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好說歹說送走了西邊的芽兒,捧著一把櫻花迴來,進了廂房,委屈道:“小姐,奴婢沒用,那芽兒臨走往我懷裏塞了一把櫻花,我追都來不及!”

    蘇清蕙看那花上還沾著鮮露,想是一早去後山摘的,微微笑道:“不過一把花,收了也就收了,迴頭把林媽媽今個送來的蜜餞果子一樣撿一點送過去。”

    綠意皺著眉,不屑道:“小姐,那西邊這些日子三天兩頭往這邊探頭探腦的,每每我們這邊來了什麽人,那邊不是主仆出來在院裏消食,便是賞花,前兒師太過來坐坐的時候,芽兒給她家主子找耳環找到我們窗戶底下了!今個,怕就是看著林媽媽過來了,這才往跟前湊呢!”

    蘇清蕙捏著林媽媽剛送來的信,厚厚的一封,心下惦記著,見綠意幾個對西邊這般不待見,沉思片刻,看了一眼白芷,淡道:“白芷,你去細挖一下,這盧家小姐的背景!”

    有這麽一個麻煩在,一日兩日的窺伺著,蘇清蕙心裏也有些不舒服。

    白芷應下,蘇清蕙讓幾人出去,拆了信來看,這是她上山之前,便讓黎賀承幫她搜集來的資料,裏頭都是關於靜沅長公主府和岐王府,以及他們姻親的基本情況。

    蘇清蕙不知道前世程修是怎麽周旋於這些人之間的,隻是每次他去見她,冷冰冰的一張臉,眼裏滿是疲憊,以前,她卻將自己關在那一間小屋裏,每日敲著木魚,數著珠子,卻絲毫沒有想過,他在青蕪山之外,過的是什麽樣的一種生活,他這次,又是從哪裏趕過來?

    她封閉了自己的心,不曾想過程修為什麽一趟又一趟地往青蕪山上跑,她曾以為不過是為了完成張士釗的囑托,可是,現在想來,這兩人脾性不同,又怎麽會真的做了知己好友呢!

    這一世,她不想守在哪一處的廂房裏度過餘生,他帶給她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有著期待與憧憬的人生,這一世,要輪到她好好地守護他!

    蘇清蕙拆開信,第一張是靜沅長公主府的人物關係圖,靜沅長公主府人口比較簡單,嫁的是郝大學士家的二公子,二人育有兩子一女,長子郝哲印娶得是威遠伯家的長女金玲釧,次子郝紋空正在議親中,蘇清蕙眼睛盯在下一豎,嫡女郝藍玉已和狀元郎張士釗換了庚帖!

    張士釗這一世,要娶靜沅長公主家的女兒,那個憑欄垂淚,一顆西子心的紙片人兒!

    蘇清蕙想到靜沅長公主府花宴那天她遠遠瞅見的柔弱女孩兒,一眼望過來時,那寒若冰花的眸子,

    不禁打了個冷顫,又想起了上一世張家的幾個姨娘,頓時覺得,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岐王府比公主府要複雜些,聽說岐王的真愛是側妃娘娘,側妃娘娘出生兵部尚書楚家,是楚家的庶女,二人育有岐王世子和慶嫣郡主,岐王世子娶得是大理寺卿詹家的女兒,聽說是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慶嫣郡主尚未及笄。

    岐王府的正妃娘娘,是先帝太傅汪家的孫女兒,是先帝在時賜的婚,淵帝對先帝一向甚為敬愛,對皇兄給自己賜的這兒媳,也是諸多滿意,是以岐王妃一向在皇後娘娘和帝王麵前,有幾分情麵,這才得以在側妃獨寵的岐王府安安穩穩地坐在岐王妃的位子上。

    蘇清蕙一張張細細地翻過,她前一世,雖也在京城住過一段時間,不過那時候,張士釗已經升為尚書,身邊的妾侍已經有好幾位,她心如死灰,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怎麽出去交際,對這些天家的事,隻是知道個輪廓,其中內情,並不清楚。

    蘇清蕙望著最後一頁畫滿了整整一頁的魚骨頭,一時眸中不由染了淚,這一世,賀承既選擇在明麵上以黎姓出現,她自是要好好地幫扶他一把的,她不會再讓賀承成為如前世那般冷的從骨頭裏都冒著寒氣。

    ******

    此時的瓊林宴上,張士釗跪在地上,聽著右首的晉王說完“想來,狀元郎是想請聖上賜婚,給表妹一份體麵!”

    這聲音像是從地上的哪個縫隙裏蜿蜒出一條看不見的藤蔓,牽扯的張士釗的心肝肺都要吐出來!

    那張笑的雲淡風輕的臉,和那個在倉佑城蘇家院裏頭護著清蕙,喊著“這是我未過門的媳婦”的男子,一樣的讓人憎惡。

    上頭的淵帝朗聲笑道:“承兒不說,我差點忘記了,束妃昨日是和我提過這麽一件事,張愛卿之意如何?”

