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之中,隔著一道朦朧的屏風,裏間水汽氤氳。


    丫鬟們將一應衣裳、帕子、澡豆等物都備好,便退了下去。


    沈風斕挽起了衣袖,親自在旁伺候。


    軒轅玦仰麵躺在浴桶中,一層花瓣浮在水麵,恰到好處地擋住了水下的身形。


    若非如此,沈風斕還真不好意思待著。


    他放鬆地閉著眼,道:「北疆寒冷,屋子裏沒有燒地龍,已經許久沒有這麽舒服地沐浴了。」


    說話間,忽然把手從水中伸出,抓住了沈風斕的手。


    「替我捏捏。」


    這一抓,沈風斕立刻感覺了出來,他的手心粗糙了許多。


    便反手將他掌心翻過來細看,果然生了一層薄薄的繭。


    她目光中流露出心疼之意,軒轅見了,低聲輕笑。


    「無妨,那是每日執劍操戈磨出來的。」


    沈風斕說,她還是喜歡有武力值的男子。


    他北疆一行,於兵法韜略或是行軍布陣,都更有長進。


    這樣一來,沈風斕就更喜歡他了吧?


    想著不禁笑了起來,又拉著她的手往自己肩頸上放。


    「快幫我捏捏。」


    柔聲低語,似水呢喃。


    沈風斕果真替他捏起了肩,隻覺得手底下筋肉格外結實。


    不用些力氣,還真捏不動。


    「重一點嘛。」


    他懶洋洋地睜開一邊眼,笑得邪肆。


    沈風斕忽然使了大力氣,他又佯裝吃痛。


    「輕一點,你要謀殺親夫嗎?」


    沈風斕輕哼一聲,「痛就老實一點,快點洗完去用膳,浣紗他們還等著呢。」


    軒轅玦疼得哼哼唧唧。


    「你方才這一用力,把我背上的傷口扯著了……」


    沈風斕一驚,手忙腳亂地把手伸進水中,在他背上四處摸索。


    「哪裏?傷口在哪裏?」


    他卻突然轉過身去,溫熱的水珠和花瓣,隨著他的動作翻騰濺起。


    沈風斕還未反應過來,雙手已被他製在身前。


    隨後,他柔軟的唇貼了上來。


    一路迴京歷經風霜,他的唇瓣卻一如從前,軟而溫熱。


    在她唇齒間輾轉之時,帶著淡淡的香氣。


    她微微一愣,而後很快地迴過神來,應和著他。


    得到她的迴應,他的攻勢越發猛烈,從蜻蜓點水直至熱烈如火。


    離京兩個月的所有思念之情,似乎全都在這一個吻中,放肆地傾瀉。


    他的唿吸漸漸濃重了起來,沈風斕隱約意識到什麽,卻沒有阻止他。


    一隻略顯粗糙的手,從她的髮鬢滑過,慢慢地往下遊移。


    經過她細膩的脖頸之時,引發她一陣癢意。


    那種感覺就像觸電一般,一股無形的電流在她身體遊走,讓她不自覺地渾身酥麻。


    隨後那手順著她的衣領,慢慢朝下……


    她緊緊地閉著眼,似乎預見了接下來,會發生何等旖旎之事。


    他卻慢慢地放開了她的唇,戀戀不捨。


    覆在她身前的手,隻是輕輕地,將她傾斜的衣襟整了整。


    「這件衣裳倒是好看,就是領口太敞了,不許穿到外頭去。」


    沈風斕愕然。


    他這番動作,就是為自己整了整衣襟?


