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蕙過去的時候,席斐斐已經沒了人影,蘇清湄安安靜靜地坐在嫡母身邊,蘇李氏倒拿著帕子在抹眼淚,右手邊的李妍兒正在勸解:“姑姑,湄姊姊畢竟隻是妾侍所出,能去國公府,未嚐不是一種福分!”

    正在抽泣的蘇李氏喉嚨一噎,有些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麵前嬌媚的娘家女孩兒,“福分?妍兒說,阿湄去國公府做妾侍是福分?”

    蘇李氏掩下眼裏的驚怒,平靜地問著娘家侄女,嘴角甚至還帶出了兩分笑意。配著通紅的眼,李妍兒竟覺出了幾分詭異。

    袁姨娘原本也不過是李家的奴婢罷了,她的兒女本也該為奴為婢的,有這麽一根高枝能攀,還要矯情什麽?妾生的女兒還妄想當正室不成?李妍兒努力壓下心裏的反感,柔聲勸道:

    “姑姑,妍兒聽說這楊世子出自國公府,乃是京城裏最為勳貴不過的,憑著美滋滋的性情和容貌,自是能有一番好前程的,以後說不定還要請姑姑上京一起享福呢!”

    蘇李氏抿唇不語,看了一眼剛陪著自己落淚的弟妹,起身攜著蘇侯氏的手道:“出來也有許多時候了,也是時候迴去了。”

    出了這麽檔子事,蘇侯氏也沒有什麽心情再在青蕪庵裏待下去,見那邊自家女兒已經迴來了,一行人便又安排著下山。

    蘇清蕙和蘇清湄走在後頭,蘇清湄神色平靜的複述了一遍事情始末。原來原本蘇清湄見到蘇清蕙和席斐斐去了後園的櫻花林,也想跟著過去的,卻打橫出來了一個男子,見著她就問她是誰家的,她原想不搭理,可是又出現了幾個仆人攔了她的路,她隻得報了家門,沒想到這人竟然搖著扇子道:“原來是倉佑書院院長家的小姐,難怪本公子遠遠便聞著一股墨香。”

    蘇清湄說到這裏,卻不願再開口了,後頭怕湄姊姊也難以啟齒,蘇清蕙也不逼她,。

    默了一會,蘇清湄眼眸低垂,說:“蕙妹妹,我想我這輩子也就是個玩意兒了,你不用為我白白操心,左右都是躲不過的!”

    十六歲的女孩子,臉上像鍍了一層水銀,柔軟嬌媚的有幾分透明,長長的睫毛覆著的眼,竟有一點悲涼,在這春夏交替之際,陽光絢爛的山野間,蘇清蕙心上鈍鈍的疼,上輩子,伴在那個老頭子身邊,湄姊姊是不是也是這般想的。

    就是一個玩物罷了!

    “不,湄姊姊,你這般溫柔,這般良善,老天合該眷顧你的。”蘇清蕙說的堅定有聲,每個字像咬住了一般,莫名地讓蘇清湄

    覺得竟有幾分安心,可是,蘇清湄知道,蕙妹妹畢竟也隻是倉佑城七品知府家的小姐,如何與超一品的國公府相抗衡?

    蘇清蕙看著湄姊姊勉強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一時也不多說,她是不會讓湄姊姊再去當玩物的。

    上馬車的時候,蘇清蕙發現身邊的綠意不見了,一時問牡丹,牡丹也說不清楚,好在馬車還沒走的時候,綠意趕迴來了,懷裏抱著一團白白的。

    綠意抹了額上的汗,低聲道:“小姐,程公子說送你的,隻是,”綠意猶疑了一下,“隻是,程公子說,這貓得叫小白,小姐不可改名!”

    “為什麽不能改名,這名多別扭啊!”牡丹奇道。

    “噓,你聲音小點,別讓夫人聽到了!”綠意提醒道,見自家小姐也看著自己,忙道“程公子說了,小姐要是答應不改名,她就幫小姐一個忙!”

