花世界,玉樹人間。長街上,七八個孩子正在雪中玩鬧,還堆了一個歪歪扭扭的雪人。


    串串足印,笑語歡聲。


    這是柳鎮第十三年。那幾個孩子,都是阿木到柳鎮後出生的。此時,一個個凍得小臉通紅,卻熱情不減。


    孩子的世界與成人不同。


    很多次,阿木看著他們心中便莫名地平靜。那種感覺似乎切合了他靈魂深處的某個時間點,隻不過他自己不知道。


    雪,依舊飄落。


    此時,長街上有兩道人影緩步向王家走來。那不是別人,而是離水、梨若。他們的房子,離王家不遠。


    兩個人都穿著土布的棉衣,看上去有些笨拙。梨若提著一個籃子,上麵罩著棉布,不知籃子裏麵是什麽。


    離水則懷抱一壇老酒,臉上帶著笑意。


    兩個人,哪有一點仙意?


    他們邊走邊聊,很是開心。很快,他們便到了王家。無需敲門,離水推門直接便進了院子。


    這些年,王家對於離水和梨若來說和自己家幾乎沒有什麽分別。


    雪意木香,整個王家小院別有味道。


    “阿木——”進了院子離水便喚阿木。


    “來了!”廂房門一開,阿木穿著黑布棉衣走了出來。這三年,阿木的變化倒是不大。這一天,阿木的精神看上去也不錯。


    “阿木,我在青莊弄了一壇好酒,梨若弄了幾個好菜。今天下雪,不做棺吧?一會兒咱們大夥一起喝幾杯!”離水道。


    “好!”阿木笑道,“正好家裏還有幾尾鮮魚也來下酒。”


    “老爺子呢?沈煙呢?”梨若問。


    “後院呢!”阿木隨意道,然後拉著離水進了廂房。而離水卻是深深看了梨若一眼,梨若的眼中也有一抹微驚。


    這些年來,王家後院一直是禁地。近十年來,即便是王絕也已經不去後院了。


    王家後院。


    九口殘棺,一汪紫潭。黑白人棺,依舊在紫潭中浮浮沉沉。後院的時空裏,十幾年的光陰,根本不算什麽。


    王絕一身黑衣站在後院,身子竟然有些佝僂。他麵上老態濃重,目光頗為渾濁。看上去,完全是一個鄉間的老者。


    柳鎮十年來,王絕似乎老了許多。


    沈煙則穿著紫色棉衣,但還是難以遮掩其風韻仙姿。那種美,無論仙凡。


    “沈煙!”王絕目視那紫潭中的人棺,背對沈煙,聲音緩慢而低沉。


    “煙兒在!”沈煙的眼中似有疑問。


    十年來,一直為凡。


    從那一夜的談話後,沈煙整整十年沒有踏入後院半步。今天,她也不知道師父為什麽要叫自己來。


    “沈煙,十年來凡如何?”王絕問道。


    “凡如何?”沈煙微微遲疑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王絕會問這個問題,然後才道,“師父,凡很好。”


    “那如何好?”王絕淡淡一笑。


    “有苦有樂,有酸有甜。”沈煙會心地一笑。


    十年,對於仙來說,幾乎不算時間。


    可是,這十年裏,她和阿木經曆過許許多多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但是這些事帶來的喜樂,竟然可以超過他們當年的縱橫三界。


    苦與樂,其實沒有大小。


    “嗯!”王絕欣慰地點了點頭,“沈煙,為師問你,若一世為凡,那你還有何願?”


    若一世為凡,那你還有何願?


    王絕的一問,讓沈煙又是一愣。因為,她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雖然十年為凡,心生凡意,但是沈煙對阿木還是有極強的信心。


    她相信,阿木會從凡中醒來,再登仙境。


    “沈煙,你說凡很好,可是,你別忘了,縱是仙亦有盡日。凡有苦有樂,有酸有甜,但是也有生有死!”王絕的話很緩,似怕沈煙聽不懂一般。


    “凡,不過百年!”沈煙聲音一頓,似乎明白了王絕的意思,“師父,阿木若是渡凡不曾,他會死是嗎?”


    王絕未語,但是眼中閃過一抹悲然,然後微微地點點了頭。


    “沈煙,師父不想讓你有太多的遺憾!十年來,師父對阿木的未來越來越看不清。如今,他的一切就是一個凡人,絲毫不見任何希望。”


    “謝謝師父!”沈煙點點頭,然後強顏笑了笑,“師父,若一世為凡,那麽我想……我想和王寒……成親!”


    沈煙的臉上閃過一抹紅暈。隻不過,那一抹紅暈裏似乎藏著一道無助的悲涼。


    百年後,阿木真的會死嗎?如今的阿木,任何仙術對其都是無效的,他隻能靠自己。若是阿木會死,沈煙不想有這個遺憾。


    “好!”王絕此時緩緩地轉過,慈祥地笑道,“師父老了,其實也想看看你們成親。沈煙,你要記住,凡是有生有死的!因此,莫要辜負光陰!”