    心中不禁嗔怪。


    她都已經默許了,他卻如此規矩,著實不解風情。


    嘴上隻輕哼一聲,「那是為了伺候殿下沐浴,才把外袍解了。誰把裏衣穿到外頭去?」


    軒轅玦這才滿意地笑了笑。


    「那快去用膳吧,你等了那麽久,想必是餓了。」


    一麵說著,一麵便從水中站了起來。


    沈風斕轉過了身子,麵上微紅。


    「殿下……自己擦一擦吧。」


    她也是個紙老虎,明明兩人的孩子都一周歲了,她還不敢看他不著寸縷的模樣……


    待兩人迴到樓下廳中,眾人麵上皆是喜色,竊笑不已。


    晉王府陰霾籠罩多日,見著他們小夫妻二人恩愛更甚從前,這才放心。


    軒轅玦的態度,至少讓他們明白了一點——


    沈風斕的抗旨不尊,不是她自己的妒意,而是他們兩人的默契。


    「都坐吧,本王這些日子不在,多虧各位在府中幫襯沈側妃。」


    像宮中的除夕家宴一樣,廳中兩旁擺著一張張席位。


    像莫管事、芳姑姑和古媽媽等德高望重的管事,都有一席之地。


    一併陳墨、蔣烽,還有浣紗浣葛等人,都被請入席中就座。


    眾人對軒轅玦的讚譽,紛紛表示謙卑。


    「這是我等應該做的,殿下過獎了。」


    軒轅玦和沈風斕坐在上首,雲旗和龍婉一左一右,坐在二人身旁。


    一家四口和和睦睦,氣氛正好。


    忽然,聽得一聲細細的咕嚕聲。


    軒轅玦笑著看向沈風斕。


    她果然是餓了。


    沒想到沈風斕同樣含笑迴視他,「殿下這一路辛苦,果然是餓壞了吧?嚐嚐廚房新製的年菜吧。」


    說罷夾了一塊魚,送到他麵前的小碟裏,言笑晏晏地盯著他。


    眾人恍然大悟。


    原來那咕嚕的聲音,是晉王殿下肚子發出的。


    軒轅玦哭笑不得,隻得夾起那口魚。


    沈風斕低頭吃菜時,聽得他一邊吃魚,一邊低聲嘟囔著什麽。


    隱約隻聽到了,賊喊捉賊四個字……


    「殿下,京中並沒有聽聞,大軍已到京中的消息,您此番是獨自先行迴京的嗎?」


    莫管事一下就關心到了正題。


    「大軍駐紮在城郊,未得父皇詔命不得入京。本王同定國公等人先行迴城,正好能趕得上除夕團圓。」


    說著又看向沈風斕,「明日一早進宮給父皇拜年的時候,你同我一起入宮,帶上孩子。」


    他要讓聖上收迴成命,不再將衛玉陵追封為晉王妃。


    沈風斕一麵斯文地吃菜,一麵頭也沒抬地應了一聲。


    進宮就進宮吧,她都已經抗旨不尊過了,沒什麽可怕的。


    「殿下嚐嚐這個,好像比去年做得甜了些。」


    她往軒轅玦麵前的小碟裏,夾去一塊糯黃色的年糕,上頭嵌著一顆胖胖的紅棗。


    「我怎麽沒吃出來。」


    他細細咀嚼,「這紅棗味的年糕,向來是這個味道的。」


    浣紗坐在底下,聞言起身笑道:「去年這個時候,娘娘還未生產,是最愛吃酸辣的。偶然吃一口甜的年糕,自然覺得沒味道。今年口味恢復正常了,才覺得格外甜些。」


    沈風斕一聽,想了想,還真是這個道理。


    說到雲旗和龍婉,軒轅玦便問,「明日抓周的事項,可都準備齊全了?」


    芳姑姑道:「東西是都備齊了,隻是賓客上……」


    說到賓客,她有些為難起來。


    衛玉陵這樁事還沒解決,這些日子,就連福王夫婦都不敢讓軒轅福昀來。


    晉王府門可羅雀,無人問津,無人敢沾惹。


    軒轅玦會意地點了點頭,示意她不必再說。


    「那這些日子裏,都有誰來過府中?」


    迎來送往之事是莫管事的職責,他連忙從席中站了起來,拱手迴稟。


    「迴殿下,這些日子除了長公主和平西侯世子,那是來尋釁的。就隻有定國公夫人來過,還有寧王殿下……」


    他忽然停了口,自悔失言。


    晉王府有眼力見的人,都看得出來,寧王對沈風斕有意思。


    今日好好的除夕家宴,他說這個做什麽,要是惹出晉王殿下的醋意怎麽辦?