    這迴蘇清蕙奇了,她什麽時候要這隻貓了?

    就算養了,憑什麽不能改名,她又不求他幫什麽。

    這人腦子有病吧!她憑什麽聽他的!

    不對!

    她還真需要他的幫忙來著!

    綠意和牡丹便見剛才還嫌棄地皺著眉的小姐,極為溫柔可親地抱起了那隻不過巴掌大小的貓,一點點地給她梳理著毛發。

    十分爽快地道:“這隻貓以後就叫小白了!”

    蘇家迴來的早,不過才巳時初,許多人家才套了馬車剛剛出城門,蘇清蕙撩起車簾看看有沒有吳家、顧家的馬車,一打眼,便看到了張家的馬夫駕著一輛馬車過來,蘇清蕙覺著上輩子真是在張家守了太多年了,她竟然連她家馬夫都記著!

    一時心上不得勁,放下了車簾。

    這邊張士釗陪著母親坐在馬車裏,嫌悶得慌,一早便撩起了一邊的車簾,不意看到對麵正放下簾子的蘇清蕙的側臉,那眉眼,鼻瓊,張士釗竟覺得像是已然刻在心裏一般,隻需一個側顏,他竟然就能在心裏慢慢描繪出來。

    阮瓔珞好不容易哄好了張劉氏,這些日子更是小心謹慎,見表格怔怔地望著車外,笑道:“表哥真是孝順,自個在馬車裏憋得慌,還是要陪著姑姑一起!”

    她知道張劉氏最愛聽什麽!

    張士釗冷漠地看了一眼阮瓔珞,他一向不覺得這個孤身來投靠張家的表妹是個心思單純的,真要單純,也不能夠一個姑娘家守住了一房的財產,還在張府過得遊刃有餘,不過

    是個遠方表親罷了。

    隻是,沒想到她竟然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毀了和蘇家的親事!

    張士釗的手忍不住握成了拳頭,木然地聽著娘說:“還是瓔珞最貼心,最得我喜歡,要是我親女兒,我做夢都得笑醒!”

    可不得笑醒嗎,老情人的女兒,要是成了她的女兒,怎會不笑醒!

    ********

    倉佑書院裏,蘇誌遠對著被蘇李氏派來傳消息的小廝猛地一腳踹過去,恨恨地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娘們!”

    等急匆匆地趕迴家,便要往蘇李氏屋裏去,袁姨娘壯著膽子上前道:“老爺,夫人今個憂慮過度,身子又不大好,請了大夫來看,剛才睡下,您看……!”

    “看什麽看!此等時候,她還有心情睡下去!真當我蘇家就是給她李氏養老善終的不成!”蘇誌遠咆哮道。

    這話太過違心,袁姨娘嚇得心驚肉跳,老爺這意思是夫人不該在蘇家養老善終?一時腦子裏混沌了,也不敢往深了想,忙賠罪道:“老爺息怒,息怒,妾身這就去喊夫人起來!”

    說著也不待蘇誌遠應下,手腳發顫地去了內室。

    便見床上的人已經起了身,坐在梳妝台上發怔,見到有人進來,也隻是木然地看了一眼,自個拿著梳子梳起了頭發。

    等蘇李氏收拾妥當出去,外頭已經沒了人,蘇誌遠剛喝過的殘茶還放在茶幾上,丫鬟說是孟姨娘請了過去,蘇李氏擺擺手示意丫鬟下去。

    孟姨娘先前一個人住在西邊院裏,又來了丘姨娘後,這院子才分了兩間出去,按理說這西院該是自此以後雞犬不寧才是,可是孟姨娘手腕高,這麽些日子,已經和丘姨娘好的親姐妹似的,每次蘇誌遠一過去,兩個姨娘一處陪著,是以,這些日子,蘇誌遠待孟姨娘更多了幾分溫情。

    這會兒蘇誌遠聽著曾經的白月光,如今依舊是半刻朱砂痣的嬌妾說著“汐兒一向孝順老爺,如今偏偏的看上了那楊世子,妾身也就這麽一個閨女,真要不遂了她的願,她一抹脖子,妾身可怎麽活呀!”

