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賞臉色發青,他沒想到消息居然傳得如此迅速。


    聽到韋皋這“賀喜”的話後,他沒有半分喜悅,反倒湧起害怕之心。


    皇帝一日沒有正式白麻宣下,自己登上宰相位就有被梗阻的危險,所以消息暴露出去,絕不是好的征兆。


    看著韋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張延賞哼了聲,不發一語,便邁步走入陛下的樓院當中。


    “文明......”高嶽即刻在鄭絪擦肩而過時,口唿其表字。


    “高少尹,以後還是互用官位稱唿好了,唿字的話絪擔受不起。”鄭絪冷冷地迴答說,隨後還沒等高嶽說什麽,就也踏入門中,頭也不迴。


    “文明,何至於此呢?”高嶽看著鄭絪背影,默默想到。


    就在高嶽還在悵然時,韋皋低沉地對他說:“張延賞和鄭絪入閣議事,怕是聖主會有反覆。”


    “無妨,現在聖主單靠學士由閣子出製的話,是無法讓大臣們心悅誠服的。”


    “沒錯,如今你白草軍長史(韋平)就在這裏,事務可交給他打聽。”


    “所以城武,現在奉天城內還缺一位真正的宰執,不過你我都不希望是張延賞。”這才是高嶽此行的真實目的。


    韋皋說這是自然,不過現在這個局麵,張延賞為相的可能性太低,完全是皇帝一廂情願。


    說完,二位都望了望城池上空熾焰般的晚霞,很淡然地互相道別,各自往宅第裏走去。


    現在奉天城高嶽的小宅當間,原本居於此的宇文碎金走了,薛煉師又始終居於城內的女冠當中,所以等於是無人的。


    高嶽推開自家宅第的大門,察覺庭院、枇杷樹依舊,待到走上堂後,帷幕、屏風和坐席也仍然光鮮。


    “看來煉師沒事會迴來灑掃番。”


    如此想著,高嶽就把自己的緋衫解下,懸在外廊處,表示這宅邸裏有人,以防煉師不知,撞見尷尬。


    接著高嶽自小櫃上的茶甌當中取出塊茶餅來,掰碎後斟入燒沸的湯水裏,等到稍稍冷卻後,便坐在蒲團上,於堂前的兩麵槅扇門間,就著其外滿院鍍上夕陽燦輝的花草夏色,啜飲了幾口,頓覺馨香自腹中湧起,直透到喉嚨處,心神安寧下來。


    蒲團前的小幾上,擺著盤握槊,黑白子有些散亂。


    這是煉師在這裏,無聊時自己和自己下的嗎?


    高嶽不由得啞然,便就著煉師的殘局,擲了顆骰子,接著撚起子兒,走了數步,而後又想起他先前和韋皋所說的話題,不自覺地停下手,眼前浮現起盤更大的握槊:


    江山、漕運、朝堂、內憂、外患,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縱著橫著,衝著高嶽凝住的眼眸而來。


    他想了很多,便覺得倦了,就抬高了胳膊,後背和肩膀的關節嘎吱嘎吱地響動番,“阿霓。”他不由自主地說出聲。


    可整個中堂隻有他自己的迴音,他才發覺,這不是興元府的官舍。


    阿霓不會笑眯眯走出來,讓他枕在自己膝上的。


    旅途困倦的高嶽,也隻能帶著些許的失望,將數塊蒲團拚起來,自己曲肱為枕,躺在中堂的地板上,將腳伸直後,血液暢通地將疲乏的感覺運滿了頭腳,慢慢眼皮沉重發澀,直到不知不覺地合上為止。


    長夏漸至,夕陽越來越傾斜,倔強地燃燒著血紅的顏色,院子枇杷樹的枝頭帶著黃色的果實與翠色的葉子,沉甸甸的垂下,在有些悶熱的微風當中來迴擺動。


    滿院蓬勃的草叢裏傳來陣婆娑聲——羽衣的裙裾擺動,分花草踏來,一隻白皙的手伸出,搭在了那果實上。


    接著手的主人,很明顯側著往中堂望去。


    那觸碰到枇杷果的手便凝住。


    中堂處,高嶽著素白色中單,襆頭褪去擺在一邊,正背對著堂外,看起來已睡熟,昏暗在堂內漸漸彌漫起來,夜晚馬上即將到來。


    外廊梁上,那件緋衣懸在那裏,係著革帶和魚符,也和枇杷果一樣,在風中悠然而動......


    “啊!!!”等到高嶽伸著懶腰,聽到外麵的鳥鳴,在次日的晨光裏,準備起身時。


    “咿?”這時高嶽惺忪的眼睛半睜著,用手詫異地摸摸身上,發覺緋衫怎麽蓋在自己身上了?


    隨後他用手揭開緋衣,觸碰到了什麽圓滾滾的東西。


    待到摸起來一瞧,是幾顆成熟的枇杷果。


    莫非是煉師昨日黃昏,在我睡著後來過?


    高嶽急忙起身,隨後看著小幾的握槊。


    黑白子,黑白子,真的動過。


    他昨天續了一手,而對麵的黑子絕對也接著他的步子,同樣續了一手。


    骰子的點數,也和他先前所擲的不同!


    高嶽又摸了下自己的發髻,眉毛凝住,總覺得有點異樣的感覺。


    就在高嶽扶著後腦勺,還有點納罕時,門扉處霍忠唐持著牓子,說傳陛下的敕令,今日午後準時議事。


    奉天鍾樓大堂內,文武班列東西坐定,皇帝李適坐於當中,稱財賦已轉運到位,馬上韓滉還會從潤州送來第二筆錢糧,段秀實的十萬石營田米也快到位,各路勤王軍就列,另外韋倫和崔漢衡在出使西蕃時,也終於和讚普達成了協議——雙方河隴一帶,暫時以賀蘭山、隴山為界,在邊界線上雙方各退三十裏,形成道不能逾越的“閑田”,而西域處依舊屬於唐朝的州縣,則和西藩達成“蕃和”,三年內西蕃軍隊不可以再繼續進攻。


    總算各方麵結果都讓皇帝滿意,此刻也該論及收複京師的議題。


    就在銅圖再次被正式搬出來,皇帝剛準備部署時。


    “陛下,如今軍政之令,多由翰林學士院內出詔書,斜封墨敕,名不正言不順,恐各位大臣心懷憂慮。”此刻,當得到旁邊眼神提示後,伴侍在皇帝身邊的韓滉之弟,吏部侍郎韓洄,忽然打斷皇帝,正色提議說。


    李適臉色猛變。


    可堂內的諸多大臣們都沉默著,很顯然是認同韓洄的這番話。


    “國事應交付政事堂,由宰臣出牒文處斷。陛下的學士院,有自己的分內事。”顏真卿此刻也立即接上,簡直一言九鼎。


    顏太師所言的學士院分內事,即是說翰林學士所主持的,更應該是負責皇帝和外國、節度使和宰相間的問候書儀。


    李適頓時有點尷尬,解釋說奉天城小,不能像以前在大明宮或皇城內體製完備,朕和翰林學士們日夜親近,故而有事順便和他們商量,各位勿要多慮。


    “那便請收複京師前,立宰執班列,統籌政務!”數位大臣同時說到,接著眾人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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