    沈煙點頭,可是一直到三年後,她才明白王絕所指。


    ………………………


    雪落,直到黃昏。昏黃的燈火,透過窗欞。雪夜裏,尤顯溫暖。家的燈,更是永遠溫暖。


    屋內,老少五人酒意正歡。


    沈煙、梨若都是麵頰微紅,離水、阿木倒是酒性頗豪頻頻舉杯,王絕老丈興致更高,不停地勸酒。


    “來來來!再來一杯,然後聽師父給你們唱一段!”王絕頭發盡白,但是燈光下氣色極佳,似乎一掃老態。


    “好!”


    “幹!”


    “幹!”離水、阿木兩個人舉杯應和。沈煙、梨若則是笑著陪著喝了一小口。


    老丈王絕,一口海量。白發抖擻,豪氣幹雲。


    “聽師父的!”王絕大笑。


    “莫道是仙好,其心豈逍遙?問仙者,幾度劫來幾處春?萬千山河外,一掛似流雲。生無期兮死無盡。茫茫矣!終不解,心中多少恨?”


    “莫道光陰少,問誰伴君老?華枝秋葉,竹馬青梅。縱是匆匆行,亦可盡無悔。雪去,春來!如畫。此生凡,化作酒一杯——”


    王絕老丈擊節而歌,歌聲豪邁蒼涼,似欲道出萬千言。


    仙好?凡好?誰又知道!


    沈煙、離水、梨若心中均有所感,卻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阿木則癡癡聽著,然後端起一碗酒,直灌喉中。


    因為,他不懂仙。


    “阿木、沈煙,明年春暖花開,你們便成親!”王絕醉眼朦朧,舉杯高喝。


    瞬間一靜,然後便是離水、梨若歡唿的聲音。


    那一夜,雪一直未停。整個柳鎮,瓊花無盡,銀樹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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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鎮第十四年,春三月,初七。


    這一日,柳鎮的熱鬧程度,可謂空前。因為,阿木、沈煙要在這一日成親。王家在柳鎮的地位,絕非其它人家可比。


    舉三村之力,成就一對新人。


    這一場婚事,對於柳鎮來說可謂隆重之至。青白兩莊的諸多鄉眾,均來道賀。長街之上,盡是喜氣。塵泥之間,都是春意。


    王家內外,更是水泄不通。大人們幫著忙活,小孩子圖個糖果之樂。


    十幾年來,柳鎮人似乎都盼著這一場婚禮。因為,所有的存在,都為了阿木。


    一身紅袍,胸掛紅花。這一日的阿木尤顯精神,笑容滿麵。沈煙身子高挑婀娜,更是風姿無盡,隻是罩著紅蓋頭。


    王絕亦換了新衣,高坐堂上。此外,還有柳鎮的幾個老人。離水、梨若則一直伴在阿木、沈煙左右。


    他們為之見證一切。


    吉日,吉時。


    讚禮生高聲讚禮。


    一拜天地——


    “哦——哄——”王家內外一片歡聲。


    那一刻,阿木麵帶笑容,不見異色。


    可是,紅蓋頭下的沈煙卻是笑意之中,泛起淚花。


    三界之內,沒有一個女人,不想嫁給自己心愛的男人。如今,真正的沈煙早已踏入永境,但心中亦然。


    從荒魂秘境結下情誼,到最後的生生死死。沈煙不知多想要嫁給阿木,那是一世的夙願。


    或許,沈煙想過阿木會怎樣娶她,但是大概從未想過竟然會是一場凡人的婚禮。如今,阿木的仙凡、生死,一切未知。


    可是,無論怎樣,這一日終於來了!


    “王寒,我是你的女人!無論仙與凡,生與死!”沈煙心中默念,淚水滾落,然後深深一拜。


    夙願若嚐,常伴眼淚。可是,多少人沒有機會?


    二拜高堂——


    阿木、沈煙齊向王絕叩拜。那一刻,王絕點頭微笑。那樣的笑容,在王絕臉上極難見到。


    縱使阿木恢複所有的記憶,他大概也沒有見過王絕老丈那樣的笑容。


    “沈煙,記住。一切從凡中來,必在凡中去。”沈煙的耳畔傳來王絕的聲音。那似乎是一種告誡,也是一種啟悟。


    那一刻,沈煙感覺心中猛然一沉。


    虛空之上。


    青魔子、刑飛俯視一切。兩個人正在盤膝對酌,似要沾點喜氣。


    “曆盡萬千年,有情人終成眷屬!”青魔子慨歎一聲,“可是,滄海一脈的女人都不好做!”


    “所以,你讓海荒無極宮的魚秋慕一直等你!”刑飛一笑。


    夫妻對拜——


    讚禮生的聲音,高亢清亮。王家內外,再一次掀起浪潮般的歡唿。


    一對新人,對跪叩拜。


    敬與愛!在刹那,亦在永恆。


    沈煙,再一次淚水滾落。阿木臉顯異色,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


    那一刻,他的腦中似有一道綠影揮之不去。近一年多,都沒有犯過的頭疼症,猛然來襲,不可控製。


    轟——


    天旋地轉,一片漆黑。


    阿木最後一拜,竟然直接暈倒在了華堂之上。


    那一刻,天地安寂,眾生無音。


    青魔子苦笑一聲,把杯中的酒飲盡,然後是長長地歎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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