    一旁的另半個朱砂痣丘姨娘道:“是呀,老爺,汐兒端莊穩重,知書達理不說,更是一副絕頂的好相貌,今個沒被夫人帶去青蕪庵,不然,誰人能蓋過咱們汐兒的風頭呢!”

    丘姨娘一邊給蘇誌遠捏著肩,一邊不忘給蘇李氏上眼藥。看著哭哭啼啼的孟姨娘抬頭感激地看了自己一眼,丘氏心裏一陣鄙夷,真是那肮髒

    地方出來的,竟想著讓女兒去做妾,她還真不介意順手幫個忙送一程。

    憑什麽就她一個好人家的女兒做妾才能混口飯,也該讓這些大戶小姐們嚐嚐做妾的滋味才是!

    跟在蘇誌遠身邊的小廝不知道,為何自家老爺先請因著湄小姐去做妾那般動怒,等換成了汐小姐去做妾,竟然能眉開眼笑,心下一轉,難不成是因著老爺知道那國公府是好去處,見得了好處的是跟夫人親厚的湄小姐而心下不快?

    自以為得了真相的小廝,忍不住又和其他下人嘀咕了幾句,一時知道汐小姐要去攀高枝,給國公府做妾的下人們都忽地對著孟姨娘更加恭敬了起來,連大廚房裏送來的飯食也是比對著夫人的份例來的,一時孟姨娘不禁喜上眉梢,拉著女兒的手道:“汐兒,你看,你這還沒去呢,他們就這般殷勤了,等你進了國公府,等著你的就是潑天的富貴了!”

    蘇清蕙從蘇侯氏那裏聽到消息,一時覺得這孟姨娘的腦迴路真是清奇!

    招過來綠意道:“你去前頭問問你哥當不當差,讓他晚上幫我送封信!”

    綠意的哥哥正是看門的那個小廝,叫蘇傑來著,年紀也不大,因著十分機警,平日裏和另一個叫蘇貴的一起負責看門,兩人輪流當差。

    程修接到信還納悶了一下,又聽蘇家小廝說:“我家小姐說,煩請大人看過後,將信燒毀!”

    程修劍眉往上一挑,“怎地,你家小姐還怕我把它貼出去不成?既然如此,你稍候片刻,我給你家小姐迴封信便是,大不了,她也把我的貼出來!”

    蘇傑一愣,“啊?”小姐沒說要她帶迴信啊!

    蘇清蕙洗刷好準備就寢的時候,綠意吞吞吐吐地說:“小姐,有,有一封信!”

    蘇清蕙接過來一看,竟是精致的小楷:

    半窗幽夢微茫,歌罷,賦罷小白。風入羅帷,爽入疏欞,月照紗窗。縹緲見櫻花淡妝,依稀聞長春餘香。喚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蘇清蕙伸手摸了下發髻,感覺頭上什麽也沒有,才想起來,已經散了發。麵上一紅,微咳了一聲,問身邊低著頭的綠意道:“小白你們安置在哪了?”

    “在奴婢的屋子裏,奴婢和牡丹給它做了個窩。”

    蘇清蕙點點頭,“行,你們也下去歇息吧!”

    綠意熄了燭火,帶上門自行下去了。

    蘇清蕙擁著被子,翻過來覆過去的,就覺得心

    裏不得勁,那幾句詩看著像是在思念小白,可是長春花,是她頭上的呀!再說,要是他那般舍不得小白,不,小白,幹嘛又非要送給自己,她可沒開口要啊!

    為什麽她認識了程修兩輩子,卻覺得,又像從來不認識這個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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