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夏季時分,洶湧的揚子江上,從石頭城直到京口處,諸座青翠的山峰間,烽火狼煙互相唿應,韓滉親自披甲,立在巨大的艨艟船頭,其身後是無數大小戰船,夾持著要“入京”的長綱船,內裏裝載著上百萬石的米,不但有宣潤本鎮的,還有江南西道、福建乃至嶺南各道的斛鬥米,氣勢洶洶,“老臣要親自麵聖,免得君臣間有什麽間隙,為奸佞所乘!”


    現在的韓太衝,是挾雙重威勢而來:東南的財力,及鎮海軍的武力。


    很快,韓滉的船隊就在揚州城下耀武揚威,杜亞裝聾作啞,不敢有任何反應。


    接著韓滉艦隊堂皇地過淮水,又入汴水。


    宣武軍節度使劉玄佐點起一萬兵,濠壽廬觀察使張建封點起三千兵,都集結在岸邊,稱應朝命準備前往西北執行防秋任務,詢問韓滉是否能帶他們的兵一道行水路。


    韓滉當然答應了。


    等到皇帝迴過神來時,東都賈耽、陳許節度使曲環已然派人來告急。


    “叫劉玄佐和張建封的人馬返歸本鎮!”紫宸殿裏,皇帝的嗓子都破音了,“劉玄佐也就罷了,張建封本就沒有防秋的職責,為何也要來?”


    張延賞、嚴震、劉從一等宰執也慌了,言先前把漕運畫界,徹底激怒了韓滉,這可如何是好?


    急得李適是汗如雨下,他找到俱文珍、霍忠唐等中官,要他們前往都畿道,去截住韓滉,勒住這頭暴走的公牛。


    不久馬燧上表,稱韓滉大逆不道,擅興軍伍,自己願率三萬精銳河東子弟討伐之。


    “討你個狗腳鬼......”皇帝氣得把馬燧的奏章往地上一擲。


    接著魏博鎮、淄青鎮等也來湊熱鬧,交相上表,稱皇帝被奸臣蒙蔽,傷了地方節帥的心意雲雲,把李適氣得天旋地轉的。


    最後,在紫宸殿裏踱來踱去的李適,隻能啞著嗓子,對身旁的中官們說,“讓各道驛站火速傳朕的詔書,宣陝虢觀察使李泌、興元節度使高嶽和西川節度使韋皋,入京來陛見。”


    興元府內,高嶽接到皇帝的禦劄後,隻能和家中道別,並將留務托付給中軍門槍兵馬使、節度副使高固,對他說:“陛下和韓南陽鬧矛盾,以致朝廷度支司錢財不到位,如是的話,鳳州河池築城計劃隻能暫且延後,你坐鎮軍府掌印,將兵們的督訓務必要到位。”


    高固稱是。


    高嶽又找來韋平,“射士們屯田,就委托兄去巡察。”


    韋平領命。


    劉德室、蘇延也被找來,“本尹此去,快的話一月,長的話兩三月便歸,府城裏的大小庶務,就拜托二位兄了。”


    高嶽還不忘對劉德室說:告訴府中的推官、孔目們,立木劄告誡,馬上入秋,晚稻收割在即,期間嚴禁百姓、軍卒爭訟,違者罰去築城。


    把一切都交待好了,高嶽便準備出發,可孰料剛迴到官舍,門閽吏就來傳話,稱洋州刺史趙光先、利州刺史王佖求見。


    高嶽吃驚,這二位齊齊離開州郡衙署,趁夜至此,所為何事?


    但答案也不難猜,這二位都是李晟的親信,來見自己,“這次韓南陽進京,正是扳倒奸相張延賞的大好時機,如今大尹與韋工郎手握西南重兵,請大尹響應韓南陽,此事便易如反掌。”


    結果高嶽正色對兩位說:“此是何言耶?南陽公乃我唐忠臣,他和聖主間定是有什麽誤會,方至如此。我們做臣子的,首要目的不是交構爭訟,黨同伐異,而是要居中調停。”隨即高嶽牽住二位的胳膊,三個腦袋湊在一起,低聲說了會兒,趙光先和王佖方恍然大悟。


    等到兩位刺史辭別官舍後,雲韶、雲和、吳彩鸞和芝蕙各自到來,其中芝蕙已準備好行裝——按照慣例,她是要隨在高嶽身旁,侍巾櫛的。


    高嶽望望雲韶,其實他想讓妻子和自己一道的。


    雲韶眼中也閃爍著渴求,但她也不好開口。


    因為若雲韶去,雲和處境便很尷尬棘手。


    最終高嶽說,芝蕙也不用跟我,在家安心哺育蔚如。


    “逸崧保重。”彩鸞煉師說到。


    “阿師你的書?”


    “在寫,在寫。”


    高嶽歎口氣,說原本那東西就在近期可到了,然南陽公鬧了這麽一出,以致江淮那邊的水路運貨都耽擱下來,等我入京,把事情通融周全再說。


    “無妨無妨。”彩鸞表示在這裏,雲韶、雲和姊妹賢淑典雅,芝蕙心思通透,阿措和韋馱天做事忠厚可靠,竟兒聰明伶俐,達兒、蔚如茁壯成長,連小猧子棨寶都善解人意,各個是好人才,待在這裏說不出的開心,超喜歡這裏的——你走後,我可陪竟兒蹴鞠,可給軍府內各位娘子談經,也可跟棨寶一道,去洋州找賀摩雲、冉三娘等昔日寫經坊的同仁玩耍,你就別擔心我了。


    “別忘記寫書。”高嶽表示阿師你就曉得玩。


    旬日後,等到高嶽和韋皋並肩,入紫宸殿覲見皇帝時,發覺皇帝這段時間都瘦了,紅著眼睛,正坐在銅圖前,和數位翰林學士商討如何阻擋韓滉的問題。


    李泌披著羽衣,垂著眼睛,掐指盤坐在旁側,拂塵擱在腿上,也不做聲。


    看來這位也勸皇帝勸得累了。


    “高嶽、韋皋,你倆來得好!”皇帝看到這二位來了,就像發覺救星似的,底氣都壯大不少,然後他用手指著銅圖,嘴角快速翕動:韋皋的兵馬布置在何處,高嶽的兵馬布置在何處,賈耽、李泌、尚可孤、曲環等如何保全潼關,還要讓淮西陳仙奇和淮南杜亞出兵,側擊韓滉的後方雲雲。


    一頓口頭微操後,高嶽便在皇帝麵前坐下。


    韋皋也坐下開口:“聖主,這是將南陽公目為朝敵?”


    “不是朕要把他當作朝敵,是他借著防秋的名義,居然帶兵上京來恫嚇朕!朕若此次服軟,以後如何君臨天下?”皇帝幾乎要咆哮,然後他又笑起來,指著高嶽和韋皋,“朕待你倆可謂不薄,西川有兵三萬,興元有兵兩萬,足可遏製韓滉。隻要你倆能照朕說的做,朕答應三年後即白麻宣下,讓你倆平章事。”


    “陛下,臣嶽此次來,是決計要讓陛下和南陽公重歸和氣的。”高嶽開口,表示這架我勸定了。


    “高三你混蛋!”皇帝頓覺下不來台,把銅圖拍得咚咚響。


    這聲吼,李泌和陸贄都暗自搖頭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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