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中,一脈活水蜿蜒而過。


    河水中裹著上遊的飄散的石榴花,奼紫嫣紅的一大片,甚是好看。


    一路順流而下,水流越來越緩慢,花瓣時而被凸起的卵石擋住,停滯不前。


    沈風斕沿著河邊的木欄走著,看到前方一座小小的木橋上,宮裝美人斜倚欄杆。


    領路的小太監一躬身,「沈娘娘,南昭訓就在前頭,您請。」


    沈風斕也朝身後的浣紗和浣葛示意,讓她們留在此處,自己朝著木橋而去。


    「沈姐姐。」


    斜倚欄杆的女子轉過頭來,見著沈風斕,忙忙上前迎接。


    她體態比從前豐腴了些許,又作了婦人打扮,遍身綺羅,顯得風韻成熟了許多。


    麵上的妝容也濃重了,不似從前淡掃蛾眉的純淨。


    「你身懷有孕,不必蠍蠍螫螫的,擔心胎兒。」


    沈風斕扶著她坐下,自己也在旁坐了下來。


    「在宮裏無依無靠,難得聽說沈姐姐進宮一迴,歡喜壞了。姐姐別怪我唐突。」


    南青青說著,朝她身後不遠處一看,「聽說晉王殿下今日也在宮中,還帶了雲旗和龍婉來。」


    沈風斕笑道:「是啊,我們才從華清宮出來。殿下帶著兩個孩子先到宮門外等我,讓我們自在說話。」


    南青青從袖中取出一方絲帕,揭開那帕子,裏頭裹著一雙精緻的銀鎖。


    「可惜我無緣一見,這是給兩個孩子備的禮,請姐姐別嫌粗陋。」


    沈風斕客氣了兩句,還是收了下來。


    「等他們抓周的時候,我再下帖子到東宮請你,那時自然能見。」


    南青青聽了隻是笑笑,沒有多言。


    她一個小小的東宮昭訓,哪能接晉王府的帖子。


    「你在東宮可好?太子待你如何?」


    南青青笑道:「東宮嫡子軒轅福昀是那個模樣,趙良娣肚子裏那個,太醫診出多半是女胎。整個東宮上下都指著我肚子裏這一個,能不好嗎?」


    她話中滿含著嘲諷之意。


    太子對她腹中的胎兒自是無比看重,太子妃雖然不喜歡她,為了孩子也不得不對她噓寒問暖,百般照顧她的生活起居。


    為了讓她過得舒心,反而把在琴亭苑住久了的孫良媛挪了出去,讓她一個人住著安心養胎。


    住的是宮殿輝煌,吃的是玉盤珍饈,穿的是錦衣羅綺……


    隻是她的麵上,絲毫歡喜之氣也無。


    「不過沈姐姐放心,就算為了孩子,我也會好好過下去的。」


    她厭憎東宮,厭憎太子。


    獨獨這個孩子,是她最愛的人留給她的。


    沈風斕聽得出她話中的堅毅。


    又提醒道:「太子姬妾眾多,你要多留神些。有什麽不妥之處就去找太子,隻有他是真心實意想要你和孩子平安的。」


    她是見識過一次太子的姬妾的,當著她這個外人的麵,尚且爭寵不休。


    背地裏還不知道爭成什麽樣。


    她忽然暗自慶幸,晉王殿下不好女色,府中半個姬妾都沒有。


    和別的女子爭一個男人這種事,是她斷斷無法容忍的。


    南青青點了點頭,「姐姐放心,我曉得。」


    她頓了頓,似乎想開口詢問詹世城的事,幾番啟唇卻開不了口。


    當初自己決定離開,現在還問他做什麽?