    莫管事飛快地抬頭看了軒轅玦一眼,見他並沒有什麽異樣,才放心了些。


    「就……就是這些了。」


    軒轅玦早就知道,長公主上門尋釁那一次,是寧王擋在了沈風斕麵前。


    他溫柔地牽起沈風斕的手,「明日的抓周禮,可請了寧王不曾?我應噹噹麵感謝他一番,幸好有他出手相助,你才沒受傷。」


    沈風斕大吃一驚。


    這醋罈子去北疆一趟,迴來怎麽就換了個人了?


    真是稀奇。


    「這還是晉王殿下嗎?莫非是被樓蘭的奸細,貼了人皮假扮的?」


    沈風斕壓低聲音,湊到他耳邊揶揄。


    軒轅玦悄聲道:「你摸摸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若是不放心,可以全身都……」


    正說到曖昧處,被沈風斕眼疾手快,塞了一口年糕到嘴裏。


    軒轅玦:「……」


    兩個孩子抱著碗,看著一桌的美味佳肴,隻能舀著碗裏的蔬菜羹吃。


    雲旗不禁扯了扯軒轅玦,「爹爹,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吃這些?」


    他胖乎乎的小手伸出來,在桌上比劃了一個圓。


    這些,他統統想吃。


    龍婉探出頭來,一臉期待地看著軒轅玦,等著他的迴答。


    她也很想吃。


    軒轅玦一愣,看向沈風斕。


    「他們要幾歲才能吃飯菜?」


    沈風斕也被他問住了。


    她也是第一次當娘親,哪裏知道這種事?


    兩人麵麵相覷,對著雲旗和龍婉期待的目光,一時尷尬了起來。


    古媽媽適時解圍,「殿下,娘娘。大公子和大小姐,現在可以吃菜羹了。慢慢地就可以添上魚肉了,再等個一年半載,就什麽都能吃了。」


    雲旗和龍婉歡唿起來,小巴掌拍得啪啪響。


    「那明天就一歲了,能不能吃點肉?」


    雲旗望著軒轅玦,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問道。


    眾人都被他可愛的模樣,逗得歡笑起來。


    一時暖意融融,酒香四溢……


    這一夜,從天斕居樓頂望出去,京城各道大街燈火闌珊。


    璀璨的煙花騰空而起,光彩奪目,是從宮城的方向升起的。


    想是宮中家宴已畢,眾人正在觀賞煙花。


    晉王府離宮城甚近,從這裏看過去,更覺靜謐唯美。


    一派暖意的光芒之下,他從身後走來,將她打橫抱起。


    沈風斕驚唿,「殿下做什麽?不是說,今夜要守歲嗎?」


    他一雙桃花眼乜嘢,不知是多喝了兩杯醉的,還是一路舟車勞頓累的。


    「守什麽歲?我隻守著你便是。」


    說罷將她放到床上,靠在她身旁,相擁而眠。


    「殿下?」


    良久不見他有動靜,沈風斕輕喚一聲。


    這才發覺,他已經累得睡著了。


    ……


    次日一早,兩人早早起身,帶著雲旗和龍婉進宮。


    兩個小娃娃被穿上喜氣的新裝時,還張著嘴打嗬欠,一副沒睡足的樣子。


    進宮的馬車上,兄妹兩個東倒西歪,又睡了起來。


    「奶娘說,他們兩昨夜很是興奮,鬧得很晚才睡。怪不得今日,困成這個樣。」


    沈風斕說著,輕輕伸手到雲旗脖子上,將他肚兜的絲線鬆了鬆。


    他是仰著脖子睡的,後頸被絲線扯傷就不好了。


    軒轅玦一眼認出,那是沈風斕的繡藝。


    「你何時給他們做的肚兜?怎麽沒有我的?」


    眉梢一挑,一臉醋意。


    得,不吃寧王的醋了,反倒開始吃起孩子的醋了。


    沈風斕沒好氣道:「殿下也要肚兜嗎?」


    「你還能做出,比孩子肚兜大的東西嗎?」


    「哼,不能!」


    浣紗坐在馬車外頭,聽著兩人嬉鬧的聲音,不禁有些擔憂。


    今日進宮麵聖,怎麽兩個主子都不擔心,聖上怪罪的事?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才到宮門外,迎麵而來的便是寧王府的馬車。


