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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成鎮國,墨香千裏。


    四個與方運同台的人相互看了看,齊齊搖頭,然後一起走下文台。


    “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一人小聲嘀咕。


    “那還跳不跳玉山了?”一人打趣道。


    “輸得心服口服,還是不跳了。”


    “此事讓我明白,永遠不要參與有方運的文會。”


    “可若沒有方運,那文會還有什麽意思?”


    “說的也是,唉……”


    右席眾人紛紛讚美,許多家鄉不在京城的讀書人最為感慨,一句“每逢佳節倍思親”道出了所有人的心酸和思念。


    左席的人雖然起身表示尊重,但很少有人稱讚,隻是沉默不語,大多數人都在默默思索此句。


    左席一人輕歎道:“每逢佳節倍思親,此句必然名傳千古,我一生得此一句便無憾了。”


    附近一人輕咳一聲,示意他不要亂說。


    “唉……”一些人歎息著,認為此次魁首非方運莫屬。


    小國公不服氣道:“南宮大儒也曾作出數首鎮國詩,此次文會鹿死誰手或未可知!”


    雷遠庭偷偷看了一眼大儒南宮冷,然後道:“小國公說的有理!此詩太過淺顯……”


    “閉嘴!”童巒突然低聲輕喝,把雷遠庭後麵的話逼了迴去,而雷遠庭麵紅耳赤,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其餘人也用古怪的眼神看雷遠庭,大儒南宮冷年輕的時候,最出名的不僅僅是詩篇,還有他對詩詞的態度,他曾有過“問詩於仆”的美談。


    當年南宮冷寫完詩詞後,經常去問一個讀書不多的仆從,要是哪句詩詞仆從聽不懂或哪個生僻字不認識,他會馬上更正,因此寫出許多膾炙人口的詩詞。他的詩詞很多時候看似淺顯,但卻直指詩詞真意。不矯揉造作,不追求辭藻華麗,更真更有情,這才是南宮冷成名的原因。


    方運同樣聽到雷遠庭的話和童巒的喝止。暗暗搖頭,這人卻是忘了詩詞的本意,不要說辭藻,就連格律都在其次,詩詞終究還是最重意與情。


    方運不由自主想起白居易。白居易有“詩魔”與“詩王”之稱,而白居易有一段佳話就是“老嫗能解”,是說他每寫完一首詩就讓一位普通的老婦人聽,老婦人若是聽不懂,他就改詩。


    簡銘急忙道:“南宮先生,不如您點評一番此詩?”


    南宮冷麵無表情地看了簡銘一眼,嚇得簡銘揚手給了自己一耳光,道:“學生妄言,學生知錯。”說完深深低著頭。


    “胡說八道!南宮大儒是要競奪魁首之人,怎能點評?先讓南宮大儒思索重陽詩詞。不要打攪他老人家!”輔相司悅慶嗬斥道。


    “說的是。”其餘人紛紛點頭。


    文台上,衛家主滿麵笑容,身為本年重陽文會的舉辦者,文會出現的詩文越好,對衛家的名聲也越有助益,身為豪門家主,自己賺了多少銀兩、認識哪位顯貴並不值得吹噓,但自己主持的文會上出現一首鎮國詩,足可以吹一輩子。


    衛家主望著台下,道:“哪位先生願意點評此詩?”


    “我心癢難耐。我來吧。”薑河川說著抬起右腳向前邁步,身形猶如神仙一樣,禦風飛到文台之上,右腳落地之時。已經站在方運的桌邊。


    方運一拱手,後退幾步。


    所有人立刻肅穆聆聽,薑河川可是一國文相,總管全國教化,為“代夫子”,國君見他而拜。他不用拜國君。


    薑河川微微點頭,道:“‘每逢佳節倍思親’此句不須我多說,我閱詩無數卻不曾見如此精煉而完美的概括,已近詩道。方才有人說一句鎮國,此言不假。千百年後我薑河川必然被人遺忘,但此句卻會不斷被人提起,甚至隻要是節日文會,此句就必然出現。此句,便是樸實的力量,便是真正的詩情。”


    “我喜此句,卻更喜其後兩句。方運前兩句直抒胸臆,後麵兩句若是你我來寫,恐怕會繼續寫自己如何如何思鄉,可方運後麵兩句卻突然改換天地,不言己身,一念萬裏,寫其兄弟親友同樣在遠處登高,他們插遍了茱萸,卻發現少了方運一人。我當時聽完此句,心中莫名失落。”


    許多人原本不明此詩最後兩句,可聽文相這麽一解釋,隱約明白。


    薑河川故意停頓數息,給眾人思考的時間,然後道:“後兩句,是方運在‘倍思親’後,推己及人,希望看到“少一人”的親友不要為他而傷感,用意之妙,實在罕有。話雖如此,仔細一想,親友缺他一人都有傷感,他缺了如此多的親友,又當如何?此句細想,奧妙無窮,與前一句的‘獨在異鄉為異客’遙相唿應,更顯遠離友人、遠離家鄉之情。方運之才,非我能及。此等詩篇,哪怕皓首窮經數十年,寫不出來就是寫不出來。”


    雷遠庭聽得越發臉紅,方才他還先入為主認為這首詩淺顯,可聽薑河川一解釋才明白,既然鎮國,就有鎮國的道理!


