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最前頭的四支幢隊停下,搖動大小旗幟,接著其後的幢隊兩兩,如春秋時代戰車編製的“角”那般,呈扇形依次展開,很快就組成了一支龐大的橫陣,將其後的各色車輛掩護起來。


    第一道橫陣裏的唐兵,六成為鴉頸長矟手,其餘四成在幢隊側後處分列,各個手裏舉著鏜鈀,身後背著火燧、藥撚和一文文神雷火箭。


    接著第二道橫陣也列好了,部分為團牌手、跳蕩手,另外部分為弩手和鏜鈀手。


    最後的則是車輛,還有徐泗的騾子兵壓陣。


    “咚!”一聲震響,居中的車上,幾名鼓手自前後兩麵,擂響了大鼓。


    如林般的長矟,和密密麻麻的鏜鈀,在日頭和風煙裏,刃尖閃著鱗片似的光芒,開始隨著這聲鼓聲,及幢頭們揮動的小旗和號令喊聲,橫陣裏的定武軍士兵們齊齊邁動著紮著綁腿的步子,往前前進,他們身上隨動作而晃動的甲片,振出低潮般的碎響。


    這會兒,當麵重新聚在一起的黨項,很多人臉上浮現出畏懼的神色。


    習慣誇耀個人武勇的他們,在遇見陣勢嚴整靜默向自己逼近的大軍陣,本能會感到“這可不是什麽蕃落間的血仇酬賽啊!”從而感到畏懼和退縮。


    因為定武軍這第二將八營共三千多步卒,足足走出了兩三萬大軍的氣勢:


    定武軍的大陣,前進了十步後,嘩啦啦停下。


    接著又是聲大鼓,他們便應和著鼓聲,繼續朝前前進十步。


    鼓聲一下一下,堅實有力,唐軍距離這群黨項越來越近。


    直到相距百步開外時,黨項騎兵們開始拉弓射箭,箭矢不斷從他們馬頭的鬃毛間被發射出去,箭簇在半空裏劃動著,帶著點點的光,紛紛揚揚墜落當唐軍陣前,零零落落,有的唐兵中箭倒下了,很快被同伴拖走,整個橫隊依舊如鐵壁般堅整。


    定武軍當中的鏜鈀手們,聽取號令,紛紛半跪在地上,開始在鏜鈀的三齒上係上神雷火箭,接著將其點著。很快橫亙五百步的唐軍陣勢裏,猛烈的火花帶著呲呲叫的青煙,先是迸散,而後越來越密,乃至匯聚起來。


    黨項騎兵群陷於短暫的驚愕狀態。


    接著天崩地裂般的聲響炸起,成百上千的神雷火箭拖曳著光亮的尾巴,從一排排鏜鈀齒上飛射而出,滾起的硝煙,將唐軍的大橫陣都給“吞沒”掉了,而射出來的火箭,則也罷前來攔截的黨項騎兵們的陣勢給“撕裂”掉——有的人仰馬翻,有的則狼奔豕突。


    隨後白色的煙霧當中,唐軍的長矟手們紛擁殺出,齊聲呐喊的聲勢驚得黨項戰馬嘶鳴不休,和定武軍第二將人數相當的六府黨項騎兵們,居然在瞬間就潰不成軍,三三兩兩沿著大順川往東北逃走。


    程俊仁也不追趕,讓騾子兵把六府黨項裏被擊斃者的腦袋割下,懸掛在車的軾下,便直接下令——把大順川到白豹川這一帶的草,統統焚毀掉。


    而後唐軍的橫陣再度變為行軍的縱隊,繼續向百井戍挺進。一些士卒暫且留下來,兩人一組,一人身著綴甲的棉衣手持突火管,另外一人則提著火壺,很分散地立在河邊的草原上。


    這裏水草豐茂,是再合適不過的牧馬、屯營的場所。那麽將其焚毀,便能斷了身為遊牧民族的黨項牛馬羊的基本生存來源。


    “噗!”一道道長達丈餘的熾熱火焰,自突火管裏噴出,在長草間翻滾著,初秋高爽幹燥的空氣是最適合縱火的,隻需要你立在上風處。


    往百井戍前進的唐軍援兵,車軾上掛著黨項叛黨的首級,身後燃起無邊無際的大火......


    “什麽,前去阻截的蕃落被打敗了,唐家援兵正自長城嶺,往這裏前進?”銅鍬山上的泥香王子,望著對麵被火和箭包圍的百井戍,然後對前來報信的人喊到。


    那人還告訴他,唐軍攜帶了種神秘的長管,頂端似乎是龍首的形狀,施發機關,便可飛出奪目的火龍,盡焚方圓數裏的牧草。


    還有唐軍大量持有三齒的長柄武器,齒頭的火箭不用弓弦便能直飛百步開外,我方人馬當之者,無不立刻斃命。


    “牧草被焚燒沒了,我們蕃落如何過冬?不用弓弦就能射出大批火箭,我們蕃落騎兵又有何用武之地?”泥香王子覺得,這次黨項們的反抗,可能會是條淒慘的不歸路。


    因為高嶽所掌唐軍的軍備規製,已經超越他,或者同時代大部分人的想象。


    但當得知來援的唐軍不過三千餘人時,泥香王子還是產生了“試一試,集中優勢軍力,先把這股深入的唐軍給吃掉,再趁著唐軍主力來到前,攻取屠滅百井戍”的想法。


    這時百井戍四麵的坡地上,已倒滿了六府黨項傷死者的身軀,木柵、樹幹、岩石縫隙間都是箭,有的折彎,有的還筆直地插著,但守軍也有三百多人傷亡,第一道木柵被擊毀,周子平和司波大野環繞著山頂核心的烽燧、泉井,依憑土壘、木柵,組成了長寬各二百餘步的第二道防線,也是最後的防線。


    在度過個夜晚後,第二天又有萬餘六府黨項,幾乎是毫不停歇地對百井戍壁壘發起攻勢,這次他們變靈活了,不再以密集隊形衝鋒,而是三五人一小隊,利用樹草和岩石,乃至同伴還留在山坡上的屍體作為掩護,逼近唐方的木柵土壘後,然後拉弦發箭。


    司波大野身邊的一位堂弟,剛才還好好地靠在壘牆後,準備拉弓,可瞬間一支冷箭,從壘牆的缺口處飛入,筆直貫穿了他的脖子,血濺了司波大野一身,也把土質的牆染紅一大片,當司波大野將那堂弟拉迴去,看到對方早已咽了氣。


    在如此更迭不休的對射下,整個百井戍的戰鬥變得異常殘酷:二三十步開外,甚至十步開外,隔著道壘牆,隔著道木柵,或者就單單是隔著些岩石,不是你拉弓,便是他射箭,生與死就在那一秒間注定,守兵的傷亡越來越大,心態和意誌也開始走向臨界點。


    “可惡,這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百井戍東北角的壘牆角,司波大野半跪在缺口處,他的右側已躺著五具司氏族人的屍體,血就在他腳下吱吱地流著,他堅厚的犀甲上也中了七八根箭,所幸都沒對他造成傷害,身後兩名親兵給他不間斷地遞送箭,其中一人的腿已重傷,隻能伏在地上——司波大野就這樣,不斷勾弦,牽動著弓耳,對著其下影影綽綽的敵人,一發又一發地射出夾著仇焰的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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