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釜中,翻騰著魚眼大小的湯泡,其上浮著的,全是抱著小芋和筍笥的......蛙。


    廣府人有什麽就吃什麽,尤其愛河鮮海味,蟹、魚、蛤蜊、鱉皆食,蛙更是逃脫不了魔爪。


    所謂的“賣燈芯”,即是在大釜中將水先燒沸,隨後下小芋或筍笥,再撒入紫蘇,一會兒就把蛙扔進去,蓋上蓋,揭開後,隻見蛙各個都熟透,還抱著芋和筍笥,瞪眼張口,故而被戲稱為“賣燈芯人”。


    可高嶽看到這道菜的模樣,不由得惡心異常,就推脫說自己胃中不適,不能再食用。


    杜佑就說:“怕是方才衛公食用赤蟹受了涼氣,這紫蘇和蛙,最能發散中氣,恰好可趁熱而食,如此兩相調和。”


    “不,不用。”高嶽堅拒,說隻飲酒便好。


    散席後,高嶽見明懷義飽腹後,又從袖中拿出兩顆丸子來,一顆雪白,一顆赤紅,塞入嘴裏,吃得酣暢不已,就叱責他說:“癡兒,你已吃得夠多,為何還要吃蔗糖丸?豈不知這糖最易使人肥胖?”


    明懷義就拍著胸堂對高嶽說:“阿爹不知怎底,自從吃了這蔗糖丸,俺就好像長了兩個胃,一個吃飯食再飽,可另外個還能落下這蔗糖丸來。”


    對此高嶽也隻能搖搖頭,對明懷義是聽之任之。


    然後麵對高嶽,杜佑有點緊張,便問:朝廷給我兩年的期限......


    高嶽立即就勸慰杜佑說,杜公的長處在理政和學術(不會打仗)上,我這次前來,就是向天下昭告,這嶺南的經驗啊還是能行得通的,對付黃少卿叛亂,嶺南截留煞割務和海鹽,我淮揚截留鹽利,軍費便是充裕的。


    杜佑會意,就從案頭取來卷書稿,給高嶽看。


    高嶽一看,題頭是《天下可再行封建論》,便急忙壓住杜佑的手腕,勸說道此書狀絕不能外泄姓名。


    “衛公安心,這書狀隨即就假托人名,送往長安街市上刻印。”


    高嶽也點點頭,對杜佑說,這也就是個試探,要是反對的言語太盛,就不可以逆輿論而行。


    “原來隻是試探?”杜佑還以為是水到渠成的。


    隻要自己的這篇書狀,能取得朝野認可支持,那麽順帶就讓嶺南,還有......封建化,當然我們還是會支持效忠長安大明宮的。


    對於此,高嶽的想法是:“現在革新不能拖延,我們確實要有敢於試驗的勇氣,不要畏懼是對還是錯,對了便要堅持,錯了就及時修正,杜公你的封建論也是相同,如能得到支持便可推行,如果得不到......就不要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而後高嶽話鋒一轉,“隻要這次平蠻功成,所有的都好商量。”


    杜佑的心思,這才轉向到軍事上來。


    正廳內,杜佑讓軍吏懸起巨大的錦圖,來請益高嶽進行軍事部署。


    在高嶽的眼前,嶺南西道的州郡通道分布,恰好呈現個巨大的十字形。


    桂管經略府(桂林)在十字形的北麵;


    邕管經略府(南寧)在十字形的中央;


    容管經略府(今廣西容縣)在十字形的東麵;


    交管經略府也即是安南都護府(現在的越南北部)便在十字形的南麵;


    至於黃洞蠻盤踞作亂的西原州,自然就在十字形的西麵(今百色)。


    而容管,恰好是西道出入嶺南廣州的界限,故而杜佑的軍隊大多駐屯在此處,即容管、藤州和梧州一線。兵鋒正銳的黃洞蠻叛軍,據杜佑說,已連續攻陷桂、邕兩管十多州,現正據鬱林州,另外黃少度一路叛軍,沿桂管水路北進,已逼近湖南。


    “黔中道有大山,嶺南北有大山,這桂管夾在其間,正好是條走廊,更有水路相濟,既桂管已失,而湖南觀察使下的邵、永、道三州便是重中之重,此三州如再失,賊人即可紮排筏沿湘水北上,越衡山,直抵潭州,潭州如失,便可入洞庭,鄂嶽、江陵、襄陽皆會被其害。”


    其實高嶽所說的,正是本位麵晚唐時黃巢入廣州後,再進中原的行軍路線——隻不過黃巢沒攻克襄陽,便往東進入江淮間,最後以江淮為跳板,依次破洛陽,陷長安,唐僖宗倉惶逃入西蜀。


    “所以我的方略是,先在邵、永、道三地,阻住黃洞蠻借此路北犯;然後杜公繼續死守容管一線,不讓黃少卿、黃少功東進;而我則親率武毅軍、鎮海軍和白水軍,出其不意,走廉州、欽州一路。”


    杜佑看著錦圖。


    這廉州和欽州,正好越過雷州、崖州(今海南),橫在容、邕和安南之間。


    “安南、西原的俚僚聯合作亂,互相聲援,我可行海路登陸廉、欽,既可據合浦(今北部灣),海行可直入安南府,也可直趨邕管經略府,切斷鬱林州黃洞蠻蝟集地的後路,斬他們的後腰,如此主動權便在我方之手,這斷是神來之筆。”


    高嶽很是得意。


    這一招,便是公元八世紀末的“仁川登陸”翻版。


    並且高嶽還認為,事不宜遲,最多十日後就得在廣州行船出發,過崖、雷間的海峽上陸。


    因為整個嶺南地區,從東道潮州起,直到西道的西原至,縱橫兩千裏,全是瘴癘肆虐的地帶,高嶽知道,讓人談虎色變的瘴癘,其實不是毒霧,而是蚊蟲的叮咬而產生的瘧疾。


    想要對付瘴癘,有個長久的辦法,那便是伐木燒草,清理水道,擇海風涼爽處,建立城邑來,嶺南現如今幾個大的州縣聚居點,總體就是這個思路;


    除此外,也有臨時應付的辦法,比如攜帶柴胡、黃岑、黨參等草藥,然後屯營便在高峻山嶺處,躲避蚊蟲,可治標不治本。


    算來算去,最合宜的辦法還是趁季節空檔,速戰速決,直搗賊巢。


    深秋到冬季,嶺南的瘴癘是平複的,因蚊蟲此刻都死了。


    春三月至夏,俗稱“瘴起”,也就是天氣熱了,蚊蟲漫山遍野生出來,那時大軍很容易瘴癘風行、水土不服,死者起碼十有四五,甚至十去其九都可能。


    之前杜佑和黃洞蠻正麵對決,倒也屢戰屢勝,可一到夏季,士卒疫病極多,戰鬥力銳減,損失慘重,現在隻能固守容管而已。


    而高嶽則決心抓住,現在到來年春四五個月的寶貴時期,“速戰速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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