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閣的課堂複又開了起來,不過這迴倒是清靜了許多。安氏那邊打理鋪子的庶務,忙得焦頭爛額,鋪子裏的夥計接二連三走了許多,重新安置人手頻頻出了差池。如今又正是夏綢上市的季節,蘇杭那邊供貨的莊子和工坊,卻忽然大肆提價,給了安氏一個措手不及,鋪子的流水不夠,府中賬目上也是入不敷出,她不敢問沈瀚之要銀子補貼,隻得咬牙掏出私房銀子將漏洞補上。沈碧也被母親拉著打理賬務,根本無暇去課堂,去了也是精力不濟,表現平平,令童玉娘三番五次搖頭失望,愈發專心教導伶俜。

    這樣一鬧,安氏和沈碧母子兩也生了不少矛盾,菡萏軒那邊經常聽到母女倆爭吵的聲音。伶俜就好幾次看到沈朗獨自一人在府中的小花園,天黑了也不迴去,說是母親和二姐又吵架雲雲。

    安氏和沈碧在表姐那一事中充當了甚麽樣的角色,伶俜不得而知,但肯定也是脫不了幹係。她雖然心中對兩人憤怒,但也沒想過如何打擊報複,一來那到底是表姐的事,二來安氏在這事中說白了也隻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她倒不怕因為安氏而得罪了她背後那個高人,隻是擔心自己處事不當,反而被招那人利用。如今先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何況安氏如今被庶務纏身,恐怕也沒精力再有其他小動作,倒是能讓她和姨母安安心心打理新鋪子。

    她沒有安氏和沈碧那樣的焦頭爛額,一切都順順利利,因為鋪子的掌櫃和賬房都是在侯府跟著姨母七八年的老夥計,做事老道嫻熟不說,最重要是忠心耿耿,賬目做得清晰明了,進貨渠道、成本合價、貨品品級分類每一項都列得井井有條,又加上如今才幾間鋪子,伶俜很快就上了手。

    雖然姨母為自己找後路讓她覺得感動,但這也說明了,姨母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那就是沈鳴在朝堂的權力鬥爭中,可能會成為犧牲品。其實她看得沈鳴並無戰隊打算,不過是盡忠職守,在其位謀其事罷了。但他背靠蘇沈兩家,蘇家是太子嫡係,而沈瀚之確實魏王的表舅。無論哪一方勝出,沈鳴都會是處在夾縫中。若是兩方都失敗,最後登頂的是齊王,沈鳴背靠這兩家,恐怕也是討不得好處。

    上輩子沈鳴和表哥宋玥生齟齬,她不知道是出於甚麽原因,但總該不是私下裏的雞毛蒜皮事,不說宋玥是甚麽樣的人,但以她如今對沈鳴的了解,定然不是小雞肚腸的人,既然都要誅殺宋玥,恐怕那罅隙不是那麽簡單。隻是她怎麽都想不出個所以然。

    宋梁棟是半個月後再出現在侯府的,這迴

    他還穿著金吾衛的錦衣,握手一把禁衛軍配置的大刀,顯然是剛剛從當值中出來。此時氣溫變暖,伶俜正在傍晚的荷塘水榭熟悉賬目,身邊跟著給她磨墨的小青蘿。宋梁棟直接風風火火找到了水榭上,遠遠看到她就大聲道:“十一,世子呢?快帶我去找他。”

    伶俜一看他這匆忙焦灼的神色,就知道跟賀蘭山那邊有關,趕緊放下賬目,低聲道:“是不是寧夏那邊有戰報傳來了?!”

