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世子爺趕在韓子臨前麵去了柳葉胡同,還說那戲子是他私藏的,不過借用妹妹的宅子?”李貴妃坐在屋子中的太師椅上,聽完趙公公的報告,不緊不慢地反問,精致的臉上並未有半點波動。

    “迴娘娘的話,正是這樣。而且那牙婆的兒子孫子也被人給救了,已經去了順天府告狀。”

    “是甚麽人救的?”

    趙公公搖頭:“這個倒是不清楚,反正不是世子爺手下的錦衣衛,不過既然世子爺早就插手了這件事,估摸著跟他脫不了幹係。”

    李貴妃微微閉上眼睛,臉上浮出一絲冷意,默了片刻才道:“侯爺當年就不該優柔寡斷留下這麽條禍害,本以為養在寺廟裏那麽多年,會成個廢人,哪知這才迴京兩年多,竟成了皇上跟前的紅人。”她頓了頓,忽然又笑道,“不過這也不算是壞事,反正韓家這個人情已經賣了出去,咱們的目的就算是達到。世子正好又是蘇家的人,以後要動蘇家,韓家隻怕會上趕著來。你趕緊派人通知韓家,讓那韓子臨跑路。”

    趙公公道:“要幫忙安排麽?”

    李貴妃嗤笑一聲:“當然!那韓子臨就是個三教九流的地痞,留著也是個禍害,等他出了城就安排一場殺人越貨。”

    趙公公笑:“奴才這就是去安排。”

    李貴妃又似想起什麽地道:“對了,那戲子呢!”

    趙公公道:“昨日被四殿下給明晃晃從韓子臨那裏搶走了,說那戲子是他一早看中的人,似乎還恰好撞見韓子臨對那戲子用私刑。韓子臨不敢不給,就將人放了。”

    李貴妃嗤笑了一聲:“這四殿下還真是個葷素不忌的,既然人被他搶走,咱們就不用管了,反正他也起不了個風浪。”她思忖了片刻,“寧夏那邊情況如何?”

    趙公公道:“如今韃子南下,盤踞在賀蘭山一帶,蘇總兵已經帶著七萬兵馬朝賀蘭山進軍了。”

    李貴妃笑了笑:“常勝將軍啊常勝將軍,我看你這一迴還能不能勝?”

    ……

    隔日傍晚,沈鳴下了差迴到府中,便見寧氏攜著沈錦和伶俜等在鬆柏院的月洞門口,他走上前默默作了個揖。

    寧氏道:“世子爺可否請我們進去說話?”

    沈鳴輕笑:“有請。”

    入了那鬆柏院的小正廳,他正要請幾人入座,寧氏去忽然抓住沈錦的手,母女倆噗通跪在地上:“世子待綾羅的大恩大德,我

    們母女感激不盡。”

    饒是向來從容持重的沈鳴也為著這架勢微微一怔,反應過來趕緊上前扶寧氏起來:“姨娘嚴重了,綾羅是我妹妹,出手相助是應該的,況且這不過是舉手之勞。”

    寧氏被他扶起來,眼眶已經泛紅:“若不是綾羅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會連累世子名聲。”

    沈鳴有些無奈地笑:“我本來就沒甚麽名聲,不過是私藏個伶人,算不得什麽大事。”

    “你父親……”寧氏說出這句,有些欲言又止。

    沈鳴皺了皺眉,試探問:“父親如何?”

    寧氏猶豫了下,歎道:“你父親讀書人出身,不知為何偏偏聽了那化緣僧人的話。這世上哪裏有甚麽煞星一說!”

    沈鳴怔了怔,又笑了:“父親聽信那些話也情有可原,若我不是煞星,怎麽會有那天下名醫都無解的怪疾。”

    寧氏搖搖頭,一時隻是歎氣,沒有再說話。

    沈錦走上前:“哥哥,這迴都是我的錯。”

    沈鳴看向她,笑道:“你何錯之有?見到弱小被欺淩出手相助,這是善良;聽聞有人作惡要將人繩之於法,這是正氣。要怪隻怪這世道險惡,你一個深閨女子難免出個差池。往後遇到這樣的事,切莫自作主張,至少也要找姐夫商量。”

    沈錦一聽到姐夫二字,臉上就羞紅了幾分,又像是想到什麽似地,一雙熠熠善良的眸子動了動,掩嘴笑道:“先前我一直以為哥哥是個冷漠寡言的,原來也並非如此嘛!這下我總算是可以放心出閣,將十一安心交給你了!”

    沈鳴目光落在一旁一言未發,但麵上一直淺淺笑著的女孩臉上。伶俜聽了表姐這話,被他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看來,不知為何就有點羞赧,不自覺地垂下眼睛。

    沈鳴不動聲色地笑了一聲,一本正經道:“十一是我的妻子,我自是會待她好的。”

    寧氏也笑開,又有些惆悵地歎道:“夫人若是看到世子這般出息,想必也該安心了。”

    被人提起母親,沈鳴表情道沒甚麽波動,隻是試探著搜尋了一下記憶,但更往常一樣,半點有關生母的片段都未想起。母親過世時,他還不到四歲,興許不是記事的年紀,但他向來是個早慧的,五六歲時在寺廟裏讀經書,過兩遍就能倒背如流,可為何母親沒給留下半點記憶?

