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三爺恰巧進來,冷笑道:“哪來的賤胚子,也配在我張家耀武揚威!”對著身後的隨從微微一抬眼,便見一個孔武有力的男子從他身後走了出來,麵無表情地向阮瓔珞過去。

    阮瓔珞心下大驚,盯著那粗壯的漢子,縮在姑母後頭,顫聲道:“你,你,休得無禮!”

    那粗壯漢子卻是麵無表情,一雙粗糙的大手伸向阮瓔珞的肩膀如提小雞一般提起,扔在了鋪著青色釉麵磚的地上,阮瓔珞未來得及尖叫便被摔得頭暈目眩,四肢百骸都泛著疼,卻一聲都不敢吭。瑟縮在地上,輕輕地哀喚著,又怕惹惱張三爺,像一條細瘦的毛毛蟲一般蠕動。

    張劉氏對著這突然的變故有些始料未及,她和這個小叔這些年都是相安無事的,怎的,他忽然打上門來,看著那隨從蠻悍、冷血的一張臉,心裏有些畏縮,強自鎮定道:“三弟,你未免太過分了!”

    張三爺冷哼一聲,眉毛一挑,有幾分狂佞地道:“劉媛媛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這個小浪蹄子是誰的女兒,我已經給我爹娘和大哥寫了信,相信不日這張家老宅就會交到我手裏了,你倒是打的好算盤,拿著我張家的銀兩房子養著老情人的女兒,真是一副賤骨頭!”

    連他的人也敢動,如若不是他派了人守在柳生身邊,怎能知道這賤婦竟然指使了人去羞辱柳生,還在外頭傳那些惡言惡語,張三爺看著張劉氏一張保養得宜的臉,眸子裏泛起了森森的冷光,將桌上的茶具一掃而光,唿啦啦地全掉到了地上,砸了個脆響,一邊粗壯的漢子忙拿出一條精細的帕子給張三爺擦手,畫風看的一旁的丫鬟都忍不住垂了眼。

    張劉氏心跳如鼓,張三爺那張漆眉星目配著紅唇的臉忽地在她麵前放大,張劉氏攥緊了袖子下的手,麵上血色盡無地道:“我自問不曾對不住過你,你何必趕盡殺絕?”張劉氏這話說的自個都顫心,卻是硬著頭皮對上了張三爺一雙張家祖傳的桃花眼!

    張三爺看著張劉氏,輕蔑地笑了,“你自個心裏有數,我懶得費口舌,要想還住在張家,不落個下堂妻的下場,最好給我安分點,不該你管的少管,要是再讓我聽到什麽閑言碎語,我哥怕是先不會答應。”說著,扔下了手中的帕子,轉身往門外去。

    張劉氏靠在椅上“哇”地一聲痛哭了起來,她在張家辛辛苦苦、戰戰兢兢地十九年了,竟連一個戲子都不如,年輕的時候靠不了丈夫,現在又靠不了兒子!

    在地上疼的胃裏翻滾的阮瓔珞低低地喊著:“姑母,我疼,我疼

    !”可是張劉氏始終在哭,丫鬟也當沒看見,由著表小姐在地上哀喚,阮瓔珞仰臉看著姑母,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

    這一日程府,程修正牽了馬出馬廄,趙二便一臉心事重重地跟了過來,時不時看向程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程修走到門口,見他還不開口,在晨光中懶洋洋地閉著眼細細嗅著院牆上攀上來的薔薇花,道:“說吧,什麽事?”

    趙二見校尉主動問,忙嗬嗬笑道:“校尉,今個已入了六月了,咱們?”

    程修一愣,竟然已經到了六月了,手上慢慢卷著馬鞭,沉思了一會道:“行,我心裏有數,你們先把東西收拾一下,下午就走!”

    趙二不想到校尉應的這麽爽快,又急道:“那蘇家小姐怎麽辦?”怕校尉抽他,沒敢問蘇家小姐不一起帶迴去嗎?