    她暗嘆自己矯情。


    沈風斕見她麵色猶豫,很快明白了她想問什麽。


    「放心,他很好。」


    沈風樓和陳執軾,一直陪著詹世城,開導他安慰他。


    一開始他借酒澆愁,頹廢得像是變了個人。


    沈風樓特意找了一樁冤案,將狀子遞到他案上,他立馬就清醒了。


    身為京城的父母官,他無法對可能的冤情置之不理。


    這樣一個堅毅的漢子,投身於公務中就會忘記一切,勿須南青青多操心。


    「對了,你方才說,那個福昀是怎麽迴事?」


    如果沒聽錯的話,今日聖上也提過這個福昀,語氣十分惋惜。


    南青青想了想,「我進東宮的時日也不長,就見過他兩次。他是太子妃所出,東宮的嫡長子,今年十三了。生得白淨清楚,卻不會說話。」


    「不會說話?」


    南青青眉頭微蹙,有些一言難盡。


    「不像是啞巴,就是感覺……他不願意說話,也不會笑,隻是呆呆的。」


    沈風斕點了點頭,「怪不得太子妃那麽喜歡孩子,見了雲旗和龍婉就不肯撒手。」


    原來她自己的孩子,是那個樣子。


    忽然,方才引路的小太監急匆匆地跑來。


    「昭訓,咱們該迴東宮了!」


    他麵露急切之意,南青青問道:「怎麽迴事?」


    「唉,大公子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東宮都鬧翻天了!」


    南青青聞言便站了起來。


    「福昀這孩子總是到處跑,鬧得東宮上下不得安寧。聽說上迴佛誕時帶出去看燈,差點就被人劫持了。」


    沈風斕道:「你快迴去吧,別叫人抓著私自出來的把柄。」


    她出來是見沈風斕,叫有心人知道了,還以為是幫著晉王府設計太子。


    南青青也是這樣想的,忙行了個禮,跟著那小太監迴了東宮。


    沈風斕暗自納罕。


    軒轅福昀身為皇長孫,竟然會被人劫持?


    還是在佛誕那日……


    慢著,好像有什麽不對。


    難道她那日在河邊遇見的少年,就是軒轅福昀?


    玄武門外,晉王府的馬車停在一邊。


    軒轅玦原想帶著兩個孩子到馬車上,等沈風斕一同迴府。


    沒想到快走到玄武門了,奶娘懷裏抱著的雲旗和龍婉,忽然呀呀地亂叫了起來。


    原來路旁的樹叢裏,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在動。


    竟是一隻兔子。


    龍婉伸出胖胖的小手指,整個身子前傾,指著那隻小白兔。


    她一會兒看看軒轅玦,一會兒看看小白兔。


    「爹爹,爹爹……」


    她奶聲奶氣地喊著,父女連心,軒轅玦很快明白了她的想法。


    「那個叫兔子,龍婉想要嗎?」


    「要兔子,兔子!」


    龍婉拍著小手嚷著,雲旗也跟著嚷嚷。


    「要兔子,要兔子!」


    他們嚷得歡快,笑聲引得宮門附近的侍衛,都看了過來。


    兩個孩子長得粉雕玉琢,又笑得那麽可愛,誰看了都捨不得移開目光。


    軒轅玦隻好招了招手,示意侍衛們過來。


    五六個侍衛快步趕來,拱手見禮。


    「見過晉王殿下。」


    「樹叢裏有隻白兔,替本王抓出來。」


    「是!」


    幾個侍衛高大孔武,身著甲冑,腰佩刀劍——


    一起貓著腰鑽進樹叢裏,去抓一隻小白兔。


    雲旗和龍婉紛紛喝彩,「兔子!兔子!」


    他們很快把白兔抓了出來,一共是兩隻,抓在侍衛的手裏顫巍巍的。


    「屬下去給殿下拿籠子裝上。」


    一人飛奔而去,雲旗和龍婉盯著白兔,目不轉睛。


    忽然,一個侍衛驚唿一聲。


    「這不是皇長孫嗎?」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一個少年身著錦衣,躲在一顆高大的榆樹後頭。