    他對母親的認知,全來自外祖父的講述,在這座侯府中,因為父親對母親的情深義重,從來不

    會有人提及沈瀚之的傷心往事去談論母親。

    然而父親的情深義重,卻總給他一種是是而非。他想了想,試探問:“寧姨娘,我母親她是個甚麽樣的人”

    寧氏看著他那張與他母親五分相似的臉,微微笑道:“夫人仁厚善良,待我們都是極好的。才學過人,琴棋書畫無所不能。”說著頓了頓,歎氣懂啊,“無奈紅顏薄命。”

    沈鳴又問:“母親她當年是如何病逝的?”

    寧氏閉了閉眼睛,陷入當年的迴憶:“那時你父親外放在蘇中,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你母親到了蘇州,就一直身子不適,吃了兩個月的藥也不見好轉,後來到底還是沒了!”

    沈鳴點點頭,這跟他所知道的無甚區別。

    寧氏又將目光落在她臉上:“你那時一直在夫人身邊,待夫人一過世,你就生了場重病,醒來什麽都不記得。”

    沈鳴笑:“原來如此!”

    其實跟他知道的差不多,也許這就是真想吧。

    寧氏又說了一些她母親如何,這才道別。伶俜自然是留了下來。

    比起姨母和表姐,伶俜對於沈鳴的感激,一點都不會少。這段時日心中的跌宕起伏,惶恐不安,終於塵埃落定。她知道,若是這輩子提前和沈鳴遇到,並且成了世子夫人,還不算甚麽的話,那表姐活下來,便是命格發生了改變,定然是樁大事。

    這徹徹底底意味著,這輩子的命運,已經跟上一世截然不同。

    表姐沒有死,沈鳴和她也就能活下來。沒有甚麽比這樣的認知,更讓人欣喜,以至於屋子裏隻剩她和沈鳴之後,她臉上的笑意再也壓抑不住,眉眼彎彎,嘴角揚起,一看就是高興至極的模樣。

    沈鳴眉頭蹙了蹙,笑著隨口道:“這麽高興?”

    說罷,折身進內屋更衣。

    伶俜跟著他進去,見他要脫去身上的飛魚服,忙上前自告奮勇道:“世子,我幫你!”

    “你會伺候人?”雖是笑著這樣說,沈鳴倒也沒拒絕,隻笑著伸開手。

    伶俜確實沒有伺候過人,不過她想著這也不是甚麽難事,便笑道:“我會伺候世子啊!”

    沈鳴本是個不喜形於色的人,即使是笑,那也是浮於表麵的笑。聽到她用略帶稚氣的聲音說著這話,不免就笑出聲。

    伶俜幫他解了腰帶,褪下身上的飛魚服,又將掛在架子床邊的白色大氅給他穿上,倒真

    有些賢惠小媳婦兒的範兒。沈鳴眼角眉梢都不自覺帶了些溫柔笑意。

    他自小身在寺廟中,下山後身邊又隻有長安長路和福伯,別說是女子,就是丫鬟都未曾有過。但過去那些年的夢中,他卻常常夢到她,就好像在那麽多年孤寂的歲月裏,是她一直陪伴著自己。

    在他漸知人事的這兩年,他漸漸懂了了那種感覺意義。

    如今她來到了自己身邊,他也再未做過那些夢,沒有甚麽比真實陪伴更加令人覺得滿足。

    換好衣服,沈鳴忽然將伶俜抱起來,放在旁邊的床上。伶俜嚇得輕唿了一聲,看到他傾身上來,正要胡思亂想,卻見他隻是蹲在自己跟前。

    沈鳴將她的鞋脫下來,握住她白皙玲瓏的小腳,抬起來看了看,輕描淡寫道:“還好,沒留下傷口。”

    伶俜這才知道他是在作何,噗嗤笑出聲:“我從小在田莊長大的,常常光著腳在外頭走,哪裏有這麽嬌弱。”

    沈鳴抬頭看她,握著她腳的手卻沒有鬆開:“等過兩年我開了府,咱們就搬出去,把祖母接過來。”

    伶俜喜上眉梢:“真的麽?”

    沈鳴點頭:“祖母越來越年邁,咱們把她接過來照顧。”

    伶俜眼眶驀地一熱,也不做多想,跳下來撲在他懷裏:“世子,外頭的人都誤會你了,你才不是什麽性子暴虐,你比那些人都好。”

    至於是哪些人,她也不知道,總歸是這些日子的相處,讓她越來越覺得沈鳴其實是個至純至善的人。她未曾識過情愛滋味,卻也知道,沈鳴對於自己,早已經不同。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抱著他,並非刻意,但她嬌小的身子,靠在他懷裏,就像是撒嬌一般。沈鳴心中湧上一絲柔軟,放開她的腳,將她整個人抱起來坐在床沿邊,又攬在懷裏。

    “外頭喜歡怎麽傳就怎麽傳罷,不用理會。”

    伶俜這時卻想起什麽似地抬頭看他:“可是外頭怎會有這樣的傳聞?”

