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附令,就是官府強製將寺廟裏的“淨人”、“寺戶”分割出來,入朝廷編戶籍貫,變賤為良,自此向朝廷納稅。


    法門寺就靠這數千淨人供養著,並且高嶽馬上怕不是單單割附淨人,還會割附田產。


    可明顯高嶽要割附的還不至田產,“仆從岐山下來,看到貴山門還有數百輛車,還有船,你們都是戒世的人,你說要這些車船,是要往哪裏去?明顯不合朝廷尺規,這車船馬上留三五個,其餘也該割附掉。”


    三綱不敢作聲。


    “你說你們戒世的人,有一食之餐就可以,要那麽多田產做什麽?”


    善潤鼓起勇氣,低聲說了下,“耕織畜牧等事對我們出家人都是不淨的,所以得淨人和田產維持著。”


    “什麽淨不淨?你若有業識,幹什麽都是淨的;你若無業識,幹什麽都是不淨的。江南和嶺南的禪宗法師們,都自己和子弟在無人的荒山溝壑開辟田疇自給自足,修行苦煉,叫做‘禪林’,這才是僧人的好門路;興元護國寺在鄉村遍設道場,和人戶一並耕織,叫做‘煙火場’、‘啟智坊’,這也是個好門路。哪個如你們這樣的?”


    然後高嶽就說,田產不管是常住田還是口分田,抑或是你法門寺後來又購置的,我也不會加以沒收,但馬上鳳翔經界司要來打畫,把法門寺的田產登基上“砧基簿”。


    這是要收稅?


    錯,高嶽很精明,他曉得“征稅即合法”的道理,他偏偏要把寺廟的田產框在“合法和不合法”之間,將來割的話,既有肉(讓寺廟繼續半合法地經營)又有刀(國家永遠都有割你肉的名目,因為你不算完全合法)。


    所以高嶽的方案就是,給法門寺個“和糴本”,每年你們寺收取的糧食、酒和油,按照和糴本上規定的數額,以合(微)宜(薄)的價錢由官府來收購。


    記住,我們大唐的官府,從不白占便宜。


    三綱雖然心痛,但也隻能點頭。


    高嶽得寸進尺,又說你山門有三千淨人,又有太多的碾磑、油梁、車輛,這樣不好,割附八成給官府來,留下些淨人供寺廟灑掃、敲鍾、警護、修繕即可,其餘全都編入鳳翔府的人戶,田業還是你們寺的,但是所出就得你們和租種田地的原淨人間“分益”,此外別忘記按時繳納和糴本。


    三綱臉上的表情,就好像是斷絕了命根。


    原本分益,所得就少了一大圈;就這得來的,還要用三文不值二文的價錢,繳納和糴本規定數額的糧、酒、油。


    更慘的是,法門寺還不能把田賣掉,因和糴本上的數額是固定的,無法轉嫁推脫,你想要完成就必須保持對現有田地的經營。


    也即是說,高嶽這個“和糴本”從天而降後,法門寺就變為了官府下轄的大型盈利機構......


    可高嶽嘴唇此刻又張開了,他提出了最後一個要求,也是此行來的最終目標,“山門內要增設長生庫,由監寺使勾當。”


    這話真的是宛若驚雷般,三綱特別是擔當維那歲直的善潤,幾乎就是癱坐在地上。


    和高嶽親近的淨土宗護國寺,搞了個“無盡藏庫”,開始搞起金融來,一開始是接受信徒的捐施,現在就是有人來存儲財物,無盡藏再集中這些財力,幫助農民、商賈經營產業。


    現在高嶽要法門寺也搞,不過改個名頭叫“長生庫”。


    法門寺想嗎?不想。


    因法門寺全是個舊派寺廟經營作風,坦白說就是走朝廷上層路線,得到皇室的恩賜或民間大批的捐施,膨脹為大田地主,再壓榨淨人們為自己交納突課,或無償服勞役。


    長生庫這種東西,對他們毫無必要啊!


    而且瞎子都能看得出來,高嶽強迫寺中設長生庫,是代表朝廷官府的黑手,要插到法門寺產業裏來。


    沒想到,可怕的官府力量,最終還是要對我們下手了。


    不能違抗啊,否則高嶽安置個“以影骨欺君罔上”的罪名,他帶來的騎兵是絕對會火焚瑰林二十四宮,把法門寺化為一片瓦礫,管你什麽密宗第一山門。


    最後惟上咬咬牙,隻能答應下來。


    接著寺主善果就合掌,對高嶽說:“隨即我等便齊集僧團,選出合適的監寺使來。”


    誰想高嶽表情有點驚愕,“不,不用,不用你們選監寺使。”


    接著他轉身,對趨靠過來的霍忠唐招手,“七郎,把張高品請進來。”


    很快一位穿著紫袍的中官,就笑嘻嘻地走入進來,挨個作揖,高嶽站起來,向法門寺三綱介紹說:“此是內侍省高品張敬全,此後由他來擔當監寺使,勾當貴寺長生庫。”


    次日,雄偉的岐山上,長長的隊伍揚著旗幟,從無憂王寺塔裏,將“大聖真身”迎入函中,接著從法門寺前而過,迴京師而去。


    山坡上看著這一切的惟上此刻隻覺得眼前一黑,喉頭發甜,滿腔的血伴隨著屈辱和心痛翻湧上來:山門慘淡經營了幾個百年,孰料菁華一遭盡喪啊!


    “上座,上座!”惟上最終還是急火攻心,吐出口血來,倒在善果和善潤的懷裏。


    在唿喊聲中,惟上臉色蠟黃,悠悠地張開雙眼,望著蒼天,哀歎著說了句,“人間,不值得。”


    初夏,佛骨日和皇帝的降誕日合在一起,全長安的官民統統休假七日,皇帝又下令將潼關、武關、蒲津、散關、駱穀等隘口要津放行,一時間數以萬計的參佛骨的信徒們發了瘋似的,全都湧入到上都之中來,他們有的腰纏萬貫,有的卻一貧如洗,可那種狂熱都是相當一致的。


    皇帝先下令,將佛骨擺在朱雀大街東的安國寺當中,供人敬仰布施;隨後又將佛骨擺在街西的西明寺當中,同樣供人布施。


    佛骨擺放的蓮台四周,豎起了灌頂用的火盆,僧人們高聲頌著佛號,將花瓣紛紛撒入進去焚燒,前來禮敬的長安城土著,和來自全天下的信眾們激動得哭聲震天,無不匍匐膜拜,富人們布施時一擲千金,窮人沒啥可以捐贈的,隻能把遮體的衣衫拿出來。


    更有甚者,為了禮敬佛骨,點燃自己的頭發和手臂,不惜自殘。


    然後大家都說,佛骨真的能發散出七色毫光,我們都看到了。


    接著就說,有瞎子見到佛骨複明的,有聾子見到佛骨複聰的,有殘疾見到佛骨複健的。


    無數海量的錢帛,捐施到了法門寺的長生庫當中,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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