    寧王從車上步下,一身簡素衣裳,顯得形單影隻。


    隻見一旁晉王府的車架中,熱熱鬧鬧下來兩個大人兩個孩子。


    皆是一般的絕色容貌,錦繡華服,看起來格外喜氣。


    他先是一怔,而後看到軒轅玦目光移動,大步朝他走過來。


    「四弟何時迴來的,怎麽昨夜家宴沒有進宮?」


    寧王帶笑寒暄,軒轅玦同樣迴以笑意。


    「昨夜入城已晚,就沒進宮打攪父皇雅興。今日正好遇見三哥,還要多謝你那日維護斕兒,沒讓長公主傷著他。」


    說著又看向寧王的麵頰,上頭血痕已痊癒,隻留下淡淡的一點傷疤。


    若是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我府中有極好的祛疤藥,迴頭命人送到寧王府,算是多謝三哥襄助之情。對了,中午府他們兄妹倆的抓周禮,請三哥賞臉來。」


    他笑得十分客氣,咋一溫文爾雅起來,不輸寧王。


    反倒是寧王麵色有些難堪。


    從前軒轅玦惱恨他對沈風斕的企圖,對他總是沒有好臉色。


    今日他態度這般溫和起來,想是經歷了衛玉陵這件事後,兩人感情更加深厚了……


    他抿唇不語,心中暗怒。


    叫外人看起來,隻覺得晉王和寧王兩個,仿佛掉了個個。


    一貫狂傲不羈的那個,此時滿臉謙和笑意。


    而向來謙和溫潤的那個,眉眼中暗含怒氣……


    「龍婉妹妹!」


    少年清脆的一聲唿喚,打破了僵局。


    沈風斕轉頭看去,原來是福王府的馬車也到了。


    見著晉王府的馬車,軒轅福昀便小跑上來,大聲喊著龍婉。


    宮城守衛森嚴,人來人往屏聲斂氣,不敢喧譁。


    軒轅福昀這一喊,守門的禦林軍都朝此處看來。


    那不是不會說話的皇長孫麽?


    都說他被晉王府的大小姐治好了,原來是真的。


    福王妃緊隨其後而來,看到沈風斕還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地拉了她的手。


    「斕姐兒,前些日子沒讓福昀去晉王府,你可千萬別惱。不是我勢利眼趨利避害,是南側妃她身子不適,出不了門了。」


    沈風斕忙道:「她怎麽了?可是出了什麽事?」


    「你別擔心,也不是什麽大事。她肚子沉了,身子又瘦弱,太醫說是有些虛不受補,要好好調理。」


    原來是南青青身子不適,所幸沒有大礙。


    她舒了一口氣,道:「沒事就好。大嫂嫂別多想,這些日子晉王府的確不安穩,更兼雪天道路難行。就算你不讓福昀來,那也是應該的。」


    太子妃朝福昀那處努了努嘴,沈風斕看過去,隻見他站在龍婉跟前,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麽。