    張士釗的脊背瞬間崩的比原先直了兩分,額頭伏在地上,恭聲答道:“微臣不勝惶恐,此事怕是晉王有所誤會,臣之母早前在江南已經為臣相中了一女子,並遣了媒人上門提親,尚未稟報京中祖父祖母,為君臣子,應當克己守禮,言而有信,望聖上體諒!”

    “嗬!”

    忽地,張士釗的耳邊傳來眾大臣的吸氣聲,還是硬著頭皮跪在地上,等著聖人裁決。

    張士釗知道,他萬不能應下,他不知道程修為什麽成了晉王,他不知道清蕙知不知道程修還活著,但他清楚這是程修給他設下的圈套,隻要他點頭,哪怕默言,他張士釗

    這輩子和蘇清蕙都沒有一丁點可能了!

    眾大臣萬沒聊到,當今聖上竟會榜下捉婿,更沒料到,今科狀元,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在這瓊林苑裏,竟敢當眾拒絕!

    靜沅長公主家的安寧郡主,京城裏的一朵水晶花,不說這豔福,便是說項的是晉王,詢問的是聖上,這隨便擱這瓊林宴上的誰家,也是得千恩萬謝地感謝這天家的恩典啊,張士釗竟然一句“望聖上體諒!”

    真是不識抬舉!眾大臣已經給張士釗貼了一張不知好歹的標簽。

    便是此刻依舊笑著的淵帝,心裏也是有兩分不悅地給張士釗下了“狂妄”二字的評語!

    眾人都在尷尬之際,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定遠侯管奕提著一壺酒走到聖上麵前,笑道:“聖上,微臣可是盼了好久,怎地今個歌舞還沒上呢,臣幾個武人聽著這管弦絲竹,耳朵都快長繭了!還望聖上賞臣這一點眼福!”

    定遠侯府世代出武將,隻是子嗣稀薄,老定遠侯前頭兩個兒子都早夭,到這第三個才穩穩地繼承了定遠侯府的香火,隻是這管奕膝下卻是連一個子嗣都無,偏這定遠侯是個怕老婆的,府上一個側室小妾通房都沒有,眼看著是要生生地斷了定遠侯府的香火了。

    淵帝倒也可憐他,平日裏一向對他優容,此刻見這一向正經的妻管嚴要看歌舞,知道是給自己台階下,便趕緊讓上歌舞。

    一時樂伎翩然而出,霜月,銀燈,兩兩桃花麵,有餘光相借,悠香遠遠,聽珠珮叮當,迴到坐上的張士釗握著手上的酒盞,看著麵前的瓊花美人隱隱現出一點後怕,看向右前方那墨色的身影,輕輕抿了一口酒,方覺得口齒留香,餘味無窮。

    也,後患無窮。

    張士釗迴到張府的時候,已經是月明星稀,張府裏卻燈火璀璨,眾人都衣著整齊地守在前廳裏,聽到門房報“少爺迴來了!”張老太爺,這才覺得腿微微發麻,卻仍有些激動地道:“快快帶過來!”

    那門房低著頭,小聲道:“少爺說困了,直接去院裏睡了!”

    張老夫人一怔,等了半夜,有些憔悴的臉上現了一點詫異,抿唇道:“少爺可有讓你轉告什麽?”

    張老太爺也傾了身子過來,看向來報話的門房,長公主可是傳話來說,束妃娘娘已經在聖上麵前說過了,聖上會在瓊林宴上賜婚。

    門房被屋裏眾人看的雙腿發軟,顫顫巍巍地道:“少爺一句話也沒說,直接迴了自個院裏!”

    張老太爺不由看了一眼同樣伺候在老夫人身邊的李妍兒,怒道:“釗兒都迴來了,你趕緊去裏屋伺候!杵在這裏做什麽!”

    李妍兒咬唇含淚點頭退下。

    卻說晉王府,黎賀承站在後院裏,看著工匠挖出來的一條水渠,從蜀地過來的福伯笑道:“王爺,再趕幾天工,玉山的泉水便能引過來了,按您的意思,沿著水渠鋪了一條小道,派了咱們的人守著!”

    黎賀承看著漫天的星輝,遙望那唯有兩三點燈火的玉山,再過幾日,他便又能見到蕙蕙了。

    半晌,黎賀承從玉山上收了眼,對著一旁長車勞頓後已經在王府恢複過來的福伯道:“福伯,家裏怕是不久就有女主子了,府裏該添置的東西,先添置起來,主院裏移一棵百年的苦患樹過來,就放在西窗前,再過一個月,新挖好的湖裏栽一點玉藕!”

    福伯便聽便點著頭,提醒道:“王爺,那處的涼亭是否要安置蚊帳?主院裏再添一處秋千?”

    黎賀承看著福伯皺著眉頭,細細思索的樣子,不禁笑了,眉眼柔和,清朗的聲音裏似乎平添了一點幸福的腔調:“行,福伯覺得要添的,都添上!”再看一眼在風中閃爍的玉山上的燈光,黎賀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隻有蕙蕙,才是他人生的動力!

    才能掃除他身上孤冷的清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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