    雷遠庭又發現,堂堂大儒講詩絕不會如此,但偏偏說得如此詳細,與南宮大儒的“問詩於仆”有異曲同工之妙,因為會場還有許多婦孺,若是用詩詞術語講解除了賣弄沒有絲毫的作用,這才是大儒們與普通讀書人的不同之處,已經達到返璞歸真的境界。


    一旁的小國公暗暗擦了一把汗,臉上火辣辣的,心道幸好自己沒有蠢到胡亂指責此詩,否則此刻隻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隨後,薑河川則具體分析詩中“獨”“異”等字詞的妙用,最後歎其為神來之筆。


    “此詩不僅結構奇妙、情深意重,書法也頗有獨到之處。如此大作,當入景國學宮供奉三年,讓天下人知我景國學子不遜任何一國。”


    薑河川講完,微笑著衝眾人一抱拳,然後毫無煙火氣伸指捏住《九月九日憶聖墟兄弟》,收入含湖貝中,動作行雲流水,瀟灑自若。渾然天成。


    全場人都看呆了。


    方運差點翻白眼,看那動作就知道,文相必然先把這鎮國詩在手裏捂幾天才會放入學宮。


    方運不擔心此詩被私吞,三年後必然會迴到自己手上。把詩文送入學宮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很多事本來輪不到自己,在詩文放入學宮的那一刻,自己就有了資格和資曆。


    薑河川賞析完這首詩,走下文台。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無意落在另一位紫袍大儒身上。


    南宮冷哪怕一直沒有說話,可仍然無法避免地成為全場的焦點。


    整座山頂所有人都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扼住喉嚨。無人說話,隻有秋風陣陣。


    連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也被這氣氛影響,緊緊揪著父母的衣衫。


    方運稍稍低頭看著文台的地麵,並沒有去看南宮冷,哪怕知道南宮冷可能對自己不利也不去挑釁,也不去比試,更不會因為有了一首鎮國詩而洋洋自得。


    方運餘光看到,那個紫色的身影動了,心猛地一跳,然後愕然抬頭。因為南宮冷不是向台上走,而是腳踏白雲,徐徐升高,竟然要離開文會。


    這是怎麽了?


    包括文相薑河川在內所有人都糊塗了,南宮冷不可能不比而逃,身為一代大儒,寧可輸也不能逃,而且,他所在的武國與景國對立,一旦他逃了。必將被武國讀書人唾棄。


    最重要的是,一位大儒來文壓方運一個舉人,必然是有求於雷家,此刻離開不僅會失去重要的機會。甚至會得罪強大的雷家。


    連現在活著的半聖都不會得罪雷家,更不用說一位大儒!


    南宮冷背對著眾人,腳踏白雲緩緩升高,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他突然開口說話,聲傳千裏。


    “方家雛鳳凰。長空自翱翔。百鳥收羽翼,不敢呈文章。”


    左席許多人的臉黑成了鍋底灰,尤其是恨不得方運死的小國公、押上重寶的簡銘和雷遠庭,臉色黑中透紫,隨時可能脹破。


    小國公差點破口大罵南宮冷瘋了,那“百鳥收羽翼,不敢呈文章”不僅僅是南宮大儒自認不如方運,配合那個“雛鳳凰”一想,很明顯是在幫方運揚名!


    一位當世詩名第一的大儒自認為詩名不如方運,這抬舉提攜之意連傻子都能聽出來。


    這種提攜稍一不慎就是英明喪盡,連文相薑河川都做不出來,可這個跟景國對立的武國人竟然說得出口,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簡銘眼睛都紅了,做夢都沒想到南宮冷會這麽說,在他這個武國人看來,南宮大儒簡直是在叛國!這一刻,他甚至想要刺殺南宮冷這個大儒叛國賊,但這個念頭很快消散。


    雷遠庭眼中充滿了驚慌,他好似預見到了什麽,伸手扶著桌子,衣衫輕顫。


    南宮冷的聲音再度傳遍玉山。


    “老夫本想與雷家合作,雷家以方運試我是否誠心,而老夫卻以方運試雷家之能。可惜,雷家為一區區豎子結仇方運,毫無識人之能,仗著龍族與先祖的蔭庇固步自封、目中無人,老夫羞與為伍!早就想與方運論詩,今日雖不言一句,卻滿載而歸。妙哉!”


    在南宮冷說出最後兩字“妙哉”的時候,除了文相薑河川,無論是百歲老人還是三歲孩童,無論是右席支持方運之人還是左席反對方運之人,哪怕是已經輸掉墨蛟筆洗的簡銘和可能輸掉登龍石的雷遠庭,都露出自然的笑容。


    每個人都被南宮冷的“妙哉”兩字感染改變,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湧現出無盡的愉悅,好像人人都和南宮冷一樣,遇到最美妙的事物。


    方運深深作揖,舌綻春雷道:“南宮先生胸襟寬廣,真乃文人楷模,學生險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恭送先生。”


    南宮冷輕甩雙袖,兩手負在身後,加速遠去,最後消失在天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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