    上輩子也是一樣。若是沈鳴真的做過惡事,倒也罷了,他頂多是看起來性子冷漠,哪裏跟暴虐扯得上半絲關係。

    沈鳴哂笑了一聲:“有人不喜歡我的名聲好罷了。”

    伶俜愈發疑惑:“甚麽人?”

    “自然是憎惡我的人。”

    伶俜試探道:“侯爺?”

    沈鳴不置可否,笑著轉移話題:“我昨兒個忘了問你

    ,你是怎麽猜到綾羅被人擄走,去了柳葉胡同宅子裏的?”

    他記得她來找他的時候,韓子臨還沒上門鬧事。

    伶俜暗自想笑,若不是因為她是重活一世,她哪裏會猜到表姐是被弄去了柳葉胡同。這大概是就是兩世為人的好處,總能提前預料到一些事情,這才避免再次發生悲劇。

    她歎了口氣:“就是前晚常進說韓子臨放了出來,還知道這事跟表姐有關。那種三教九流混的,定然會想方設法報複,看到表姐不見了,就做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真是這樣。”

    沈鳴揉了揉她的臉:“這次你做得很對。”

    伶俜趕緊道:“其實也隻是猜的。”

    沈鳴笑:“我是說遇到事情來找我,做得很對。”

    伶俜愣了下,又笑開了:“那我以後都找你。”

    “嗯,都找我。”

    兩人正抱在一起對望著彼此的眼睛,長安從外頭匆匆走進來:“世子!”

    哪知會看到床上抱著的兩人,頓時尷尬地退了出來,支支吾吾道:“四殿下那邊讓人送口信,叫你馬上去望江樓找他。”

    伶俜也沒料到長安會直直闖進來,大約是這別院裏素來隻有男子,隨意慣了的。她推開沈鳴,紅著臉從床上跳下來。

    沈鳴倒是不以為意:“說了甚麽事麽?”

    長安在外頭道:“沒有,就說是有急事,讓你趕緊去。”

    沈鳴嗯了一聲,轉頭看向伶俜:“你要跟我一道麽?”

    伶俜點頭:“要的。”

    ……

    兩人趕到望江樓。

    那位花名在外的四皇子,正在雅房中跟幾個青樓女子嬉鬧,不過不是昨日蒙著眼睛的躲貓貓,而是擲骰子脫衣服。有幾個女子已經脫得隻剩下肚兜,宋銘自己也光著膀子,獨穿著一條白色絲綢褻褲。

    伶俜哪裏見過這等荒,淫場麵,頓時眼睛沒處放,沈鳴倒是一臉平靜,伸手將她拉在身後擋著:“殿下,你找我何事?”

    宋銘瞥了他一眼,笑著朝身旁的幾個女子道:“快去把沈公子的衣服也剝了!”

    眼見著幾個隻穿著肚兜的女子湧上來,伶俜趕緊上前擋在他麵前,又捂住了沈鳴的眼睛,叫道:“你們都走開!”

    宋銘笑得樂不可支,直接從榻上跌了下來,斷斷續續道:“世子爺,你家小媳婦兒真是有趣呢!”說罷,又

    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眾女子撿起散落的衣服,作鳥獸散。

    伶俜鬆開捂住沈鳴的手,有些不悅地看了眼宋銘。

    這廝倒是不以為意,從地上爬起來隨便套了件衣服,鬆鬆垮垮地露出一大塊胸膛。不過人倒是已經稍稍正色:“韓子臨昨晚收到消息,連夜跑路出了京城。”

    伶俜皺眉:“跑了?”

    宋銘朝她勾唇笑了笑:“還沒到定州就遇到劫匪,被殺人越貨。”

    伶俜大快人心般道:“活該!死了真是便宜了他。”

    “可不是麽?”宋銘朝那個一言不發一臉冷冽的少年看去,“愉生,你怎麽看?”

    沈鳴默了片刻:“我先前以為他從牢裏出來,不過是拿捏住了牙婆,這手段正是他這種下三濫能幹出的。不過他這一死,恐怕就沒那麽簡單了。”

    伶俜疑惑:“難道他死得有問題?”

    沈鳴哂笑一聲:“隻怕不是殺人越貨而是殺人滅口,韓子臨隻是個跳梁小醜般的小角色,他背後還有一隻翻雲覆雨手!”

    “陷害綾羅不過是件順手的小事,人家要的是韓子臨背後的韓家。”宋銘說著,勾著一雙桃花眼看向沈鳴,慵懶地往後一靠,打了個嗬欠:“這京城要起風了,反正我這個閑散王爺,翻過年就要去就藩,沒人會在意我。倒是你在京城可要小心些,這大風要是刮起來,恐怕第一個刮的就是你們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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