    他神情呆呆的,的頭上還沾著掉落的榆樹葉子,看起來極為不協調。


    見被人發現了,那少年隻得老老實實地走出來。


    他走到軒轅玦麵前,低垂下頭來。


    這個不會說話的少年,其實並不癡傻。


    他至少知道,在麵對尊長的時候低頭行禮,以表敬重。


    軒轅玦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抬起頭來。


    「福昀,你躲在這裏做什麽?又偷偷溜出來了?」


    早聽說軒轅福昀有些怪癖,從不對人說話,就喜歡到處亂跑。


    好像很不願意和身邊的人同處。


    軒轅福昀隻是低著頭,並不打算迴話。


    長輩的爭鬥不涉及孩子,這是軒轅玦的底線。


    故而他對待福昀,就像一個平常的叔叔那般。


    他對侍衛道:「東宮那邊想必亂成一團了,快去稟告,讓他們來把人帶迴去。」


    他自在一旁的亭中坐下,一麵讓人看著福昀,一麵看雲旗和龍婉玩兔子。


    兩隻兔子被關在小小的竹籠裏,龍婉想伸手進去摸,被奶娘阻止。


    「大小姐,可不敢摸,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她說著,做出嗷地一口咬掉龍婉手指的表情,讓龍婉更好地理解。


    雲旗一看奶娘的模樣,立刻收迴了手,放進口中嘬著。


    好像他已經被兔子咬了似的。


    一直低著頭的軒轅福昀,忽然抬頭看了看他兩。


    兩個孩子的注意力正從兔子身上移開,一見有個陌生人盯著自己看,便也盯迴去。


    三個孩子大眼瞪小眼。


    軒轅玦無奈道:「這是福昀哥哥,是太子伯伯的兒子。」


    雲旗乖巧地應道:「哥哥。」


    軒轅福昀嚇了一跳。


    這麽大點的娃娃,竟然會說話?


    他再看向龍婉,龍婉鼓著小臉,看著他不說話。


    他一下就笑了起來。


    這個小豆丁肯定沒有她哥哥強,她不會說話。


    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嘲笑,龍婉憋紅了臉,大聲嚷了一句——


    「壞哥哥!」


    軒轅玦一驚,再看福昀,更是一臉呆愣。


    這個小豆丁不僅會叫人,還會罵人……


    沈風斕迴來的時候,就看到亭子裏頭,龍婉像鬥雞一樣瞪著一個少年。


    一旁的長椅上,還擺著兩隻精緻的竹籠,裏頭裝著小白兔。


    她細看那少年,果不其然。


    就是佛誕那一夜,她在河邊見到的孩子。


    軒轅福昀見她走來,更是一驚。


    「殿下。」


    她走進亭中,目光好奇地落在那少年身上。


    軒轅玦道:「這是皇長孫福昀。」


    沈風斕點了點頭,像是早就認識他一般,讓軒轅玦微微好奇。


    她微微低下身子,看著軒轅福昀。


    「你還記得我嗎?浴佛會那天晚上,我們一起看的河燈。」


    那天晚上,他看起來也是呆呆傻傻的,後來卻和她說了很多話。


    並不像傳言中那樣,從不開口。


    福昀的眼神有些驚惶,很快地用力搖頭。


    他在假裝不認識自己?


    沈風斕眉頭一皺,這半大的孩子,心思還挺多。


    軒轅玦忽然想起,的確有傳聞說道,皇長孫在浴佛會那夜差點丟失。


    原來是跟沈風斕在河邊看蓮燈。


    「龍婉為什麽這樣瞪著哥哥?快叫福昀哥哥。」


    龍婉還是一臉氣鼓鼓的神情,瞪著福昀不說話。


    雲旗咿咿呀呀地喊起來,朝著沈風斕手舞足蹈地邀功。


    「雲旗喊過了是吧?真乖。」


    沈風斕伸手摸摸他的頭,雲旗咯咯失笑。


    這下龍婉不高興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壞哥哥,壞哥哥!」


    短胖的小手指指著福昀,一臉不依不饒的模樣。


    福昀被她這樣哇哇大哭嚇到,腦門上緊張地沁出了汗水。


    他不時抬手拭汗,龍婉的哭聲卻越來越大。


    「你別哭了!」


    他一時情急,喊出了聲來。


    軒轅玦和沈風斕都愣了愣,一旁的侍衛也都愣住了。


    不是說,皇長孫不會說話嗎?


