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是金陵士紳,即便與太尉府有舊,行事也不好越過宋大人這個金陵父母官。


    更不要說,這織廠的事,還是府尊牽頭。


    繞過府尊,就是不遜。


    史老爺行事素來周全,不會這般托大。


    “還是我往知府衙門走一趟!”


    史老爺道:“除了那些布……家裏的織廠也暫時騰出來……”


    宋林剛到知府任時,曾見過地方士紳耆老,史老爺也在其中。


    織廠有什麽?


    織工與絲綢。


    滁州軍的軍服總不會用珍貴的絲綢做軍需,那這次宋知府折騰一圈,圖的應該就是織廠的廠地,與成熟的織工。


    想著停工的損失,素來勤儉持家的史老爺也覺得肉疼。


    隻是卻知曉,要是這個時候不知趣,那會有更肉疼的等著。


    滁州軍如何行事,暫時還看不好。


    府尊這行事手段,他卻是看出點兒麵頭來。


    ……


    從霍寶與宋林說起此事,到六個織廠到手,隻用了四日。


    十月二十日,賈三的案子判決當天下午。


    史、甄兩家當家史老爺、甄大舅結伴往金陵知府衙門拜見,願意將名下織廠暫時停業,專供軍需。


    史家不用說,是史老爺見微知著。


    甄家這裏,卻是史老爺派人傳了話相邀。


    史老爺為人謹慎,不願做那出頭鳥,加上樂意賣好給賈氏兄弟,才拉了甄家一起行事。


    王家最愛鑽營,消息渠道也多。


    等到史老爺、甄大舅往知府衙門遞拜帖,王老爺就得了消息。


    他一開始還以為這兩家聯袂過去與賈三“求情”,還嗤笑兩家的虛偽。


    案子開堂之前不露麵,案子塵埃落定走個過場,也太糊弄人。


    等到傳來詳細消息,知曉兩家是獻織廠的,王老爺差點從榻上跳起來。


    好好的,獻什麽織廠?


    史家那個老不死可是老狐狸,眼睛最厲,早早就叫兒子暗中投了滁州軍。


    甄家則是有錢,可也沒有到主動散財的地步。


    織廠是什麽?


    那雖不是士紳根基,卻也是各家的錢口袋!


    王老爺在地上來迴踱步,想到賈三名下那兩個織廠。


    宋知府想要作甚?


    這是要為兒孫謀產業?


    可是他隻是金陵知府,上頭還有個太尉府,還有滁州軍諸位將領。


    這般大咧咧索賄、受賄?


    甄、賈兩家可都有人在滁州軍的!


    王老爺實在琢磨不明白,就不想了。


    他也沒有閑著,立時整理衣冠,帶了拜帖,前往知府衙門。


    甄大舅不用理會,史老爺卻是出了名的明白人,跟著他學,指定錯不了。


    等到消息傳到賈家時,幾位族老還在,琢磨怎麽化解父子不快,讓賈演兄弟歸宗。


    知曉史、甄、王三家家主相繼往知府衙門拜會,捐名下織廠助力軍需,大家就都坐不住了


    那幾家都是金陵數得上的士紳,賈家要是想消弭賈三官司的影響,就該隨著這三家行事,也好在府尊麵前賣好。


    否則倒像是心存怨憤,特立獨行。


    隻是宗房兩個織廠都轉到賈三名下,已經被判決充公了。


    “王氏陪嫁不是有織廠?就用那個!”一族老開腔。


    另一人也道:“是啊,她盜竊夫家產業,合該償還!”


    要不然怎麽辦?


    動公中織廠,那就損害眾人利益,無法容忍。


    賈老爺點頭,沒有說反對的話。


    隻是直到今日,他才算活明白了。


    之前附和王氏、欺負賈演兄弟的是這些族老;今日理直氣壯上門為賈演兄弟鳴不平的也是這些族老。


    狗屁,都是見利忘義的小人!


    賈老爺看明白了,就沒耐心再應付這些人,借口往衙門去,端茶送客。


    倒也不是說謊,這知府衙門還得走一遭。


    若是獻上一個織廠,能讓兒子少受磋磨,賈老爺亦是心甘情願。


    ……


    等到宋林親來太尉府,六個織廠已經到手。


    “有織工六千多人,另得史家捐獻布匹一萬五千匹……”


    正如宋林之前所說,賈家占了大頭,三個織廠,史、甄、王三家各一個。


    怪不得賈家是金陵士紳之首,這家底也比另外幾家厚實。


    “世人皆輕視女子,卻不知女子心中隻有小義,行事隻憑好惡,更容易捅大簍子!”


    宋林看著霍寶,若有所指。


    霍寶很是無語。


    不就是這兩日秀秀擔心出征的父親,霍寶為了分她的心思,拉著她對童軍賬冊?


    此事應該是傳到宋林耳中了。


    宋林是正統讀書人,崇尚的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是“女子無才便是德”,自是不讚成秀秀插手軍務。


    之前滁州軍之前草創時,人手不足,規矩不嚴,霍寶的童軍又像是兒戲。


    如今人手富裕,霍寶麾下兵卒獨立成軍,規矩也該開始立起來。


    尤其霍寶身份不同,是滁州軍少主,秀秀就是未來的主母,更不應開此先河。


    霍寶心中不讚成宋林的看法,卻也沒有與之辯解。


    歸根到底,霍寶如何行事,還輪不得宋林管束。


    能管束霍寶的人有霍五這個親爹,還有林師爺這個老師,並不包括宋林。


    宋林並不是多言之人,此時借著賈家娶婦不賢的事情提點一句,也是好意。


    霍寶不反駁,不代表旁邊的馬寨主不反駁。


    宋林說的是“女子”,可是將馬駒子都掃進去了,馬寨主如何能樂意?