    「你瞧瞧,他倒是卯足了勁想去,恨不得天天就住在晉王府呢!」


    兩人說著笑了起來,沈風斕又問她,福昀近來是否同她說話之類的問題。


    福王從馬車上下來,看見晉王、寧王兩個都在,一時進退兩難。


    上去搭話吧,一個是背叛自己的人,一個是自己曾經的對頭,多難為情。


    不上去吧,兄弟幾個對麵不相識,未免太難堪了。


    福王妃朝他使了一個眼色,他想了想,硬著頭皮朝兩人的方向走了幾步。


    幸而晉王和寧王都沒有忽略他,反而笑著和他打了招唿。


    「大哥。」


    這一聲大哥很是久違,聽起來倒比太子殿下悅耳些。


    福王清了清嗓子,抉擇過後,選擇了和晉王搭話。


    「四弟此番出戰辛苦了,幸而這個時候趕迴來,還來得及進宮給父皇請個安。」


    軒轅玦一副摒棄前嫌的模樣,對他並無多少惡意。


    隨著他和沈風斕的感情越深,對福王和衛皇後當初設計之恨,就越來越淡。


    「不算辛苦,樓蘭不過是個花架子,隻要父皇肯認真,派誰去都能打得過他們。」


    他這話是自謙的意思,沒有自矜誇耀,讓福王聽得很舒服。


    三家的馬車堵在宮門外,福王身為大哥,便招唿了一聲。


    「走走走,進宮去再說,別在外頭吹冷風。兩個孩子還小呢,快走吧。」


    沈風斕不禁讚許,看了一眼福王的背影。


    三個皇子走在前頭,沈風斕和福王妃在後,最後奶娘抱著雲旗和龍婉。


    軒轅福昀自是跟在龍婉身旁,寸步不離。


    「青青說福王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秉性大改,我還有些不信。今日一見,果然大嫂嫂好手腕。」


    換做從前,福王怎麽會主動和晉王搭話,還關心他的孩子吹冷風不吹冷風呢?


    可見是改好了許多。


    福王妃有些得意,又有些感激。


    「那還不是多虧了你?上次秋獵的時候,你和小郡主說的那些話,我受益匪淺……」


    她說到這裏,忽然想起衛玉陵已死,頓了一頓。


    「聖上那道旨意的事,你和晉王殿下,到底打算如何處理?」


    若非沈太師求情,隻怕她沈風斕現在,就已經待在宗人府監牢裏了。


    抗旨不尊這事,總是要解決的。


    沈風斕道:「晉王殿下說,交給他處置。他既然這樣說了,我信他能夠處置好。」


    她也有些好奇,軒轅玦會如何讓聖上收迴成命。


    福王妃朝四周看了看,湊到沈風斕耳邊,悄悄咬耳朵。


    「這件事原就是長公主做的不對,晉王原配嫡妃這個位置,小郡主活著時都高攀不上,哪有死了反而追封的?你也別怪聖上,長公主用絕食威脅,這也不是聖上的本意……」


    哪個身為人父的,願意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娶一個死人?


    沈風斕淡淡道:「我明白。聖上總要顧及衛家軍,顧及小郡主救了晉王殿下性命。若非心中有愧,也不會對我抗旨不尊如此寬待了。」


    這也是沈風斕敢抗旨的原因之一。


    她相信聖上對於軒轅玦的寵愛,是真心的父子之情。


    宮門之外,恆王府的馬車後腳趕到。


    一見侍衛正把其他三個王府的馬車,朝著一邊整齊安放,恆王臉上的汗都要下來了。


    「快點快點,他們全都到了!本王要是最後一個到,一定會惹父皇白眼的!」


    他一個最不受寵的皇子,哪有資格最後到?