    龍婉也一下子止住了哭聲,呆呆地看著福昀,不知道眾人為什麽這般吃驚。


    「福昀,你會說話了?!」


    太子妃不知何時站在亭外,一臉不可思議的歡喜。


    福昀跑出東宮之後,她急得在宮中四處亂找。


    聽聞晉王在玄武門附近找到了福昀,連忙跟宮人趕了過來,正好聽見福昀說那句話。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聽到福昀開口了。


    不由喜極而泣,撲上來抱住了福昀。


    「福昀,你再說一句話,給母妃聽聽好不好?」


    她摟住福昀的頭,哭得麵上的妝粉一道一道的,像極了暴雨沖刷過的溝壑。


    福昀卻固執地抿著唇,不肯張口。


    就好像方才說話的人,不是他似的。


    「沒事,沒事,咱們下次再說,下次再說。」


    太子妃也不惱,隻是摟著福昀笑著流眼淚。


    沈風斕不禁動容,朝浣紗使了個眼色,浣紗給太子妃遞上帕子。


    太子妃抬起頭來看著沈風斕,接過帕子抹了眼神。


    「真是失禮了,讓晉王殿下和沈側妃笑話了。」


    「不妨。」


    軒轅玦淡淡迴應。


    沈風斕看著福昀,心中百味雜陳。


    一個明明會說話的孩子,是為什麽這麽多年來,不同自己身邊的人說一句話?


    甚至包括自己的生母。


    太子妃又看看龍婉,目露感激之情。


    「雲旗和龍婉真是福星,叫人一看就喜歡。要不是龍婉,不知道我何時才能聽到福昀說話……」


    龍婉不能理解她的話,又將目光轉向了竹籠裏的小白兔。


    「皇長孫找迴來了就好,太子妃快帶他迴宮梳洗罷,想必他也累壞了。」


    沈風斕適時開口,太子妃這才迴過神來,連連點頭。


    「下次我一定親自帶福昀,到晉王府登門致謝。」


    太子妃說著,帶著福昀離開。


    福昀還迴過頭看了好幾眼,看到龍婉的目光隻盯著兔子,根本不看自己。


    他終於泄了氣,垂頭喪氣地跟著太子妃離開……


    「娘親,兔子!」


    方才還哭得兇猛的龍婉,已經換上了笑顏,指著竹籠朝她說話。


    要不是麵上淚痕猶在,哪裏想得到她剛大哭過一場?


    沈風斕笑著搖了搖頭。


    真是拿這個鬼靈精沒辦法!


    迴府之後,兩個孩子就和兔子黏在一起了。


    沈風斕特特在屋子地上,鋪上一層柔軟的蒲草編織的蓆子。


    雲旗和龍婉就坐在草蓆上,兩隻白兔也放在上頭,還放了一些新鮮的草葉在碟子裏。


    奶娘在旁仔細看護著,生怕兔子咬了他們。


    所幸那兩隻兔子還小,不過成年人的巴掌大,眼睛嘴巴紅紅的,煞是可愛。


    被雲旗他們一摸,就嚇得瑟縮一下。


    摸了多次後習慣了,隻顧著吃草葉,隨他們怎麽摸。


    「喵——」


    一隻貓兒跳上窗台,黑白花紋格外顯眼。


    原來是王怪迴來了。


    它鼻翼翕動,很快嗅到了屋子裏與平時不同的氣味,跳到地上慢慢朝白兔踱來。


    沈風斕看著它步伐緩慢,氣勢逼人,如同王者一般靠近兩隻兔子。


    一直走到兔子身邊,它們卻絲毫反應都沒有。


    兩隻蠢兔子完全沒發現,比自己大好幾倍的動物靠近了過來。


    它們一直在努力地吃草。


    一直吃到最後一根細長的草葉,兩隻兔子一頭一尾地咬住,慢慢朝嘴裏嚼進去。


    尷尬的事情發生了,它們嚼到三瓣嘴都快貼在一起了,誰也不肯先放開葉子。


    沈風斕捧腹大笑,王怪貓臉陰沉。


    這兩隻蠢兔子,當它不存在嗎?


