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蘇冥就上了寧府,因著正是天寒地凍的年末,寧璨引著人到府中花園旁邊的暖閣,暖閣裏頭生了爐子,燒著紅旺旺的炭火,將屋子烤很暖。伶俜正坐在小幾前,煨茶候著,見到披著鬥篷的蘇冥風塵仆仆進來,忙起身迎上去。如今在表哥麵前,她也沒打算太過隱瞞。

    寧璨本以為兩人隻是各有心思,但見此情形,心道恐怕已經是表明了心跡,趕緊道:“你們兩個在裏麵說著,我去外頭。”言下之意是怕人進來,要幫兩人放哨。

    伶俜心中感激,其實在寧府,她也不可能和蘇冥單獨敘多久,但每一刻總該都珍惜。她想了想,拿了個手爐添了炭,遞給寧璨:“表哥,我和蘇公子有些話要說,若是外頭太冷,你就進來。”

    寧璨拿過手爐,笑嘻嘻道:“我今兒穿得厚實著呢,不會冷的,你們慢慢說,有我看著,別擔心。”

    蘇冥拱手作揖:“多謝寧兄。”

    寧璨擺擺手,捧著手爐出了暖閣。待屋子裏沒人,蘇冥走上前兩步,把幾日未見的人攬進懷中,低聲道:“昨日你進宮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我在想,若不然我就以現在這個身份上門提親。你爹爹那邊應該不會幹涉你的親事,寧尚書又對我素來賞識,想必隻要你說願意,他就會應下這來。”宋玥步步為營,如今讓伶俜成了在室身份的鄉君,在熬個一段時日,他請求皇上賜婚,便水到渠成。自己的妻子被人明晃晃覬覦,蘇冥連撕了宋玥的心都有,偏偏如今的身份,甚麽都做不了。

    伶俜聽了他的話,從他懷中起來,擰眉看著他,一臉嚴肅道:“萬萬不可,我要是答應你的提親,不管你的身份會不會被宋玥懷疑,照他的性子,肯定都不會放過你。他如今六部在手,手中還握有幾十萬大軍的兵符,你們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千萬不要因小失大。”

    蘇冥默了片刻,淡淡道:“這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事。”

    伶俜動容,握著他的手臂:“世子,對我來說,你好好活著,比什麽都重要。我知道你和秦王殿下在謀劃一些事情,你比我更清楚,隻有到了一定的位子,命運才不會被別人操控。至少先等你考上狀元,宋玥才沒辦法輕易拿你怎樣。”

    蘇冥閉了閉眼睛:“就算我能考上狀元,也要等到後年春天,隻怕宋玥等不到那個時候。”說罷,默了片刻,用力舒了口氣,“那我們就想辦法讓他等到那個時候,你放心,我會想出辦法的。”

    看到他篤定的神色,伶俜也就稍稍心安,她

    靠近他懷中:“每迴不是在秦王那邊,就是在寧府,或是跟著表哥一道才能見你一麵,不知何時咱們才能單獨在一塊,像從前那天睜開眼就看到你。”

    蘇冥將她抱住,笑道:“我已經買了個小宅子,等從四殿下那兒搬走,你就偷偷去我那兒。”

    “真的?”伶俜抬頭,雙眼亮晶晶看他,又想起什麽似地道,“你錢夠花麽?那扳指你還放在我這裏,我一直沒動過,你現在的身份去票號取,恐怕會遭人懷疑。你要使銀子的話跟我說,我幫你去取。”

    蘇冥笑著搖搖頭:“你沒聽說過四殿下產業遍布天下麽?跟著他還會少銀子,那些錢你留著自己花。”

    伶俜笑:“我哪裏花得上那麽多。總歸你缺錢的話,就告訴我,我幫你去取。”

    蘇冥點頭,俯下身將含住她的唇。暖閣的溫暖,比不上有情人的纏綿。

    兩人正你儂我儂著,外頭傳來寧璨刻意拔高的聲音:“參加太子殿下,您怎麽來了?”

    宋玥的司馬昭之心寧家人皆知,他也早不遮遮掩掩,直接道:“孤聽說十一和表哥在花園裏的暖閣,我來同她說幾句話。”

    蘇冥和伶俜頓時分開,伶俜迴到小幾旁,隨手擺上棋盤。剛剛擺定,宋玥已經走進來,看到暖閣中除了伶俜,還有一個男子,眉頭不由得蹙了起來。跟在他身後的寧璨忙笑著道:“我正跟蘇兄對弈,輸了一局,剛去上了趟茅房,沒想太子就來了。”

    蘇冥起身不卑不吭地同宋玥行了個禮。

    宋玥揮揮手沒說話,但目光落在他臉上,眉頭蹙得更深,聽到寧璨口中的“蘇兄”,驀地想起,難怪如此熟悉,原來是在杭州見過一迴,他若沒記錯,便是他四弟府上的長史。他勾唇輕笑了笑:“原來是蘇公子。”說完,就沒將人放在心上,而是轉向那個心上的人,話卻是朝寧璨和蘇冥說的,“麻煩兩位公子迴避一下,孤有話同十一說。”

    見蘇冥寒著臉杵在原地一時未動,寧璨趕緊拉著他道:“蘇兄,咱們出去,別打擾了太子殿下。”

