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涇渭分明,可各有一套內部的升遷係統,即流內官有品秩,流外官也有。


    像解仁集這樣的,已做到流外官裏最高的品秩,中書省的令史,可以說是流外中的流外,雖然還是個吏,但他可以從通過吏部的小銓,自“流外”入“流內”(詞匯入流,不入流,似來源於此),算是由事業編製正式“參公”了,不過卻也要刷掉原本流外的品秩“點數”,從流內的八九品縣尉底層做起。


    但哪怕當個縣尉,解仁集也認為自個能揚眉吐氣了啊!


    而高嶽此次找他,除去賄賂裱錢外,也承諾馬上他會想辦法,讓解仁集順利通過吏部小銓。


    孰料解仁集根本沒把高嶽的“打通關節”能力擺在眼裏,他很輕巧地告訴高嶽:“高少尹進士出身,釋褐即入流內清資,如今更是四品府尹,可謂頭頂七尺光焰,不過我們雜色人有雜色人的路道,少尹的千鈞弩就不用為我等小人而發了。”


    看來,這位自信的很,完全不需要高嶽的打點。


    正所謂官有官路,吏有吏道。


    於是高嶽便隻能將張登記著裱錢的別紙交到解仁集的手中。


    解仁集一瞧,裏麵大明宮諸門司各四貫錢,牽馬三貫錢,客省知班三貫錢,另有單獨給他及中書省甲庫各令史、掌固和楷書手共二百貫錢,用於偽造胡賁的告身,這些全都是明碼標價的賄賂。


    有了這筆錢,解仁集表示,搞個武官的告身完全沒有問題,此外看在我與高少尹相識多年的份上,還能附送“勳官”位階。


    正在兩人密密地交談時,大明宮東內苑前去睦親樓的小徑上,一群宮女和黃衫五坊小兒,正簇擁著頂簷子行路。


    “阿姊,那不是興元少尹高嶽嗎?”簷子靠右處,義陽公主眼尖,恰好見到城牆根下高嶽的臉麵。


    唐安公主貼過來,和妹妹義陽靠在一起,確認高嶽的所在。


    她倆剛剛入大明宮的正寢殿中,探望臥病在床的母親。


    王貴妃雖然成功為皇帝又誕下位小公主,可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很是虛弱,這讓唐安格外地焦慮和悲傷。


    不過這段時間她對高嶽還是感激的——這位不但將從興元府帶來的上好草藥進奉給宮中,還給自己和義陽各進奉匹銀扇馬,在饋贈的土貢邊還夾著成捆他親手為貴妃娘娘抄錄祈福的《黃庭經》。


    高嶽其實也始終保持著和唐安間,微妙的友誼關係。


    有時候,想想還有個曾經喜歡的人關心著自己,也許是真的,也許是客套,但唐安也覺得格外溫馨,因她已別無所求,看淡一切。


    實在嫁不出去,便入至德女冠罷了。


    唐安隻認得緋衣銀魚的高嶽,對麵則是位黑介幘、絳公服,明顯是位流外官模樣的家夥,兩人正嘰裏咕嚕,根本沒注意到這邊。


    “此人是誰呀?”唐安好奇,就問了下身旁的人。


    公主府的家丞,名叫程衍的,瞧了瞧,便稟告公主說,那人是中書省的令史解仁集。


    “你認得?”


    程衍便說,如今秘書監、集賢院的蕭昕、令狐峘、陳京、裴延齡等正在奉旨編撰《代宗實錄》,於是召集各衙署擅長楷書的流外官幫忙,我和解仁集都在之列,故而有一麵之緣:他堂兄弟四人,三人為流外雜任,隻有個叫解善集的進士及第,如今正在興元府褒城縣為令。


    “褒城縣,興元府?看來婦家狗和這位肯定有什麽私下不可告人的交易。”唐安沉吟道,接著召來程衍說,你去集賢院、弘文館幫忙的時,想辦法打聽打聽,這解仁集馬上要做些什麽勾當。


    “阿姊啊,還顧著高少尹做什麽呢!”旁邊坐著的義陽公主不以為然,她手裏還提著個竹籠,裏麵全是蹦蹦跳跳的蝗蟲,“不如馬上迴睦親樓,我們一起捉蝗蟲,據說馬上京師裏有捉蝗錢,一鬥可得十文錢。”


    就在二位公主入了夾城,前去十王宅後,高嶽也已把事情交代完,便和解仁集道別,牽著馬扭頭望安國寺的方向而去。


    沒行得幾步,便見到群殿後神威軍子弟,正在街上而過,其中名帶頭的將校看了眼高嶽,驚唿起來:“這不是高少尹嗎?”


    高嶽也很驚奇,新組建的神威軍裏也有我的相識,定晴一瞧,居然是原本商州山陽的山棚頭目李叔汶和莫六渾,他倆戴著武弁冠,身後背著箭囊,還像模像樣的,若是陌生人完全猜不到他倆以前的身份。


    “沒想到如今同朝為臣了啊!”高嶽也隻能寒暄起來。


    之前在上津堡和漫川關,他們可是你死我活的敵對關係。


    “唉,我們山河子弟一向忠於皇唐的,之前不過小小誤入歧途而已。”李希烈敗亡後,新任山南東道節度使樊澤,大力招撫山棚,故而李叔汶和莫六渾作為新生的忠勇力量,入了皇帝的殿後神威軍裏為射生將。


    客套了幾句後,高嶽便與這兩位辭別。


    而李、莫兩人則轉入夾城,要迴北苑的神威軍營地。


    幾乎同時,延光公主的簷子,自夾城處的白華門出來。


    先前延光公主也去探望了貴妃娘娘,隨即出來後,趁人不備時她又偷偷溜往太子所居的西少陽院,又看望了下女兒,即太子妃蕭氏。


    不去看還好,去看了後延光的心情就更沉重了。


    女兒整日以淚洗麵的樣子,而女婿,也就是皇太子李誦則暮氣沉沉地呆在少陽院的寢所裏,也不露麵,病怏怏的,隔著院子都能聽到他的歎氣聲。


    延光對李誦,真的是又同情,又厭煩,覺得他可憐,但又不像個男人。


    但她心裏也清楚,李誦與其說是身體有病,不如說是有很重的心病。


    當年代宗皇帝對如今的聖主不甚喜歡,而如今聖主對太子李誦,隻怕是更不喜歡。


    我唐父子相殘是經常上演的戲碼,從玄宗時代開始,走過四朝的延光公主見識多了,什麽都明白。


    所以她才驚恐,驚恐有一日厄運會降臨到自己女婿頭上,那樣她全家都會連帶遭殃。


    就像一根線上拴著的蝗蟲,當她在女兒的房間裏敘話時,皇孫純兒正提著根粗線,上麵拴著好幾隻碧油油的蝗蟲玩耍,蝗蟲正不斷蹬著腳,十分徒勞的模樣。


    一看這景象,延光公主心就更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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