    它嗷地大叫了一聲,順勢弓起了背,一副要打架的模樣。


    兩隻小白兔終於意識到了它的存在,從爭奪最後一口草葉中抬起了眼,看了看王怪。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白兔趁著另一隻不注意,飛快地搶走了它嘴裏的草葉。


    雲旗和龍婉看了咯咯直笑。


    王怪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縮迴了弓起的背,失落地走開了。


    它曾經是天斕居的大王,號令仙鶴,腳踩野鴨,莫敢不從。


    而後它遇見了兩隻蠢兔子。


    看著王怪沮喪離開的模樣,沈風斕笑得更歡了。


    浣紗上來換了一盞新茶,悄聲問道:「娘娘,府裏到處點燈呢,今日晉王殿下在宮裏過壽。明兒娘娘十八歲的生辰可怎麽過呢?」


    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還在靜清院中,哪裏想得到過生辰這種事。


    今時不同往日,府中下人都知道明日是她壽辰,張燈結彩就掛起來了。


    「殿下的生辰都沒大操大辦的,你們起什麽哄?我懶怠應付那些俗禮。」


    正說著俗禮,腳步聲響,古媽媽上來迴話。


    「娘娘,芳姑姑把殿下的壽禮和禮單拿來了,請娘娘過目。」


    壽禮有什麽好過目的,直接入庫不就得了?


    沈風斕原想偷懶,想了想自己主持晉王府的中饋,如此草率隻怕底下人有樣學樣。


    便叮囑了奶娘一句,「好好看著大公子和大小姐。」


    而後起身下了樓。


    等她看到芳姑姑身後,那一抬一抬數量不菲的壽禮,才知道為什麽要她親自過目。


    這麽多的壽禮,想必是親貴大臣們見他重獲聖寵,想要巴結晉王殿下了。


    芳姑姑把禮單遞上,沈風斕一目十行地看了下來,心中有了個數。


    那些送例禮的,多半是皇室貴戚,平等來往。


    那些送禮格外豐厚的,多半是見太子倒台,現在才想來巴結晉王的。


    那些禮物送得別致又投其所好的,多半就是他手下的大臣……


    沈風斕看了看幾個熟悉的名字,譬如大理寺少卿餘傑,他送的就是——


    兩匹香雲紗!


    大周的紗布是用織布機織成的,而香雲紗,聽聞是西域繡娘用特殊技法繡成的。


    這種布料以輕軟、顯色著稱,西域的武將女眷往往以此紗做成帕子,為自己的夫君佩在身上。


    這樣他們在漫漫黃沙之中征戰之時,萬一不幸戰死,士兵也能在屍堆中很快地找到他們。


    因為尋常的士兵,是買不起香雲紗的。


    沈風斕在講述西域風土人情的書中,曾經看到過此物,便命人打開來看看。


    這一看方知,兩匹香雲紗一匹是淡淡的湖藍色,一匹是淺紅色。


    此紗顯色度極高,若是染成艷麗的顏色,反而過於浮誇。


    這樣淺淺的顏色正好。


    不過這兩種顏色,顯然都是女子衣裳的顏色。


    送晉王殿下的壽禮,居然是女子的衣料?


    沈風斕不禁失笑。


    這哪裏是送晉王,分明是要送給她的。


    她便朝小衣道:「把這兩匹料子收起來吧,改日想著了再拿去裁衣裳。」


    小衣依言收下。


    心中卻在想,沒有問過晉王殿下就拿了他的壽禮,會不會不太好?


    一抬眼看見芳姑姑的神色,不僅不惱還十分歡喜。


    「殿下就說了,娘娘喜歡什麽就拿去了,不必問他。」


    隻怕沈風斕不要,他哪裏會不捨得給呢?


    小衣暗自吐了吐舌。


    她果然還是太不老成,看看浣紗她們一臉自然,那才是真正懂事的。


    沈風斕接著看禮單,隨口問道:「長公主府的禮是哪一份?」


    「是一大箱子的不知道什麽東西,長公主府的人特意叮囑隻能殿下親自查看,就送去正房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異。