    程修一鞭子甩在了趙二腿上,煩悶地道:“我的媳婦,你急個什麽勁!”趙二沒想到吞了半句話還是挨了鞭子,忙往後一跳,撒著腿就跑了,校尉已經進入勿擾模式!

    程修騎著馬,心頭一陣煩躁,這還有兩年,這日子可有得熬了!

    蘇府裏,菡萏正在給蘇清蕙梳著頭發,手上纏著青絲一陣翻飛,挽了個簡單的高髻,待主子抹香脂的時候,鼓了勇氣稟道:“小姐,李家少爺昨個讓奴婢轉交一封信給你,可是,奴婢沒敢收!”

    菡萏垂著頸子心下一陣忐忑,縱使李家少爺看起來那般黯然,可是她是謹記牡丹和綠意的教訓的,幫外人傳遞信件,還是繞過了家裏的老爺和夫人,她是不敢做的。

    蘇清蕙微微提眉,抱著晉江小白,有一下沒一下地逗弄著,看著晉江小白脖子上係著的一塊拇指大的月石,閃著不同色澤的流光,淡道:“你明白就好!”

    李煥昨日來蘇家二房賠禮辭行,蘇清蕙並沒有去前頭見他,上輩子因著她,張士釗一直處處打壓李煥哥哥,讓他仕途一直不得誌,最終浪跡天涯。

    她心裏對李煥哥哥是有歉疚的,這輩子她對李妍兒一直隱忍不發,也有希望李煥哥哥能夠安心地在倉佑城讀書的心思,待到下半年的鄉試過後再議。

    可是李妍兒太能鬧騰了。

    抬頭看著菡萏手足無措地立在她跟前,身上衣裳寬寬鬆鬆的有些不合體,不免笑道:“你來的遲,這季度府上的衣裳一早便分了下去,你一會去找林媽媽,讓她拿兩匹布給你做兩身應季的衣裳!”

    “謝謝小姐!”菡萏麵上現了兩分驚喜,聲音裏不由透出感激。

    蘇清蕙含笑應了,便是經過茉兒,她對牡丹和綠意還是比較縱容的,可是這人心最是耐不得考驗,微微垂眸,心裏對牡丹和綠意卻是已經有了主意。

    等蘇清蕙帶著菡萏上了自家馬車,一早就在自家門口候著的程修,看著蘇府的馬車過來,立即便牽著馬跟上,車後頭“噠噠”的馬蹄聲,蘇清蕙這幾日也聽慣了,當下知道那人又跟了上來,也不以為意,等馬車出了城,又行了半裏,便聽見後頭唱起了小曲兒,“一兩句別人閑話,三四日不許門踏,五六日不見嗬在誰家?七八遍買龜兒卦。久以後見他麽?十分的憔悴煞!”

    夏日晨間的風帶著一點沁涼,灌入馬車裏帶著青草和野花的芳香,迷迷蒙蒙的,蘇清蕙仿佛看到了當年在晉江的一個晨間,她帶著茉兒出去遊玩,隱隱約約地聽到山澗裏的歌聲,那般空靈,玄妙,一旁的菡萏卻是懵掉了,縮手縮腳地垂著頭,臉羞得紅撲撲的,蘇清蕙猛一看見,自個也覺得麵熱,心裏恨得癢癢,他倒是有臉!一會兒,又聽到後頭換了曲子,“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時間月缺花飛,手執著……”

    蘇清蕙聽到這裏,心裏生了一點怪異,到了書院下了馬車,側眼見程修也跟著下了,目光遙遙相對,程修故作高冷地瞥了一眼穿的如嬌花美玉的蘇家小姐,步履匆匆,蘇清蕙撇到那時不時斜瞄過來的小眼神,心裏是從未體會過的滋味。

    這是兩輩子,她頭迴愛上一個人,也被一個人的熱情如火焰般地包圍。

    袁夫子還沒有來,莫漪、吳明蘭幾個正圍在一處閑嗑,席斐斐竟也在,見蘇清蕙過來,一把拉住清蕙的袖子,調笑道:“小嬌娘,敢趁爺不在,私自許嫁!真是膽兒賊肥!”說著將蘇清蕙從上到下好一番打量,末了垂頭喪氣道:“唉,我的蕙蕙就這般被人搶去了,我要是生作男子都好呀!”

