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高嶽心緒難平,走入到庭院裏。


    “三兄。”芝蕙從廂房廊下走出來,將皮裘給他披上,擔心他受寒。


    “芝蕙,我得離開壽春,前往郾城處,指揮對蔡賊最後的攻擊。”


    芝蕙一聽,哪能讓三兄單獨去,便也要求跟去照顧高嶽起居,但高嶽卻拒絕掉了,說淮西戰事方荼,等過了這段動蕩的時日便帶你迴揚州去。


    結果接下來在衙廳中,宣武軍忽然來了兩名步奏官,是來代表李萬榮和高嶽討價還價的。


    關於潁州的問題。


    宣武步奏官說:我們鎮管下,除去汴宋外,還有亳、潁兩州。


    “此人所共知。”高嶽坐在桌案後,有點不耐煩,他曉得李萬榮拐彎抹角是要說什麽。


    果然宣武的意思是,潁州先前因我軍主力增援臨潁、小溵河戰線,布防空虛,所以為蔡賊所趁,以致汝陰、沈丘、潁上等縣相繼陷落,現在汲公既已將其克複,便請把潁州還於我鎮。


    對此高嶽的見解完全不同,“朝廷設軍建牙,完全應戰事局勢所需,豈有節度使將某州某縣視為禁臠的道理?潁州最終的歸屬,還請李司徒靜待朝廷的裁決為好。”


    兩位宣武步奏官很是吃驚和憤懣,這高嶽居然倚仗自己是朝堂執政的身份,要橫奪我鎮的州郡,可當麵並不敢發作,隻能拱手告辭。


    實際上,高嶽而今不但遣送淮南鎮兵,駐屯在沈丘、汝陰和潁上,還直接奏請朝廷,請門下侍郎陸贄安排,在潁州數縣先安置縣令、縣尉來,人員就從去年新及第的進士或前資守選的官吏裏擇選。


    和潁州相同處置的,還有光州和申州大部分。


    高嶽這個行為,很是讓朝堂讚許,可以說他準確把握住官僚集團和藩道方鎮間的矛盾所在,從而推動兩個集團“結仇”,讓自己獲得更多的支持。


    對官僚們來說,不管他們為官的途徑,是門蔭還是科舉,但“一個蘿卜一個坑兒”是亙古不變的準則。原本讓唐朝官僚最痛苦的,就是僧多粥少——安史之亂以來,河隴一大片州縣淪陷,然後河朔、淄青、淮西、汴宋等方鎮又屬於“不計”之列,地方官吏都是節度使自主安排的——現在不同了,高嶽光複河隴十多州,馬上打下淮西,又能將申光蔡安這四州共計二三十個縣收歸朝廷版籍,讓大批閑置的蘿卜,不,是官僚們都能找到嶄新的“坑”,大家都有官做,豈不美哉?


    所以順手從宣武鎮蹭個潁州來,怎麽著,怎麽著嘛!


    那進士、官僚集團,現在於京師內,可都是一麵倒支持高嶽的,恨不得希望他平完淮西後,再馬不停蹄去平淄青和河朔來著。


    “你們倒是快活了,我又和宣武鎮結下新的矛盾了。”帶著這樣矛盾的思緒,高嶽乘船從壽春出發。


    船官湖邊的西昌寺裏,整個幕府、巡院的官吏們成群結隊,於該地為高嶽餞別,一時間詩箋滿筐滿筐地被搬上船,可謂斯文之盛。


    待到高嶽的座船入大溵河時,官軍對郾城的攻堅達到白熱化的境地了。


    大溵河沱口處,蔡逢元沿河岸動員士兵掘出七座炮壘,布設對應數量的大銅炮,炮彈晝夜不休,拖著青灰色的煙跡尾巴,唿嘯著轟擊著郾城的南垣,淮西軍在城堞上的高樓大半被擊毀。隨後蔡逢元又用船隻布設起浮橋來,動員跳蕩兵推驢車,至城牆下,掘土為坎,毀壞城牆,且輪番攀緣攻城,並用小船載運神雷火藥,準備在掘出的牆洞裏塞入,炸塌南牆。


    城內的士兵惶惶不可終日。


    至於城北,杜黃裳所督的官軍,從容掘出道斜著的長垣,並行兩道塹壕,切入到淩雲柵和郾城之間,隔斷兩地聯係。而後杜黃裳下令,以忠武軍和神威軍為先鋒,專力猛攻淩雲柵。


    十二月十日,忠武軍曲環,和神威軍劉昌兩部,士兵密集如螞蟻般,爭先爬上淩雲柵的偃月壘處,砍倒木柵,用割下的柴草捆填平溝壕,接著就與淮西兵展開激烈的白刃戰。


    而杜黃裳就在百步開外,督戰激勵,他身後有足足三十萬貫的錢帛,是皇帝從內庫裏撥給來的,用於奪取淩雲柵和郾城的賞格。


    兩個時辰後,淩雲柵的淮西軍不支,就像被煙燒火燎的獸類般,倉皇往山崗下逃逸,結果大部分墜入到官軍掘好的塹壕裏,土堤上駐守的官軍發箭投石如雨,將其悉數格殺。


    滾滾煙霧裏,淩雲柵東北角處,百多名淮西兵喊著,抱著腦袋,有的則低頭拱手,從木柵後跑出來,哀聲叫著,請求降伏,大喊:“我等本是淮寧軍士卒,討伐梁崇義有功,為吳少誠賊子所誤......”


    可二十步開外的神威軍子弟,卻各個都高唿“為孔大夫複仇”,手裏的火銃閃爍,打出的鉛丸挾著憤怒的火焰,就像是笤帚的尾巴,將奔出來的乞降淮西兵掃倒一大片,其餘的跪下,也被劉昌部趕來,統統揮刀砍殺,割下腦袋和耳朵,去向杜黃裳請功。


    不但淩雲柵的兩千淮西兵盡墨,出城逆戰的吳少誠部,也被官軍騎兵輪番猛突,死傷慘重,隻能遁入城中。


    “節下,節下!”當成群的軍將喊著郾城無法守下去,跑到子城處,準備求吳少誠退迴汝南去時,卻憤怒地得知:


    淩雲柵戰事正酣時,吳少誠、李元平以下十餘騎,自城西小門,扔下所有人和郾城,往洄曲興橋柵逃跑了。


    “可惡!”淮西軍將全都怒喊著,拔出刀劍來,將公廨的石碑、柱廊砍得是痕跡累累。


    待到高嶽的船隻到郾城南時,他能看到整座城池各角,都架設了雲梯,官軍魚貫攀上,而守兵則好像完全喪卻鬥誌,不是被殺,就是往城下壕溝裏跳,摔得屍骨粉碎。


    城門被攻開後,披著麻布的楊元卿紅著眼,手持刀刃,領數十兵,逐屋逐舍地搜捕,見人便殺,不少隨軍來的淮西女眷,都擁在縣廨堂中,喊到不願“被高嶽、杜黃裳俘虜,受辱為妾”,便全部自縊。


    這情形,連不願寬宥淮西的高嶽也深為震驚,待到他騎馬來到縣廨時,還看到無數慘白的女子雙足,懸在梁上,在陰風中搖來晃去,至於屍身各個都是披發遮麵,望之如厲鬼般。


    四麵的官軍士兵,搬來柴草,堆在公廨牆壁處,接著扔下鬆明,火焰燃起,漸漸吞沒了梁上的屍體,恰如地獄繪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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