    恆王妃匆匆忙忙從馬車裏下來,被他拖著一路狂趕,朝長生殿而去。


    禦林軍將士見此,嘴角都憋著笑意。


    恆王妃小聲嘟囔,抱怨道:「遲都遲了,你這樣拖著我,一會兒我把兒子摔沒了怎麽辦?」


    恆王忽然剎住了腳步,愣愣地轉頭看她。


    「你說什麽?什麽兒子?」


    恆王妃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還有什麽兒子?當然是我肚裏的兒子!」


    恆王大喜過望,「你真的懷上了啊?老天保佑,這一胎一定要生得跟晉王府那兩個似的。不不,有他們一半就成,一小半也成……」


    長生殿中,軒轅玦眾人到的時候,年紀最小的齊王早已在殿外等候。


    他裹著一身厚厚的裘袍,站在長生殿外廊下。


    李照人站在他身旁,似乎在勸他進殿,他卻一直推脫不肯進去。


    「李公公不必管我,我沒事的。我在這等一會兒,兄長們都到了再一同進去。」


    王美人教他,像是請安這等事,一定要早早地去,以示恭敬。


    去了要等人都到了再麵聖,以示自己沒有爭寵之心。


    齊王一直秉承王美人的意思,故而即便出身卑微,在宮裏的日子也算過得安穩富貴。


    見軒轅玦一行人齊整整地來,他先是一愣,而後忙迎上來請安。


    「大哥,三哥,四哥……」


    眾人一一見過禮,寧王問道:「怎麽不進去等著?你身子弱,這雪雖停了,叫風撲了也不是好玩的。」


    同是出身卑微之人,寧王對這個六弟,顯得更加偏愛一些。


    齊王笑得怯弱,「不妨事,我等哥哥們都來了再進去。」


    細算起來,這裏人都齊了,就差恆王了。


    「等一等二哥吧,他一向不遲到,估計後腳就來。」


    恆王站到了軒轅玦的陣營裏,他自然要為恆王說句話,省得一會兒聖上又不待見恆王。


    眾人都不好意思說不等,便都在廊下候著。


    沈風斕同這位齊王,一向沒有交集。


    他尚未成年,還未出宮開府建衙,一直住在宮裏頭。


    這是頭一迴離得這麽近,她便引著雲旗和龍婉叫人。


    雲旗和龍婉是頭一遭見齊王,睜著大眼睛好奇地眨巴眨巴,目不轉睛看著他。


    齊王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等沈風斕說出那句「叫六叔叔」,兩個孩子才異口同聲,奶聲奶氣地喊人。


    「六叔叔。」


    帶著奶氣的聲音綿軟,透著一股甜絲絲的味道。


    齊王有些窘迫,「這可怎麽好?我頭一迴見著小侄子小侄女,竟然無以為賀。」


    他並不知道,晉王會把雲旗和龍婉都帶進宮。


    正要解下腰間的玉佩,軒轅玦已經攔住了他的手。


    「不必什麽賀禮,今日他兄妹二人抓周禮,六弟到府上喝杯水酒便是。」


    齊王一聽這話,麵上現出了笑意來。


    「好,好,母妃已為我備下賀禮了,稍後我正好帶去。」


    正說著話,果然見恆王帶著恆王妃,兩個人從遠處走來。


    見眾人都在殿外等著,恆王受寵若驚,上前拱手作揖。


    「勞煩諸位等候了,走走走,進殿去罷!」


    他看起來心情極好,目光還總是往雲旗和龍婉身上飄。


    恆王妃湊到沈風斕身邊,和福王妃兩個,正好一左一右拉著她的手。


    「恆王殿下為何如此歡喜?」


    沈風斕悄悄問了恆王妃一句。


    見福王妃也聽著,她也沒什麽遮掩的意思,直率道:「他又要做父親了,能不歡喜嗎?」


    談到孩子的事,女子間總是有沒完的話說。


    一直到進了殿中,眾人都噤聲不語。


    「兒臣拜見父皇,祝父皇新年吉慶。」


    眾人跪下行禮,這一禮比平時都要莊重,要一個頭磕到地上。


    聖上坐在禦案後頭,看著底下擠擠挨挨一大堆人,兒子孫子滿堂皆是。


    不禁笑了起來,連聲道:「免禮,都坐罷。」


    龍婉扯了扯軒轅福昀的衣袖,後者表情掙紮了一下,隨後慢吞吞地走迴殿中。


    「給皇爺爺拜年了。」


    聖上哈哈大笑,第二次見著軒轅福昀開口,對他說話。


    「好,好。李照人,快給孩子們拿金錁子。老二家的孩子沒來,也給他拿上些帶迴去。」


    恆王隻覺得今日鴻運當頭,一連趕上許多好事。


    他恭敬地起身迴話,「父皇,兒臣家的孩兒也來了,在王妃的肚子裏呢!」


    聖上朝恆王妃看了一眼,後者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皇家子孫興旺,這是極好的事情,聖上越發高興起來。