    莫漪過來拉開二人,笑道:“可別扯,一會衣裳皺了,夫子要罵‘立身不潔’的”,眾人想起袁夫子彈琴前必潔手焚香,一時也不敢再造次,莫漪又問道:“我聽說李妍兒去了張家?”這幾日城裏傳的沸沸揚揚的,江陵李家的嫡女委身了東城張家的公子,還做了妾侍,那張劉氏卻是不樂意,百般刁難。

    吳明蘭接道:“聽說李妍兒在府衙裏受了杖刑的,一身皮肉血肉模糊的,抬去張家,竟也不曾立即醫治,後來還是張家三老爺看不過眼,請了大夫過去的。”

    顧彥嗤道:“你還以

    為那三老爺是什麽好人,我聽我娘說,那個玩的手段更狠厲惡心!”顧彥是家裏的幼女,上頭兩個哥哥,她娘一向愛拉著她嘮叨家長裏短的。

    見同窗一臉驚愕的表情,顧彥立起著了粉色緞麵藕色梆繡鞋的腳尖探頭看了一眼屋外,又忙矮下身子斂著嗓子道:“和你們說個新鮮事,”一露口風,顧彥臉上便紅撲撲的,一臉興奮地道:“張家不是一直有個表姑娘在嘛,那姑娘本是要被張三爺趕出門的,不知道那人使了什麽法子,搭上了張三爺寵的那個戲子,一番鬧騰,成了張士釗的第二個妾呢!”

    眾人不禁嘩然,又忙捂住了嘴,看屋外先生還沒影子,小聲問道:“那張家不是先後有了兩個妾了,那誰家姑娘還敢去做正房夫人呀?”這朝代雖對女子規矩嚴苛,可是稍微疼女兒的人家,也不會輕易將女兒嫁到這般沒有規矩的人家,張家的家風,已經壞了。

    幾個姑娘心裏一時都慶幸先前張家議親的時候,沒看上她們,那般烏泱泱的人家,去了可不得惡心死。

    蘇清蕙也是有些吃驚的她記得上輩子阮瓔珞是嫁給了一個偏遠鄉鎮上的秀才,和張家許多年也沒甚來往,許是這輩子她的命運改了,跟著許多人的運道也受了影響。

    蘇清蕙整日神思都有些恍惚,蘇清蕙下學的時候,是和席斐斐一起走的,沒有見到程修,想是已經迴府了,也沒有在意,等到家的時候,在前院裏一家三口都坐在前廳裏,氣氛有些怪異,蘇清蕙待問,哥哥卻是塞了一封信給她,歎道:“呐,拿好,自己迴房看去!”真是神煩程修這小子,走就走唄,還搞得這麽煽情,見麵告個別怎麽了。

    蘇清蕙有些迷糊,拿著信封也沒見落款,將信收在書袋裏,又問道:“爹,可是有什麽事呀,我看你們都有些奇怪!”

    蘇誌宏品了一口茶,笑道:“蕙蕙迴來的正好,正商量著你爹的前程呢!”蘇誌宏經了前些日子和女兒的談話,也是有意想讓女兒明白一些世情,便將自個正在花銀子走動調任的事一一說了。

    末了,蘇侯氏歎道:“八萬兩銀子呢,便是我那些首飾都賣了,也才值當萬把銀子!”現在卻是有些後悔這些年無底洞一般養著大房的,到頭來,一句好沒撈到不說,更是像牛皮癬一樣沾了上來。

    “我的嫁妝呢?”蘇清蕙聲音清脆地問道,她的嫁妝是從出生便置辦起來的,前輩子她出嫁的時候,赫赫揚揚足有七十二抬,除去張家的聘禮三十六台,至少還有三十六台,淘換了五萬兩銀子總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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