    宋梁棟抹了一把汗,點點頭,小聲道:“才傳來的消息,這會子估計剛到皇上手中。蘇總兵在賀蘭山慘敗,七萬大軍隻剩幾千人,據說是蘇總兵身邊出了奸細。寧夏巡撫已經呈上折子,此刻正將蘇總兵押解迴京,頂多再過半個月就會抵達京城。這幾年來,本朝還沒打過如此慘烈的戰役,蘇總兵恐怕是兇多吉少。我在錦衣衛衙門那邊沒見著世子,估摸著他已經迴了府中,我得趕緊告訴他,趁著文武百官還不知情前,讓他想辦法跟皇上那邊求情。”

    伶俜閉了閉眼睛,心中歎了口氣,蘇凜到底還是沒逃過一劫。

    她想了想問:“知道細作是甚麽人麽?”

    宋梁棟搖搖頭:“這個還不清楚,估摸著還要等蘇總兵被押解迴來調查。”說著重重歎了口氣,“蘇總兵十五歲從戎,打過無數勝仗,百姓都稱其為常勝將軍,曾為朝廷立夏汗馬功勞。先前韃子在邊關肆虐,蘇總兵從浙江調入寧夏,那邊才安穩下來。誰承想會發生這種事。”

    伶俜沉默無言,她當然也聽過蘇凜的威名,但此時不是感慨這些的時候,她趕緊領著宋梁棟去了鬆柏院。

    此時這僻靜的小別院,安靜如水,半點動靜都無,她站在月洞門口喚了一聲:“世子!”

    福伯從裏麵走出來,看到是她,道:“小夫人,國公爺那邊傳話,世子剛剛去了國公府。”

    宋梁棟皺了皺眉:“莫非國公爺已經得到了消息?”他也不敢耽擱,道,“不管知不知道,我這就直接去國公府找人。”

    說完提著刀,直接從角門處的圍牆一躍而起,翻了出去。

    伶俜轉頭看著消失的矯健身影,有些懵懵然地眨了眨眼睛。

    宋梁棟去送了信,伶俜卻不敢離開,一直在鬆柏院等著。直到二更天,角門處才傳來敲門聲,伶俜趕緊跟著福伯去開門。

    月色下的沈鳴,冷冽的臉上帶著些疲憊的頹然,看到福伯和伶俜,也沒出聲,隻默默進門。伶俜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道:“世子

    ,表姐夫過來給你傳消息,我已經知道發生了何事。現在當務之急是在百官得到消息之前,先跟皇上求情。”

    進了屋子裏,沈鳴頹然地坐下:“外公早幾天前就收到舅舅發來的消息,擔心我難受,今日才告訴我。舅舅在信中說,讓我們不要為他在皇上勉強求情,打了敗仗就是他的責任,這誰都不怪不了。”頓了頓,又道,“舅舅一直是鐵骨錚錚的男子,七萬大軍幾近覆滅,恐怕受不了這番打擊。”

    伶俜想了想,上前蹲在他麵前,握住他冰涼的手:“世子,勝敗乃兵家常事,但舅舅這次敗仗明顯大有蹊蹺。打了敗仗咱們可以認,但就怕有人做文章,汙了舅舅的名聲。我聽表姐夫說這迴是因為舅舅身邊的奸細,若隻是軍中奸細倒是無妨,這通常難以避免,可若是舅舅親近的人,尤其是枕邊人,那舅舅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沈鳴神色大震:“你是不是聽說過甚麽?”

    這當然不是伶俜聽說的,而是上輩子的經曆,蘇凜的那位側室,跟著一起押解入京,後來被審訊出原來其父親為韃子那邊的一個參軍,是故意安插在蘇凜身邊的奸細。

    她想了想,道:“我隻是上次聽四殿下說京城要起風了,最先刮的就是你們蘇家,才想到這一點。舅舅行軍這麽多年,從未遇過如此慘敗,偏偏就發生在這時候,恐怕是有人故意陷害。而舅舅身邊這個側室是去年底才進的門,恐怕是最好拿來做文章。”

    沈鳴皺眉沉思片刻,點頭:“如今隻能等舅舅和那位側夫人被押解進京後,在三司會審之前,我要先找到那位夫人問清楚。若是真有問題,我隻能先先下手為強。”

