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團團急忙想起先前高嶽所提醒她的言語,便叫假母降下屏風垂簾,自己端出份清茶,才讓假母將那郎君請入進來。


    待到叩門的郎君走入到內室裏來後坐定,王團團隔著簾子看了看,對方身材不高,倒是眉清目秀,神色靦腆,坐在床榻上有些忸怩不安,“怕不是個新雛吧?”


    按理說,騙這位新雛些錢財,就像當初對被燒化的那位高嶽那樣,王團團也能做到,可她又想到了新高嶽的建言,便忍住了,細聲細語到,“垂簾相隔還請郎君見諒,隻因妾身相貌醜陋肥胖,怕驚嚇唐突了郎君。”


    那年輕郎君拱拱手,眼神卻有些偏移,不敢正視簾後的團團,言語倒也直接,“無妨無妨,鄙夫並非好色之人。隻是聽說......隻是聽說這裏高必先來過?”


    高必先?難道他說的是高嶽嗎?


    王團團稍微想了兩下,便知道這人應該是在春闈考場裏結識了高嶽。


    “郎君猜得無錯。”


    那年輕人便羞澀地笑起來,說高必先果然非凡夫俗子,不是以貌取人之輩,接著他取出錢來,擺在了榻邊的憑幾之上,說高必先的韜奮棚之曲江大筵,他未能參加,深表遺憾,聽說娘子你在大筵上一展歌喉,技壓群芳,便興起來到循牆曲,有心結識,“不要有任何侍奉之舉,隻求,隻求能陪鄙夫閑聊,順帶說些詩詞歌賦即可。”


    簾子後的王團團望望錢,又看看這位年輕郎君,差點沒噗嗤聲笑出來——高嶽說得對,這世上還真有花錢希望找個人陪伴聊天的男子。


    王團團雖然麵相不行,但卻才氣過人,數言數語,便和那年輕郎君聊得極為入巷,那郎君還將自己詩作拿出來,恭謹地請團團評點。


    直到兩個時辰,月上中天後,那郎君才依依不舍地起身辭別,他留下了足足五百錢,卻沒有留宿下來,而是出門去平康坊別處過夜去了。


    臨走時,那郎君還提筆在王團團門外牆壁上寫了首讚揚她才學的詩。


    王團團還沒反應過來,第二日居然陸續又來了兩三位恩客,都是讀書人,也不要求滾床單,同樣是和王團團聊天,啜茶,聊詩賦學術,其中還有位問及代宗皇帝今年平毀水磑的政策,說是來年時務策很有可能會考到,團團都一一作出解答闡述:這幾位非常滿意,各自留下數百錢,也在團團屋舍牆壁上題詩,拜別而去。


    這下團團的假母傻了,也高興壞了:


    看來高郎君給我家團團找到個嶄新的門路,走不通美貌路線,可以走才女路線嘛!


    區區兩日,就賺取了二貫,成本也就是些茶果糕點,這些讀書人還斯斯文文的,不打也不鬧,也不提什麽非分的要求,見王團團敦厚憨直,還寫詩義務幫團團宣傳。


    要知道當時的物價,長安米貴,大約一鬥米是二百到四百錢不等,雪白的浙米(浙西進貢來的白稻米)一鬥可能要千錢,王團團這樣下去,賺錢的能力可比一介七品的官員了,高興得王氏專門去城外驛站買了些浙米來,給團團煮粥吃。


    團團還是第一次吃到噴香柔軟的浙米,她低頭吃著吃著,隔著盤子冒出的熱氣,就望著坐在對麵怔怔望著的假母,眼淚就不由自主流下,將盤子推過去,“爆炭也吃。”


    王氏也哭起來,接著母女二人便對坐著,你一口我一口,邊吃邊流淚......


    第三日,待到王團團剛剛梳洗好時,就聽到中曲那邊街道“炸了”。


    假母王氏一把推開門,大驚失色,對著團團說:


    “那蔡佛奴拐帶住住,往禁苑北衙跑了!”


    王團團最初驚愕下,但很快反應過來,八成又是高郎君的傑作。


    她便和假母一起奔到中曲街口處,迎麵正好是蔡佛奴拉著輛犢車,上麵載著蔡母和住住,還有些家什行李,而住住衣衫不整,羞紅著臉掩著衣衿,“團團阿姊後會有期!”這句話說著,蔡佛奴就一溜煙地拉著車,直出平康坊北門,不知蹤影。


    宋住住和蔡佛奴家在中曲街道上挨著,宋雙文正坐在自家門前,唿天搶地,但卻擠不出幾滴淚來,一會兒罵佛奴色膽包天,一會兒罵蔡母教子無方,一會兒又罵住住不中留。


    王團團跑到那裏,隻聽到街坊們問到底怎迴事,雙文便說昨日她去城郊踏青,住住因身體不舒服呆在家中,那打脊天殺的蔡佛奴就自兩家牆下的狗竇裏鑽過來,奪了住住的本元,現在更拐她去了北衙。


    還沒等雙文哭訴完,隻見郭小鳳帶著群惡少年,耍動滿臉橫肉,都要哭起來,直顧跑到住住家門前,接著就大喊“住住呢”!


    雙文立刻做暈倒狀,倒在名女街坊的懷裏,急得郭小鳳直跺腳,不一會兒後名惡少年大哭起來,從住住房間裏榻上,找到塊絹布衝出來,上麵碧血宛然,在小鳳眼前飄揚,就如麵鮮豔旗幟般。


    “住住,住住的本元......真是,真是,痛煞我也!”小鳳牙齒咯噔下,眼睛翻白,在眾位惡少年的驚唿裏,仰麵倒在了街麵上。


    “渠帥,渠帥!”惡少年們抱住昏死過去的小鳳哥,大唿小叫。


    王團團牽拉著假母,貼著曲巷的牆麵便準備迴去。


    結果又是團煙塵揚起——同樣滿麵橫肉的郭鍛黑著臉,帶著群不良人飛奔而至,待到近前,直接一腳狠狠把兒子踢翻過去,大罵道:“丟人的廢物,你先前給了宋住住提親書儀,還有聘禮五十貫錢,現在住住與人私奔,是拐帶良家婦女,還不快給我追,抓到他倆追迴聘禮錢財,再械送到京兆府亂棒打死!”


    誰想被父親一腳踢醒的郭小鳳嘴角流血,抱著郭鍛的大腿,仰起麵真摯萬分地父親說,“我不要打死住住,我要原諒她,繼續娶她為妻,包容她的過去。”


    郭鍛當即叉開五根鐵棒般的手指,生平第一次,一巴掌把兒子的鼻血都打出來,接著將他踢開一旁,大唿著帶著不良人和惡少年,順著平康坊的北門,急追蔡佛奴而去,“他拉著車,跑不快的,給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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