    沈風斕眉頭一蹙,直覺不對。


    「那個箱子是不是很沉?」


    芳姑姑一愣,「是啊,娘娘是怎麽知道的?」


    她不僅知道那個箱子很沉,還知道,裏麵是一個人。


    一個怎麽趕都趕不走的人……


    王府正房之中,軒轅玦站在那個大箱子麵前,麵若寒冰。


    「出來吧。」


    箱子裏的人起先還隱藏得很好,到了正房之中,唿吸就越來越急促了。


    急促到他站在外麵,都聽見了她的唿吸聲音。


    砰的一聲,箱子蓋被頂開,華服少女從箱中站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唿吸。


    「唿唿,憋死我了。」


    她用力地唿吸,總算緩了過來,從箱子裏一腳踏出。


    「晉王哥哥,生辰快樂!」


    她笑著湊到跟前,將懷中緊緊抱著的木匣雙手捧上前去。


    軒轅玦看了一眼,眉頭一蹙。


    「你又在胡鬧什麽?箱子裏連個氣孔都沒有,你若在晉王府有個好歹,長公主會怎麽想?」


    衛玉陵卻把他的話當成了關心,笑著道:「不會的,箱子沒有上鎖,實在喘不過氣來,我就會自己出來的。」


    她癡笑著看著軒轅玦,眼眸中光華如星。


    「晉王哥哥,快看看我給你的生辰禮物!」


    軒轅玦伸出手來,在衛玉陵的狂喜之中,推開了那木匣。


    「本王不要。你趕快迴府去,再胡鬧就請長公主來說話。」


    衛玉陵有些失落,直直伸出的手臂,慢慢地收了迴來。


    她撅起嘴來,不服氣道:「母親不會再反對了,她已經向聖上提出,為我們賜婚了!」


    說到這個,軒轅玦的麵色又冷了幾分。


    在他已經明確拒絕的前提下,長公主竟然直接向聖上提請。


    這般舉動,何曾把他看在眼裏?


    她就那麽自信聖上會看在衛大將軍的份上,答應她的請求嗎?


    哼。


    他眼中有輕蔑之意閃過。


    倘若一個死人還有這麽大的麵子,當初聖上也不會讓他死去吧?


    「長公主同不同意,與本王無關。本王不同意,就算聖旨臨門我也不會娶你。」


    他語氣冷漠,絲毫不肯留情。


    衛玉陵的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


    她在外人麵前,是刁蠻第一的小郡主,天不怕地不怕。


    可在他麵前,她總是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


    懷中的匣子掉在了地上,一根石青色的髮帶掉了出來。


    聽聞他近來不喜束金冠,反而常常以長帶束髮。


    她想來想去,不如自己親手繡一條送給他,才能表示自己的心意。


    那髮帶上的四爪金蟒,是她一針一線繡上去的,每一針起落,都無比虔誠。


    現在卻掉落在地上,與塵埃為伍。


    軒轅玦朝地上看了一眼,一見那髮帶繡工並不精緻,就猜測出來了。


    他嘆了一口氣,俯下身撿了起來,遞到她手上。


    「你知道本王近來,為何喜束髮帶了嗎?」


    衛玉陵抬起手用衣袖抹了抹眼淚,乖乖地搖頭。


    她的確不知道。


    「因為她說,本王束髮帶比束金冠好看。」


    他說話的時候,嘴角輕輕一翹。


    那種自然而然的微笑,看在衛玉陵眼中,又是傾慕又是嫉妒。


    她不問也知道,他所謂的「她」,便是沈風斕。


    「母親說,就算你再喜歡沈風斕,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女子放棄長公主府的勢力。如果你真的那麽喜歡她,你娶我,我保證不會欺負她和她的孩子,可以嗎?」


    她試探地問著,話音中充滿從未有過的謙卑。


    在軒轅玦麵前,她似乎一直都這樣卑微,卑微到塵土裏去。


    就像她親手繡的那條髮帶一般。


    「你給我正妃之位,我可以當沈風斕是姐姐,我對她恭恭敬敬,不分正庶,這樣還不行嗎?」


    她不給軒轅玦拒絕的機會,又接著道:「除非你冊立沈風斕為正妃,否則不管你再娶誰,都不可能做出像我這樣的承諾的!」


    她討厭沈風斕,嫉妒沈風斕。


    但她衛玉陵言出必行,一言九鼎,說到就能做到。


    隻要軒轅玦肯娶她,她做什麽都行。


    可他嘴角輕揚,幹脆地拒絕了她。


    「你說的沒錯,本王就是要冊立她為正妃。除了她,這個位置誰也坐不得。」


    衛玉陵震驚地朝後退了兩步,幾乎歇斯底裏。


    「可聖上不會讓她做晉王妃的,當初那樁醜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數,聖上絕不會允許的!」


    他淡淡道:「她有什麽醜事?那要是一樁醜事,也是我軒轅玦的醜事,與她有何幹係?」


    「她好端端地睡在自己府中,被人設計,被人奪了清白,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一個。她沒有失德,她很好。」


    他說話的口吻,和沈風斕為南青青憤慨時的口吻,別無二致。


    衛玉陵愣愣地看著他,似乎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他口中說出的。


    當初他對沈風斕百般冷落,不就是為此嗎?