    伶俜見他神色真露出一股狠厲之色,竟然莫名有些欣慰。

    伶俜想了想又道:“還有韓子臨的事,你找個機會稟報皇上,這樣一來,他收到寧夏巡撫韓子洲參你舅舅的折子,恐怕也會多考量幾分是不是夾帶私怨。”

    沈鳴點頭:“這個今日在國公府,我和外公也說起過,雖然不打算替舅舅直接舊情,但這件事還是應當去稟明皇上。不過我自己去稟明可能會適得其反,已經讓四殿下幫忙傳話。”

    伶俜有些愕然,依著傳聞中皇上對四皇子的厭惡,他稟報上去真的有用?

    沈鳴看出她的擔心,解釋道:“放心,四殿下不會專門去傳話,不過是找個機會,拐彎抹角讓皇上知道這件事罷了。”

    想到宋銘的行事風格,伶俜倒也不懷疑他能處理好。

    沈鳴說完這話,又看向她,緊緊攥住她的手道:“這迴多虧你提醒我,不然舅舅恐怕真的會成為千古罪人。”

    伶俜搖搖頭:“朝堂的事,我一個後宅女子,不是很清楚。但我也知當今聖上,同樣是踏著兄弟的屍骨上得位,恐怕他的兒子也不會安守本分,等著太子順順當當繼承大統。一將功成萬骨枯,舅舅和他那七萬部下,不過是朝堂爭鬥的犧牲品。國公爺是太子太傅,一直輔佐著太子,兒魏王又是你父親的表外甥,你夾在這當中,恐怕會很難做,你自己一定要小心行事。”

    沈鳴倒是不甚在意:“錦衣衛素來是直接聽命於皇上,並無任何偏向,不管誰將上位,我要明哲保身應該不難。”

    伶俜心道,若真的是這樣倒還好。她又想到上輩子後來發生的事,爭得你死我活的齊王魏王哪個都未上位,反倒是紈絝子宋銘最終君臨天下。

    她想了想道:“我知你和四殿下交往,都是私下裏,知道的人並不多。往後你倒是可以和他光明正大走得近一點,如今這些皇子中,就四殿下離朝堂紛爭甚遠,也算是向眾人表明你的立場。”

    沈鳴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定定看著她良久,苦笑著搖搖頭:“我真是差勁得很,竟然讓你一個小姑娘為我擔心。”他拍拍她的手,“身處朝堂之中,很多事難免身不由己,盡己所能便好。你放心,我已經給你安排好後路,若我真的出事,也能保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伶俜站起來,捂住他的嘴,眼眶忍不住紅了一圈:“世子,我知你對我好,可我隻希望你平平安安活著。”

    沈鳴閉上眼睛,兩個人腦子裏都浮現相同的夢境,沈鳴在大火中痛苦掙紮。

    伶俜趕緊搖搖頭,將那令人恐懼畫麵驅散,鬆開手,試探道:“世子,要不然你趁此機會辭了錦衣衛的職務,就當個閑散的世子,如何?”

    沈鳴笑:“我如今已經是四品僉事,皇上前幾日還說升我為三品同知,如今周大人也漸漸年邁,照皇上的意思,指揮使一位是為我留著的。隻怕我要請辭沒那麽容易,畢竟皇上了解我是個不參與朝鬥的性子。而且舅舅這次若真的難逃一劫,我又請辭的話,蘇家可能真的搖搖欲墜。舅舅膝下還有三個孩子,我怎麽說也得保住。”

    伶俜這才想起來蘇凜的家眷都被流放南方煙瘴之地,那三個孩子,最大應該不過十二三歲,最小的才總角之年,那般小的年紀,若是被流放,恐怕也是兇多吉少。如今還得趕緊辦法,怎麽幫助這幾

    個表弟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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