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王宅的街口處,普王頭戴紫金冠,著繡花團錦袍,白玉腰帶,登烏皮六合靴,騎青驄馬,前來邀請他的大明宮中官恭敬地在旁側為其開路。


    大樹下,普王傅孟皞萬分喜悅激動,拱手而立。


    而馬鞍上的普王也對他微笑示意。


    先前在王府中,孟皞就向普王賀喜,說陛下此行,必然改換殿下為太子。


    普王也非常高興,說王傅暫且不要聲張,等小王入小延英殿後定策功成,再慶賀不遲。


    待到大明宮的下馬橋前,普王很恭敬地從坐騎而下,隨後入與集賢院相對的親王待製院內等候。


    半個時辰後,門閣使、宣徽使等高品宦官都到來,說普王可自進小延英殿,聖主在彼處等候。


    等到普王入殿內,一看繩床上坐著的皇帝,便立刻跪拜下來叩首,口唿萬歲。


    “吾兒何須如此?”皇帝急忙阻止,隨即讓普王入座。


    普王便很謹慎地坐在西首的茵席上。


    這時皇帝直接負手站起,對普王開門見山,“如今太子暗弱,此番又和廣弘、郜國牽扯不明,故而朕深惡之,便想要廢太子,立你普王為嗣,吾兒意下如何?”


    說完這席話後,皇帝的眼睛即刻轉向席位上低著頭的普王。


    他怕普王懷疑自己的“誠信”,便又重複了一遍,便說“此是朕坦率意,吾兒千萬勿疑。”


    這句話結束後,整個小延英殿的時間好像靜止下來,各個窗牖外的秋日陽光細軟,隻剩下水漏的滴答聲,殿內殿外宛若艘在死水裏緩慢擱淺的大船,僵僵的。


    普王的瞳孔凝固起來,胡須也凝固起來,鬢角也凝固起來,全身的動作都凝固起來。


    皇帝也是一樣。


    普王這時候的腦袋裏想的是,那日他愛妾阿藏,也即是崔雲裳著男裝到興元府內,高嶽坐在屏風和燭火前,對她說我隻有一句話,請阿藏你幫我暗自捎帶給普王,請他務必堅守這句話,並且不能對任何人說出去。


    而高嶽隨即說出的話,不過八個字:“謹守本分,疏不間親。”


    同時,立在繩床邊的皇帝,麵容在垂旒後,也是紋絲不動。


    普王這會慢慢抬起臉來,仰視著養父,也是這個帝國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至尊皇帝。


    此刻高嶽的八字,在普王心中忽然更明晰起來,他本能覺得高嶽說得還是對的,還是為自己好的。


    忽然,普王的淚水奪眶而出,直順著臉頰淌下,隨後泣不成聲,伏在皇帝的靴前,“陛下居然要廢太子立侄子,我決死不從!”


    皇帝心中很感動,但表麵上還罵了句“癡兒,你莫不是傻了?”


    可普王鼻涕都哭出來,他仰麵捧著衣袖,牽住皇帝的赤黃袍,“孩兒還記得昭德皇後臨薨前,曾牽住我和太子的手,說我唐社稷江山,全在你兄弟和睦上。孩兒並不傻,知道這江山由太子繼承才是天經地義的,願陛下休要聽信讒言,無端起懷疑之心,如陛下還不信太子,孩兒願當場觸柱,死在陛下眼前,以保全太子清白,絕奸臣之想。陛下!如廢太子,將來太子和皇孫必然無法周全;如不廢太子,將來太子繼位,絕不會害我等。個中道理,希望陛下靜思。”


    皇帝當場將嚎啕大哭的普王的脖子給抱住,也是淚水婆娑,“吾兒果然是仁義之輩,前言不過戲耳。這段時間確實有奸臣借廣弘妖僧案,煽風點火,離間我父子兄弟關係,不知吾兒居十王宅時,可曾有大臣暗中攛掇聯絡你?”


    在那麵的普王不由得一凜,接著嘴唇顫抖,他曉得這關他必須得過,正擁抱他的皇帝一半是感動,一半卻是殺意。


    最終普王低聲地說到:“張延賞曾遣人來......”


    “你王傅是什麽態度?”


    “王傅為之動搖,孩兒卻沒有聽從......”


    “好,好,好孩子。朕,全都明白了。”皇帝將普王摟得更緊了。


    鄯州地界,無數身著赭色衣衫的僧侶抬著金質的佛像,後麵跟著長長的寺院奴隸,就像條灰色的河流,來到狹長的宮堡前,鼓聲、鑼聲、誦經聲震天動地。


    所謂的宮堡,是西蕃製度的“六標識”之一,即讚普規定:州府的標識,就是這種宮堡,它即是西蕃貴族治理當地的衙署。


    而現在鄯州的宮堡,已成為赤鬆德讚的駐蹕之地。


    讚普巨大的穹廬覆蓋了宮堡前的地界,在其內外,行走著各色官員和侍從:大論、中論和小論,還有內相,司馬官、料敵防禦官,人們胳膊上的金銀章飾燦爛無比;然後便是堪輿者、占卜者、曆法師、掌馬鞍者、茶葉商等,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但四周也密布著讚普的耳目,禁衛武士和飛鳥使,密切盤查著出入的任何一位,決不允許威脅到讚普的安全。


    當地州郡的漢民,則被強行驅逐在讚普穹廬牙帳五裏開外的地方,絕不允許入禁區內耕作、砍柴或放牧,一旦被抓捕到,就得被無情地砍下首級。


    此次在鄯州的德論大會,由讚普親臨主持。


    宮堡的長廊和讚普的營帳,已經連接在一起,最尊貴的尚、論們,包括各仆從民族的小王們,齊聚坐在一起,商議著國務大事,特別是唐蕃在會州會盟的事。


    “劫盟......”當尚結讚提出這個方案時,赤鬆德讚是詫異的,他目光轉向了身邊兩位僧人,一位是蓮花生,一位是來自沙州的摩訶衍那。


    其中蓮花生是來自天竺的和尚,屬於小乘佛教。


    而摩訶衍那則出身於禪宗北派,信奉的是標準的大乘佛教,當他位於沙州的佛寺被西蕃軍隊攻陷後,本人沒入到蕃地來,赤鬆德讚聽聞這位佛法高深,便下詔令許可他於蕃地傳教,人稱其為“大乘和尚”。


    不過大夥兒都清楚,蓮花生和摩訶衍那的教義,是針鋒相對的。


    果然,對尚結讚劫盟的提議,蓮花生持反對的意見,他對讚普說:“尊貴的尚結讚的建議,是不符合一位德性之人的行為的,如果讚普你聽從他的想法,同樣也會損害你的德性,這樣會讓整個國家墮落邪惡下去。”


    然而摩訶衍那卻說:“如今唐蕃大地兵革不息,正處於漫長的末法時代,能拯救其的隻有天神讚普,為此讚普應當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以殺止殺,隻要能自唐土的五台山迎入文殊菩薩來,整個大蕃才能真正肩負起興佛的使命。”故而摩訶衍那,支持尚結讚襲擊唐朝會盟使團的計劃。


    聽到文殊菩薩,讚普赤鬆德讚明顯激動起來,他便問摩訶衍那:“本雍仲能見到文殊菩薩入大蕃之地的那天嗎?”


    摩訶衍那很恭敬地答複讚普,說他做過夢,夢見文殊菩薩是會降臨在邏些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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