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崧你馬上又要走了?”這時月上中天,高嶽和彩鸞煉師坐在廊下,促膝談心。


    高嶽點點頭,告訴阿師,這次不但我要走,也想把芝蕙帶在身邊,先前我軍府在興元,馬上就得轉移去鳳翔,因竟兒在韜奮學宮裏就學,所以雲韶等也隻能繼續留在興元府,看照竟兒的學業,而軍府裏的事務,暫且交給韋平留後處理,整個定武軍的將兵大部分也要隨我移屯到岐山。


    高嶽的意思是,此後為了對付西蕃和黨項,必須親自坐鎮鳳翔府,事務重心轉移了,此後興元府便是大後方。


    當然為了安慰彩鸞阿師,高嶽向她保證,早晚要重新打通整個長江航路,可現在不行,不能讓你上路,遭遇到蔡州劫江賊的話,若是有任何不測,我無法向任何人交待。


    “唉,逸崧啊,小婦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在長安城勝業坊裏認得了你。”吳彩鸞心中充滿了感激。


    高嶽苦笑起來,在月下負著手,良久對彩鸞說到:“其實有時候我也在想......迴憶著那時候在長安的歲月,鳴珂曲,紅芍小亭,慈恩寺,還有興唐寺,我沒有官身,也沒有如今的責任和抱負,或許那時候的日子才是最好的。”


    這時高嶽想起了過往的種種,接踵浮現在他眼前:他和彩鸞在勝業坊的初遇,還有在長樂坡月堂當中那個蕩著秋千的美麗少女,升道坊五架房那株大樹影子下雲和搖著紈扇露出的粉嫩脖頸,還有怒氣衝衝手握著角弓的唐安公主,韜奮棚內大家聚在一起溫書,吃雞肉,吃狗肉,烤火送窮,在長安春天的樂遊原裏放著紙鳶,練習箭術......


    這麽多年,他已麵目全非。


    “李斯在被腰斬前曾說過,希冀的隻是衝迴故鄉上蔡,牽著黃犬出東門,去漫野追逐狡兔,人在最終的關頭,往往會希望迴歸本真。我在夢中,總是會迴到懷貞坊的那座小小的草堂裏,枕在阿霓的膝蓋上,眼前竹篋裏放著還未穿過的那襲青衫,阿霓一直在那裏咯咯笑,她會偷偷買來香脆的膏環,然後騙我說,這是她自己下廚做的。最近,這個夢越來越頻繁了,當我在夢裏穿上青衫,踏入大明宮門的那刻起,夢就會醒......”高嶽這個夢境,其實沒有對雲韶說過,也沒有對雲和或芝蕙說過,他隻在這個安靜的月夜,對彩鸞傾吐。


    因為他在內心裏有更深一層的恐懼:


    這場穿越,本身就像唐傳奇的南柯一夢。


    而現在的夢,不異是夢中之夢。


    有時候他寧願醒來,可他卻害怕雲韶、彩鸞、芝蕙、雲和,還有韋皋、劉晏、蕭昕、鄭絪等,還有靈虛公主,甚至是他不太喜歡的大明宮裏的那皇帝,會隨著夢境的消散,化為虛幻的雲霞和泡影。


    這時彩鸞拍拍膝蓋,問高嶽:“鳴珂曲和五架房那時,逸崧你整日都在想些什麽?”


    “及第啊,隻有及第我才能在長安城生存下來。”


    “那現在呢?”


    高嶽尷尬地笑笑,說現在隻是想財賦的來源,兵員的補給,戰馬和武器的募集更新。


    “其實這也是場春闈啊!”而後彩鸞難得正色對高嶽說了句,“佛是過來人,人是未來佛。逸崧你煩勞的事越來越大,你已經快接近,快接近那個叫‘道’的東西啦,直到你解決了如此種種,到了道的最高境界,一切都會迎刃而解的。”


    高嶽詫異地望著彩鸞,她身為個道姑,怎麽會說出這種佛道混雜、模糊不清的話來?


    可彩鸞卻說,這是護國寺明玄法師說的,全興元府不少人都聽到過,她覺得有點道理就記下來,接著她就對高嶽說:“認識逸崧你這麽多年,在今夜才知道你也會迷茫彷徨,趕快去睡吧!小婦我可還等著你早日平定淮西,讓小婦安安全全重迴洪州鍾陵呢,你可千萬別失信於小婦呀。”


    這時高嶽才若有所悟,想起他曾在涇州明玄法師所在的寺廟屏風上寫下的那首詩,心中重新明淨透徹起來......


    不久,高嶽領著大批的軍府幕僚,讓白季庚為伴,結伴沿陳倉道而去。


    至鳳州城下,高嶽和白季庚話別,對他囑咐說,先前我定武軍出擊武都、仇池,得蕃、漢、生羌千餘戶而歸,安置在此州,白使君除去關心稻麥木棉外,還得盡快讓這群新人戶,特別是生羌,盡快融入到我唐裏來,成為我唐的編戶齊民。


    白季庚急忙說曉得。


    鳳翔府,高嶽都沒有進入,就匆匆和班子道別,徑自往京師而去。


    誰想在扶風驛前,恰好遇到赴任行秦州彰信縣的武元衡,還有同道準備重迴祖籍(權德輿郡望秦州,準備暫且在鳳翔落腳)擇宅定居的權德輿,他倆聽聞高嶽要過,便下馬執鞭,候在驛站門前。


    “載之(權德輿字),本尹此次入京,欲使聖主重複太平和盛世,可否?”高嶽見到這兩位,率先按住轡頭,問權德輿道。


    權德輿很謹慎地說道:“愚見太平盛世豈可驟然複得?大尹不妨遇王則王,遇霸則霸,權宜巧變,才能緩緩經濟天下。”


    “伯蒼!”隨後高嶽問了武元衡相同的問題。


    武元衡慨然說到:“大尹既為參知政事,掌鳳翔、興元兩鎮之重,豈可無重歸太平盛世之望?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我之憂也。如今天子四周多兵壘,乃士子之恥,豈非大尹之憂哉!”


    隨後高嶽就坦率告訴武元衡自己想要推行經界法,並向他闡述了經界法的本原。


    武元衡當即就說此法真是百年難遇的良法,大尹你的草案上,不妨加上我的署名,隨即我便在隴州彰信縣,也和興元南鄭、城固兩縣一般,試推此法,有良法而不行,便是暴殄天物。


    在和武元衡、權德輿分別後,高嶽繼續向前,待到走到鹹陽舊城,望見林蔭間的武安君祠後,他做出個決定:


    武元衡給了我信心,而權德輿則教給了我方法。


    所以到臨皋驛後,他暫時停留下來,取出紙筆,寫了封長信,交給了仆人韋馱天,讓他先到京師裏,將其交給好友衛次公,然後讓衛次公去聯絡翰林院承旨學士兼中書舍人陸贄。


    他決意,要先把“經界法”喬裝打扮番,和陸贄取得一致,然後再於皇帝和朝堂那裏通過,最大限度地減少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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