    蘇冥不動聲色看向伶俜,見她朝自己使了個眼色,這才鬆開緊握的拳頭,跟寧璨出了門。走到門外,寧璨見他臉色不佳,小聲道:“蘇兄,我知道你對表妹的心思,不過你看到了,剛剛那太子殿下對我表妹一直未安好心,你們要修成正果,恐怕還要走上一段艱難的路。”頓了頓,又道,“不過你放心,我定然是支持你的。”

    蘇冥雖則早知道宋玥

    的心思,也曾在夢裏夢到過他和伶俜的糾葛,但看到他這樣明目張膽打著自己妻子的主意,還是怒火叢生。聽到寧璨說這樣的話,心中才稍稍安心,勉強笑了笑,低聲道:“多謝寧兄。”說罷,又轉頭看向那暖閣的方向,卻隻看得到緊閉的窗欞,裏麵是何模樣,無從得知。

    暖閣裏的伶俜對著宋玥,自是沒甚麽好臉色,沉著臉坐在杌子上,自顧地去撥弄爐子裏的炭火。宋玥大約是被她甩臉子甩習慣了,也不以為意,在她旁邊蹲下,試探問:“昨日母妃叫你去她宮殿裏,對你說了甚麽?有沒有為難你?”

    伶俜冷嗤一聲,不予理會。

    宋玥見她這模樣,猜想恐怕是受了刁難,繼續道:“我先前一心想著先把你身份弄好,再同母妃說,沒想到她提前猜到了。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和母妃說清楚,她以後不會再為難你,也支持我娶你為妃。”

    伶俜心中暗驚,找李貴妃那樣的性子,定然不會同意自己的太子兒子娶她這樣嫁過人的女子,怎麽會忽然同意?宋玥到底使了什麽法子?她抬頭蹙眉看向他,一看到這張熟悉的臉,不由得又煩悶:“宋玥,你貴為太子,一門心思強娶一個不想嫁給你的女子,有意思麽?而且我再說一次,我跟世子早就有了夫妻之實,這輩子我心裏也隻有他。你娶我迴去有甚麽意思?”

    宋玥麵色微微一僵,繼而又笑道:“你如何激我都無妨,反正我不會傻到去跟一個死了的人過不去。”頓了頓,又道,“你如今迴京不久,整日悶在宅在裏也無趣得緊,翻過年後父皇會召集皇族世家子弟去西山春獵,到時候你也去,好生透個氣。”

    隔年春天的西山春獵,不正是上輩子宋玥造反害得大家都一命嗚唿的日子麽?她皺眉狐疑地看他,卻見他笑得一臉粲然:“你會親眼看到我們都不會死,從此之後,命運再與上一世無關。”

    伶俜再次冷下臉:“命運本來就跟上輩子不同,我也不會再嫁給你。”

    宋玥軟下聲音,伸手去捉他的手:“十一,我是誠心想彌補上輩子的錯誤,隻要你嫁給我,我保證不再納妾,等登了基,就廢除後宮,隻留你這一個皇後。”

    他聲音從未有過的溫和,深情款款地許是自己都感動。偏偏伶俜早已在蘇冥那裏體會過這世上絕無僅有的溫柔,對他這樣的柔情完全無動於衷,隻冷著臉抽出自己的手道:“我不稀罕。”

    宋玥麵色訕訕,終於恢複他平日裏的倨傲和蠻橫:“十一,你稀不稀罕我不在乎,我要的隻

    是你在我身邊。”

    伶俜也忍不住了,朝他冷笑著道:“宋玥!一直以來,你都在扮演你所以為的深情,想要所謂的彌補,但你知不知,若是心中真的喜歡一個人,就是尊重她,而不是搶占,以此來滿足你自己的那點狹隘之心。兩世為人,你還是那樣自私,這樣的你,永遠都不配得到真心。”

    宋玥表情愈發難看,像是被人戳中了那不堪的心意一般,深唿一口氣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就算我是自私那又如何?想要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並沒有錯。”

    伶俜懶得再理他,複又低下頭擺弄炭火。

    宋玥起身,居高臨下地看了她後腦勺半響,伸手想去撫摸,但最終隻停在半空,又收了迴來,沉默著拂袖而去。

    寧璨和蘇冥正站在天寒地凍的小花園門口,見著宋玥出門,寧璨趕緊道:“殿下說完話了?”

    宋玥麵無表情點頭,目光又淡淡落在他旁邊的蘇冥身上,在看到他淡漠的表情後,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那雙冷冽的眸子,漆黑如墨,讓他莫名伸出一絲熟悉感,隻是剛剛被伶俜氣得太甚,那樣的異樣,到底隻是一閃而過,便冷著臉離開。

    待宋玥走遠,蘇冥和寧璨才迴到暖閣,見到伶俜心事重重地坐在杌子上,寧璨趕緊上前道:“十一,太子有沒有為難你什麽?”

    伶俜搖搖頭:“反正說來說去就是那幾句話,我聽得都麻木了。”說罷看向蘇冥,“蘇公子,翻過年開春的西山春獵,秦王殿下帶你去嗎?”

    蘇冥點點頭:“去的。”

    伶俜道:“每年春獵,皇上都會帶上幾個公主郡主之類的女子一道,我今年剛剛封了鄉君,恐怕會被選中。”她其實是懷疑宋玥那日又要鬧甚麽幺蛾子,但寧璨在場,又不方便多說,好在蘇冥已經意會,默默朝她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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