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昕便順勢提出辭任的請求。


    顏真卿則緊隨其後,稱自己之前於奉天城內,因朝臣們推舉,為輔弼聖主、安撫人心而勉力為之,現在陛下重歸禁內,臣年事已高,體力衰竭,不便再忝居宰執之位,以免有“具臣”之譏。


    所謂具臣,即是孔子說的名詞,昔日孔子的弟子子路擔任季孫的家臣,季孫便問孔子,子路可以擔當大臣嗎?孔子迴答說,仲由(子路)這樣的,隻能算作“具臣”,即備位充數之臣。


    看這二位確實都是須發皓然,李適在挽留番後,隻能歎息道,朕願出製,免去二位的相位,若有臣僚抗疏挽留,二位不可推托,還得留在政事堂繼續輔弼朕。


    蕭、顏都明白這不過是皇帝的場麵話而已,眼看光榮退休十拿九穩,莫不歡喜,急忙謝陛下賜還骸骨的恩情。


    故而,十一月廿七日,長安城的冬日出現難得的清朗天氣,幹燥而清冷的北風旋來,李希烈及其家人迎來最後的日子。


    當神策士兵押著浩浩蕩蕩的囚車,趕至太廟再次舉辦了獻俘儀式後,李希烈和數十位家人,包括他的妻妾、子女、親戚、部曲在內,統統被剝光了衣衫,枷鎖夾著脖子,械著手銬,用繩子依次相牽,目的地是西市獨柳樹。


    整個長安城轟動——皇帝有意允許官民可圍觀行刑,瞧瞧謀逆的最終下場,人山人海夾著街道。李希烈於最前麵,看起來已徹底瘋癲,時而大笑,時而大哭,還戴著沉重的枷鎖蹦跳著,口唿我乃皇帝賜封的南平郡王,你等都隨我上疆場建功立業去也!而李希烈的妻妾各個赤裸著,頭發披散,有的手裏還牽著不明白要發生什麽事的稚兒,忍受著臨死前的詬罵和汙辱,哀聲震天動地,最淒慘的是李希烈的幼子幼女,佝僂著弱小的軀體,也在被處斬的行列當中,時而因枷鎖過於沉重而哭泣,但很快就招來了皮鞭。


    唐律規定,大逆及謀逆者,當事人皆斬;父子關係的但凡十六歲以上的要處以絞刑,十五歲以下的母女、妻妾、兄弟、姊妹關係者,統統沒入官府為奴,伯叔父或從子關係者,長流三千裏。


    然而皇帝下令,李希烈全族不問老幼,統統處斬。


    為了震懾叛亂者,必須要用猛刑。


    皇帝說,還要為被李希烈殺害的山南東道節度使李承複仇雪恨。


    西市邊處,獨柳樹下,劊子手們挨個將李希烈及其家人,摁在砧上,揮動著刀斧,在長安圍觀人一片片驚唿和嚎叫當中,先將手、腰砍下,而後再砍下雙足,最後再斬下頭顱,一時間獨柳樹血汙的屍骸堆得如撐柱般......


    三日後,皇帝任命賈耽為禮儀使,高嶽、韋皋為禮儀副使,主持殉國太尉朱泚的葬儀。


    “這到底是李適有意的,還是冥冥中朱太尉希望我如此?”高嶽哭笑不得,感到萬分諷刺。


    可這也沒辦法,是他把朱泚的遺物,那塊笏板帶到奉天城交給皇帝的,此舉不但可把朱太尉欽定為忠烈,保護他的家人富貴,還可自動消除自己和朱泚過往的一切。


    昭國坊朱泚宅院當中,朱泚的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外帶少部分心腹部將,及家奴們,男的都披著白麻粗衣,女的則著青縑衣,又哭又蹦,這叫“啼踴”。


    朱泚的遺體按照規矩擺在家宅的中堂內,高嶽和韋皋進去時,隻見朱泚就剩下個腦袋(郭鍛還迴來的),朝著南擺在床榻上,眼睛和嘴巴似乎還微睜,保持著臨終前拚死用笏擊賊的壯烈神態,脖子以下的軀體被砍成碎塊,實在湊不起來,是空的,上麵蓋著“複魄”的死衣。


    高嶽擦著淚水,對朱泚的子婿們說,“怎麽能讓太尉就剩個頭呢?”說完他就要求朱宅請兇肆的工匠,連夜用沉香木雕刻個軀體,手足具備,總算是接了上去,然後高嶽親自按照喪禮製度,搬過來個餐幾(燕幾),把朱太尉的木頭腳給擱上去。


    哪想木頭腳承載於餐幾和床榻間,吃不住,嘩啦掉了下來,高嶽很生氣,訓斥了兇肆工匠番,嚇得工匠們急忙安了個關節,才把朱太尉的木頭腳給成功擱在了餐幾上。


    然後家人又把朱泚的口齒用木楔給撐開,方便含住殉葬的禮器。


    這樣太尉更是怒目圓睜,怒斥賊寇的模樣,惹得高嶽、韋皋和朱泚家人又是一頓大哭。


    做完這一切後,高嶽和韋皋跪在脯醢(脯是肉幹,醢是魚、肉做的醬)、酒器前,大哭著祭拜了朱太尉,稱太尉以笏擊賊,英靈不遠,如今備極哀榮,可於黃泉下安然瞑目,享受家人四季祭祀。


    這時朱泚的諸位小妾邊擦淚,邊以媚眼挑高嶽和韋皋,好在二位禮儀使都是鐵骨錚錚的人物,高嶽不理會,韋皋也隻是塞給其中最漂亮的二位片紙箋,意思是喪禮結束後再加聯絡。


    待到出葬的那日清晨,昭國坊朱泚宅邸裏又是一片哭聲,朱泚的腦袋和沉香木身軀被抬起,換了個床榻,下麵加了個枕頭,接著朱泚的妻妾們上前,邊哭邊給朱太尉沐浴,但身軀沒了,就隻擦洗了下腦袋,接著剪去朱太尉的鬢發,指甲倒不用剪了,因為手都找不到了。


    去了撐口齒的楔子,高嶽上前,橫起膽子,將太尉的眼睛也抹下來,可朱泚旋即一雙死眼又睜開,好像盯著自己。


    “別看了,別看了,你自己求仁得仁,你家人我也保護下來,你還得了個褒諡忠湣,安心去吧,咱們陰陽兩界互不相欠。”高嶽嘀咕著,又抹了兩下,太尉的眼皮總算是闔上了。


    朱泚可是太尉的官銜,為武官之首,所以飯含時用的是粱米和白璧,接著靈柩出宅,揚起九尺長的明旌,上麵很有氣勢的寫著“故太尉紫服金魚遂寧郡王泚之柩”,接著白幡如林,載著明器、下帳、米、酒、脯醢、牲口的各色車輛浩浩蕩蕩,風風光光地向滻水附近的少陵原而去。


    在那裏,早已掘出高大的土壙墓室,用來安葬朱泚。


    賈耽身為正禮儀使,親自帶領皇帝許可派來的北衙子弟,為太尉的葬禮壯色。


    而後按照高嶽的建議,皇帝下令宮廷裏的工匠,鑄造了四個鐵人,分別刻著“董秦”、“喬琳”、“源休”、“王翃”的字樣,以反剪姿態跪在朱泚的墓前,以彰朱太尉之忠,及四兇之惡。


    至於韓王和橫死的數十位十王宅的王子皇孫們,則被秘密掩埋於宮人斜的葬崗裏,哪能比得上朱太尉的哀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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