    他皺眉道:“老宋,你這樣說,老馬可不愛聽,得好好與你論道論道!什麽女子心中隻有小義,容易捅簍子,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男的就隻有大義?一肚皮的男盜女娼,不過是有的人遮遮掩掩,像是個人;有的人不遮掩,直接做了小人……”


    宋林神色訕訕,深悔失言。


    在他心中,既不讚成秀秀插手霍寶身邊事務,自然對於馬駒子領軍也有異議。


    隻是馬駒子又不同,馬寨主無子,馬駒子是“代父行事”,領的是馬寨主麾下兵馬。


    在這之前,還是霍五點頭,就沒有旁人質疑的餘地。


    他很是能屈能伸了,連忙躬身道:“是下官失言,六爺勿惱!”


    馬寨主也知曉這些酸儒的做派,覺得沒意思起來,擺擺手道:“算了算了,曉得你不是誠心的!”


    等到宋林離去,馬寨主才輕哼一聲,與霍寶道:“到底比林師爺差了一截!”


    林師爺何曾糾結過這些細枝末節。


    按照馬寨主看,霍寶行事並無不妥。


    這是未來的小兩口,總不能湊到一起沒話說。


    這樣你幫我,我開解你,才是兩小無猜的情分。


    大家樂見其成。


    ……


    轉眼,又過去三日。


    十月二十三。


    揚州還沒有消息迴來。


    鎮江已經送了兩次捷報,馮和尚一行已經連下兩縣,集結在鎮江城下。


    霍寶等的有些焦躁,牙根子都腫了,卻是不敢顯露出來。


    太尉府就剩下這幾個人,杜老八天真爛漫,是個沒主意的,不提醒他,估計也想不起擔心來。


    馬寨主與秀秀,兩人老的老,小的小,隻會比霍寶更擔憂,這幾日廚房一直預備著敗火湯。


    實在是揚州變數頗多,六萬守軍,還不是巢湖之戰時那種臨時湊數的新丁。


    滁州軍即便頗為實力,可此時出征也是倉促。


    ……


    沒等揚州消息傳迴來,徒三帶了賀禮到了。


    要是別人的事,徒三派人過來就是,可是馬寨主嫁女,到底不同。


    徒三心中,很是念著馬寨主的舊情,對這個忘年交的情分不亞於姐夫霍五。


    馬寨主嫁女,此等喜事,如何能不來?


    為了親自參加婚禮,徒三延緩了北上亳州的時間。


    從楚州到金陵,必經滁州。


    徒三來金陵赴宴,總不會是單槍匹馬,帶了五百親衛。


    這樣過境,自是瞞不過地方。


    早在徒三等人到達金陵一日前,滁州王都尉就叫人快馬往金陵送了消息。


    馬寨主並無意外,帶了杜老八、霍寶在城外相迎。


    他心中憂大於喜,卻是絲毫不露,笑著與徒三寒暄。


    很是後悔將女兒的親事定在這個時候。


    要是揚州之戰順利還罷,要是不順利,各路賀客登門,城中龍蛇混雜,說不得要生亂。


    ……


    金陵城裏,從十月十七開始封城戒嚴三日,隨後就重開城門,如今幾日過去市麵上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森嚴,恢複了繁華。


    過江的時候,亳州軍就已經吃驚一迴。


    因為金陵水師都統於大海得了馬寨主傳令,出動官船,送亳州軍眾人過江。


    等到城外,看到高大壯闊的城牆,亳州軍驚了第二迴。


    同這樣大的城池相比,不管是亳州、還是楚州都被比成了渣渣。


    等到進城,看著街上安逸的百姓,熱鬧的叫賣聲,大家更是目不暇給。


    就是徒三本人,也深覺震撼,對馬寨主問道:“六哥,金陵人口得有小二十萬吧?”


    “小二十萬?三十萬出頭……加上城外人口,足有四十萬!”


    馬寨主帶了幾分得意道:“除了京城,這天下再沒有比金陵更大的城了!”


    徒三點點頭,亦是讚成馬寨主的說法。


    這樣大的城池,如今是姐夫的。


    徒三心情略有些微妙。


    姐夫怎麽不在?


    還有鄧健、馮和尚等人,都沒有露麵。


    還有林師爺……


    徒三並沒有被慢待的憤怒。


    他與滁州軍眾將相熟,也知曉姐夫不是那等故意拿捏的人。


    這其中,肯定有什麽緣故。


    鄭季隨著霍寶,走在後頭,已經忍不住嘀咕道:“水大哥沒迴來參加婚禮?還在陵水縣守著?”


    一個小縣城,有什麽可守的?


    不會是霍家父子忌憚水進與亳州軍的關係,故意留他在那頭?


    鄭季論起來與霍寶也相熟,隻是這份相熟卻比不過他與水進的兄弟之情。


    霍寶道:“水大哥前幾日就迴來了,隻是又往揚州去了!”


    滁州軍打揚州不是秘密,沒有什麽可遮掩的,反正遲幾日天下會盡知。


    “那大後天能趕迴來麽?”


    鄭季追問道。


    要是趕不迴來,這次就見不到,下迴還不知什麽時候能再見。


    “差不多吧!”


    霍寶道。


    徒三將鄭季與霍寶的對話聽個正著,竟是想到一個可能,看著馬寨主驚訝出聲:“六哥……姐夫他們,這是打揚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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