    「好,好!快給恆王多拿一些!」


    金子打成花生、葫蘆等精緻形狀,比小指頭還要小一些的,那就叫金錁子。


    上頭還有穿孔,可以穿上紅繩係在孩子的手上和脖子上,做裝飾之用。


    雲旗和龍婉年紀小,一人小手裏隻抓了一個把玩,剩下的全都交給跟隨的奶娘拿著。


    「玦兒,你是昨夜趕迴城的,這一路辛勞了,還吃得消嗎?」


    聖上親切垂問,心知自己這個兒子是金尊玉貴養大的,怕他吃不了北疆的苦。


    軒轅玦笑著拱手道:「昨夜犯懶,並沒有守歲。若是依照禮製守了,今兒是吃不消。」


    「你呀你!」


    聖上嗔怪地指著他,「這種沒規矩的事,還敢告訴朕?」


    說著,目光移到了他下首的沈風斕身上。


    正當她以為聖上要說什麽的時候,他的目光再度移開。


    「今日是雲旗和龍婉周歲不是?朕還記得,去年這時候九州幹旱,正好他們兩齣生,帶來一場瑞雪紛紛揚揚……」


    聖上主動提及雲旗和龍婉的功勞了,眾人心中有數。


    這是不打算處置沈風斕了。


    那個所謂抗旨不尊的罪名,大約也就不了了之了。


    眾人附和起聖上的話,直把兩個孩子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尤其是福王妃和恆王妃兩個,誇得恨不得把心窩子掏出來。


    沈風斕見勢不好,連忙朝她們兩使眼色。


    再被她們這麽誇下去,讓雲旗和龍婉裝瘋賣傻,豈不都白費了?


    她朝雲旗看了一眼,後者正盯著桌上的果子流口水。


    「哎呀,雲旗怎麽又流口水了?」


    沈風斕故作不經意地抱怨,又命奶娘用帕子給他擦拭。


    一片誇讚之聲戛然而止。


    軒轅玦拈起一顆梅子,遞到雲旗手中,「隻能看看,不能吃,聽到沒有?」


    雲旗當然聽到了。


    可他一方麵很想嚐嚐這梅子的味道,一方麵想著要在眾人麵前裝傻,索性把那梅子丟進了口中。


    「大公子,快吐出來!」


    奶娘慌了神,沒想到雲旗手腳如此麻利,動作快到她根本攔不住。


    兩個奶娘去撬他的嘴,想把那顆梅子挖出來,又不敢太使勁。


    一時之間亂了分寸,福王妃和恆王妃等都趕上來幫忙,連聖上都站起來了。


    軒轅玦沒好氣地瞪了雲旗一眼。


    這臭小子,故意的。


    便從奶娘懷中接過雲旗,一手提溜著他的雙腳,把他倒吊了過來。


    哇地一聲,梅子從他口中掉了出來。


    雲旗擠了兩滴眼淚,委屈巴巴地伏在軒轅玦肩上。


    他正嚐到好滋味呢,這就吐出來了,真是可惜。


    聖上這才放心地坐了下來,又責怪軒轅玦,「你下手也沒個輕重,這麽大點的孩子,怎麽說吊起來就吊起來?」


    軒轅玦雖是頭一次當爹,卻有他自己的一套。


    「父皇不知道,這兩個孩子生得嬌弱,不能慣著。倒是摔摔打打養皮實些好,兒臣不求別的,隻要他們能夠平安長大就是。」


    龍婉在旁看著,笑得露出小乳牙。


    雲旗算是摔打夠了,從小被她打到大。


    隻要她爹爹不要一時興起,把她也拿去摔打就成。


    眾人又說了一會子話,說到此次樓蘭投降之事,聖上忽然想起了什麽。


    「等這個年關過了,樓蘭使臣就要送公主進京了。到那個時候,寧王便負責迎接公主吧。」


    樓蘭那邊沒有點明,公主和親是跟誰。


    但是放眼京中適齡的皇子,也就寧王和晉王沒有正妃了。


    晉王那邊不可能,那就隻剩寧王了。


    總不能把十來歲的公主納入後宮吧?


