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剛到閿鄉驛,就有州中的吏員持牒來尋找,並聲稱刺史盧杞已在治所專候多時。


    兩日後二位監察禦史裏行,抵達虢州城的刺史府衙當中,盧杞前來歡迎。


    高嶽的第一印象便是,盧杞長得極其醜陋,眼睛一大一小,臉部嚴重的地包天,牙齒外露如獠,膚色青黑,遠望如同位穿著唐朝官服的凱爾特戰士。


    可高嶽心中清楚,這位心機城府很是深沉,手段極為陰損,此外像這樣相貌猙獰但又身居高位的人,其實內心是極度敏感自卑的,於是待到相距十尺時,高嶽就趨走上去行禮,完全副平淡的模樣。


    盧杞見這位年輕監察禦史對自己外貌沒任何反應,心中很是高興。


    而陸贄相對來說有些措不及防,他盯住盧杞的外貌訝異了會兒才行禮,盧杞心中頓時燒起團嫉恨的火焰,但很快又將其熄滅掉,畢竟現在還有事比這更重要,便在入衙後邀請“二位侍禦(監察禦史自稱某姓監察,但別人還是稱唿他們為侍禦)”入坐,接著就談到虢州官莊豢養的豬踐踏百姓莊稼的事。


    高嶽迅速環顧下四周,隻見盧杞的私生活應該也是非常清儉的,府衙裏沒有綺羅錦帳,也沒有什麽官妓聲樂,於是便靜靜地聽下去,並隨時準備試探盧杞的口風到底是什麽。


    “哎呀不瞞高侍禦、陸侍禦啊,這鴻臚水官莊的豸可把百姓害苦了,足足三千頭,幾乎成了野豬,衝出柵欄亂跑,不但踩莊稼,還啃咬樹木,甚至還衝出來傷人。”


    “那官莊的莊頭,和莊客都拘押起來了沒有?”


    “暫且沒有!可本刺史要追究他們不修官莊柵欄的罪過。”


    高嶽眼珠一轉,就低聲問“難道這官莊裏上下,連養豬的柵欄都不修嗎?”


    盧杞冷笑兩下,迴答說:“柵欄已經說是年久失修,三千頭豬是身瘦毛長,狀如惡鬼。”


    那邊陸贄就傳達陛下的處理意見,“盧使君,聖意是將這三千頭豬移往同州沙苑監去牧養。”


    結果盧杞很認真地站起來,來迴踱了數步,義正言辭地迴答:“三千頭豬去了沙苑監,便會坑害同州百姓,難道同州百姓不是陛下的子民嗎?”


    這下高嶽緩緩接過話茬:“可是沙苑監裏的牛羊使,怕是比鴻臚水官莊的莊頭要盡職盡責吧,把肉豸當野豬來養,那每年這鴻臚水官莊的支錢都到哪裏去了?”


    這一句話說出,整個府衙內三人都迅速沉默下來。


    很明顯,盧杞的眼神盯住高嶽。


    可高嶽卻不再說話,不動聲色。


    他在等盧杞表態。


    陸贄也在一旁不語,實則也在思索不止。


    關鍵就在於高嶽那句“那每年這鴻臚水官莊的支錢都到哪裏去了?”


    而盧杞等的就是這句話,最後陸贄開口表態,“官莊的收支歸內莊宅使管。”意思是我們禦史台,或者你盧使君都不便過問。


    但盧杞的熱情反倒非常高漲,他反問陸贄,“內莊宅使為誰?”


    陸贄笑笑,沒有多言語。


    “為十王宅使判官王公素之兄,王維榮。”盧杞的這句自問自答,早在高嶽的意料當中,而陸贄想想,也立即神會。


    這王公素就是高嶽昔日去吳仲孺家做客,差點當上郭汾陽孫女婿時,那位和黎幹一起來赴宴的宦官,他和黎幹毫無疑問都是韓王的人——唉,看來剛剛登位的李適,要迅速地翦除韓王羽翼,現在這態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至於這盧杞,怕也是早就揣摩透了新皇的心思,抓住時機狠辣出手,要他和陸贄這兩個小小的裏行來,一來可以不惹人注意,二來也可避免“媚上邀寵”的非議:隻要有監察禦史在場,這事便是朝廷的事,是公事。


    “王公素、王維榮乃是內侍宦寺,難道不是聖主的家奴,管的難道不是聖主的產業?我們監察和盧使君,都是執掌風憲的,哪有什麽不可管的事。”高嶽一錘定音。


    “沒錯,所以這事我們就得管!”盧杞當即表示讚同。


    出事的官莊位於州境內的鴻臚水邊,所謂的官莊,全名叫做“官有莊宅”,是屬於皇室私有的,主要集中在京兆府、河南府,但各處州縣也有。這官莊是如何來的?答案是,古代影視作品裏經常有“抄家”的橋段,皇帝籍沒罪人的家產,這些罪人的妻女會被沒入掖庭,錢財會被當贓錢沒收,而帶不走的宅院、田產就成了“官莊”。官莊產業有織造、畜牧、桑麻田地、魚塘、茶園果園、車坊、碾莊等等,總由宦官“內莊宅使”派人來管理,獨立收支,所得錢既不入國庫,也不入皇帝的內庫,但可由皇帝支配,用於特殊場合,算是皇帝除去內庫外額外的一筆小錢錢。


    看來盧杞已盯住鴻臚水官莊很長時間,奏狀裏所謂官莊豬踩踏百姓莊稼隻不過是個徹底把事情搞大的借口,李適也心領神會,立即授意竇參,讓高嶽、陸贄來“配合”盧杞調查。


    所以虢州的吏員、捕賊官們一旦領命,便蜂擁“突襲”了鴻臚水官莊。


    很快莊頭、巡官、莊客不下數十人,都被上了枷鎖鐐銬,哭聲震天地被押解到府衙裏來,密密麻麻跪了一地。


    等到他們見到麵如惡鬼的刺史大人,更是驚嚇得魂不守舍。


    堂上,盧杞居坐於中,高嶽和陸贄坐在旁側,府衙筆吏將搜到的鴻臚水官莊的各色賬簿交到高嶽的書案前,而後斂手對刺史稟告說:“去的時候這莊頭正準備燒賬簿,沒來得及,被捕賊官給擒服了。”


    “果然有髒汙,高侍禦先前在涇原幕府裏擔當孔目,對賬簿之事非常熟悉,勾稽的事情便有勞了;陸侍禦文采斐然,這文狀的事便有勞了。我已派衙中的僚佐去清點莊內,若有和賬簿對不上的,便一一推問!”


    高嶽和陸贄同時凝目,望著鴻臚水官莊堆疊起來的文簿,心裏想道:“這下,可真的要動山嶽、震州縣了......”


    接著,盧杞便喝問說,鴻臚水官莊豬破柵而出,壞了百姓的莊稼,這必須賠償,聖意是直接殺官莊豬割肉來償,所以就得清點豬的數量。


    莊頭和巡官一聽這話,臉色慘然。


    果然不久,衙役便從官莊那邊傳來了消息,“鴻臚水官莊實存豬,不過一千七百一十四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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