    怎麽現在,完全變了口氣……


    「晉王哥哥,你變了……」


    她的眼淚又淌了下來,覺得站在自己麵前的,這個束著髮帶的晉王哥哥。


    既熟悉,又陌生。


    軒轅玦終於認真地看著她。


    「是,本王變了。你喜歡的是從前的晉王,意氣風發,無拘無束,天不怕地不怕。現在那個晉王已經死了。」


    現在的晉王,是朝堂上政見卓然的晉王,是韜光養晦,禮賢下士的晉王。


    他變得氣度內斂,沉穩從容……


    不復當年模樣。


    「別再執迷不悟了,你年紀尚小,終有一天會找到你真正所愛之人。在本王身上耽誤工夫,不值得。」


    這世上的一切,都有可能不值得。


    唯獨對他,什麽都值得。


    衛玉陵死命地搖頭。


    她不想聽,不想聽這些冠冕堂皇無用的話。


    「就算你不喜歡我,難道對於長公主府,你也能無動於衷嗎?隻要你娶我,母親會盡她所有的一切來幫你,幫你登上那個位置!」


    「這樣好不好,你娶我做側妃,我隻做側妃,好不好?」


    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將自尊踩在自己的腳下,去和他說出這番話。


    你不喜歡我,那就為了我身後的權勢娶我吧。


    你不肯給我正妃之位,那……側妃也好。


    軒轅玦蹙起眉頭,終於有了一絲猶豫。


    如果隻是側妃之位,他大可以將她束之高閣,不理不問。


    就當是娶了一尊菩薩迴家供著,就能輕易地得到長公主的支持。


    這等誘惑,一般人都難以拒絕。


    見他麵露猶豫之色,衛玉陵連忙道:「晉王哥哥,你好好考慮,別急著拒絕我,好嗎?我等你的答覆,等你想清楚。」


    想清楚這樁買賣,有多劃算。


    她說著露出了笑容,一把抹去麵上的淚水,朝後不停倒退。


    「我先走了,你好好考慮,好好考慮……」


    說罷一轉頭,小跑著離開了正房。


    軒轅玦啟唇欲語,才發現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眼前。


    他輕嘆了一聲。


    院子外頭,庫房的管事趕進來,拱手行禮。


    「殿下,側妃娘娘問起長公主府的壽禮,是不是要抬過去讓娘娘過目?」


    他說著,下意識朝那擺在屋子正中的大箱子一瞥。


    這一瞥之下,他大吃了一驚。


    方才僕人們抬進來還說死沉死沉的,猜測裏頭是什麽東西,怎麽一下子就空了?


    空得一點兒也沒剩。


    感受到他驚異的目光,軒轅玦有些不悅。


    待要跟他說如何去向沈風斕迴話,一時也說不清楚。


    索性道:「罷了,箱子就不必抬去了。本王親自同沈側妃說,你退下吧。」


    正好,他也有些話,要親自同沈風斕說。


    而天斕居那頭,沈風斕親自過目了壽禮,便讓底下人登記入庫。


    她歪在榻上,想像著晉王殿下看到衛玉陵的模樣,不禁好笑。


    浣紗嗔怪道:「娘娘明知道是小郡主,為什麽不去攔著呢?她對晉王殿下還不死心,再私情蜜意引誘殿下可怎麽好?」


    沈風斕頭也不抬,淡定地翻著書。


    「她要引誘殿下,有無數的機會,我還能次次都防著不成?更何況……」


    「要小心翼翼去維護的,那便不是真情,我不稀罕。」


    ------題外話------


    猜猜晉王殿下要同斕姐兒說什麽?


    標題你們猜猜看~感覺我取章節名都好邪惡……


    (主觀題沒有幣幣獎勵,請自由發揮,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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