    聖上沒這體力,也沒這興趣。


    寧王聞言,隻是起身拱手,淡淡地迴道:「兒臣遵旨。」


    約莫一個時辰的工夫,聖上便讓眾人散了。


    又叮囑了福王一句,「去興慶宮瞧瞧你母後吧,她過年也冷清得很。」


    衛皇後深居興慶宮,福王不在宮中,她又被奪了管理後宮的權力後,愈發寂寞了起來。


    福王應了一聲,「是。兒臣帶著福昀去見母後,母後一定會歡喜的。」


    說著便退了下去。


    恆王和恆王妃,自然是要去拜見付婕妤的,順便把恆王妃有孕的好消息告訴她。


    寧王也隻得往掖庭宮去,拜見賢妃。


    聖上單獨把軒轅玦留了下來,沈風斕深明其意。


    「那我帶著孩子,先去拜見母妃。」


    軒轅玦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


    「去吧,我稍後就到。」


    軒轅玦轉身又進了殿,一隻引枕飛了出來。


    他敏捷地側身躲過,隻聽聖上朗聲道:「還不快給朕進來!方才當著孩子們的麵,朕不收拾了,你以為你真的沒事了?」


    他當然沒事,要是有事,聖上砸的就不是引枕了。


    「父皇息怒,兒臣給您請罪了。」


    軒轅玦一躬到地,「父皇先聽兒臣說完,要打要罰也不遲。」


    聖上沒好氣地一哼。


    「你有什麽話?還不趕快說來。」


    軒轅玦正色道:「兒臣此番遠赴北疆,不僅在戰事上進益良多,還聽到了一個消息。有關於樓蘭邸家,有關於,寧才人。」


    乍一聽到那塵封已久的三個字,聖上猛然一驚。


    他思忖了許久,總覺得那個女子就在自己的記憶中,又好像想不起什麽來。


    終歸是老了,記不住那麽多了。


    他輕嘆了一聲,「寧才人的身份,你已經知道了?那你說的那個樓蘭邸家,又是何意?」


    原來聖上隻知道寧才人是樓蘭女,不知道她是出身邸家的貴族女子。


    「是定國公派人前去查探,在迴京的路上告訴兒臣的。邸家是樓蘭外戚,寧才人是當今樓蘭王後的親妹妹。也是此番和親的蘭公主的,親姨母。」


    他這一番話,讓聖上驟然意識到了什麽。


    「什麽?!」


    寧才人在樓蘭,竟然有這般背景,這是聖上萬萬沒有想到的。


    「你的意思是,樓蘭人要將公主送來和親,打的是寧王的主意?」


    樓蘭公主與寧王,是嫡親的表兄妹。


    他們如果結親,寧王必定會偏向樓蘭那邊。


    軒轅玦道:「正是。並且樓蘭此番佯攻,目的不是侵占城池,就是為了一個和親的理由罷了。父皇應當早做決斷,小心提防。」


    軒轅玦說到此處,聖上的麵色稍緩。


    「寧才人的身世,與你抗旨不尊,有何關係?」


    難道他是知道自己屬意他為儲君,所以就敢放肆了嗎?


    「從前長公主請父皇賜婚,父皇不肯,不就是不希望衛家的女兒成為晉王妃嗎?父皇可曾想過,您既屬意兒臣為儲,一旦衛玉陵成為原配晉王妃,他日,兒臣就必須追封她為皇後!」


    聖上驀然皺起眉頭。


    他承認,衛大將軍功勳卓著。


    為了表彰他的功勳,他連自己的胞妹都下嫁給了他,連皇後之位都給了他的妹妹。


    別的駙馬娶了公主之後,就不能在朝中擔任要職了。


    隻有衛大將軍,不但能一直帶兵打仗,還層層晉封,封到無可封。


    朝堂上下,九州大地,無人不知衛大將軍的威名。


    他的功名富貴,權力威望,都達到了極點。


    他感激衛大將軍守衛大周國土的同時,也深深忌憚著,這麽一個功高蓋主的將軍。


    玉陵城一戰,他戰死沙場。


    那一刻,聖上竟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所以他對衛玉陵這個衛家獨苗,百般恩寵,小小年紀便賜予郡主冊封。


    讓她橫行京城,既是對衛大將軍的補償,也是對衛家餘威的忌憚。


    他讓衛玉陵京城第一刁蠻的名聲遠揚,就是要告訴天下人,衛家已經絕後了。


    你看,衛大將軍唯一的女兒,都成了一個刁蠻任性的紈絝。


    同時也是為了,讓衛家的血脈,再不會流入皇家。


    他決不能允許,下一代的皇後,仍然姓衛。


    ------題外話------


    衛大將軍:我是本書唯一沒有正麵出場的,最牛逼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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