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數日,陸葉就在父親的教導之下修煉二十一經掌。盡管他心無旁騖,可是進境依舊十分緩慢,用陸博的話來說這一式足陽明胃經掌的造詣尚在皮毛之間。


    陸葉也不氣餒,反正他在培元階足足滯留了六年,也不在乎再花三年光陰修煉築基階。唯一擔心的是,按照這樣的修煉速度,要到猴年馬月才能打開娘親留在南海的那個匣子?


    陸博閑來無事,便拿出俞西柏留下的圍棋,每日左右互搏消遣時日。至於一應日常自有那兩個小童操持,倒不需他來操心。


    鄒妍當日就服食了黃庭小丹,在俞公祠後堂閉關修煉衝擊結丹階。


    這天午夜俞公祠後堂異象連連,鄒妍的開府大劫如期而至。她有黃庭小丹庇護肉身,因此心裏並不如何驚慌,去念存思施展諸般神通化解大劫扣關金丹。


    誰知過了整整兩個時辰,鄒妍始終無法將金丹凝鑄成功,幾次衝關都是功虧一簣。反而是開府大劫愈來愈兇猛,各種異象兇兆暴風驟雨般襲來,壓得她風雨飄揚岌岌可危。


    鄒妍心生焦慮,她很清楚這是自己最好也是最後一次叩問金丹大道的機會。如果懸崖勒馬,或許可以全身而退,但這一生很可能就與金丹無緣。


    對於修道之士而言,金丹大道的誘惑幾乎無人可以抗拒。昔日長春天君就曾經說過:“陰陽升降兩相兼,水火交加入下田。既濟無差真氣足,金丹一粒萬千年。”


    所謂金丹即成元嬰可期,修煉之人斷六根餐雲霞所求者莫不如此。古往今來多少人皓首窮經勞碌一生都無法摸到金丹的門檻,而今鄒妍得俞西柏相助,挾黃庭小丹渡劫衝關,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功敗垂成就此終老。


    於是鄒妍咬牙堅持,重整旗鼓正欲再次發起衝起。冷不防紫府之中一道霹靂橫生,乃是她雜念顯像,狠狠一記劈中靈台。


    鄒妍低哼一聲嬌軀劇顫,耳鼻眼口七竅溢血,無數道氣機在體內經脈之中攢動暴走,宛如金蛇亂舞野馬脫韁。


    “走火入魔!”她的腦海裏一道電光掠過,全身驚悸冰寒,一道道幻象生成無數雷電霹靂交加,水火夾攻靈台失守。


    千鈞一發之際,猛聽耳邊晨鍾暮鼓般的一聲斷喝道:“定!”


    鄒妍如遭當頭棒喝,散亂的魂魄被這一聲斷喝所蘊含的仙法力量卷裹護持,如奉禦旨綸音重新歸位。


    她的神智微微一清,就感到一隻溫暖的大手輕按在自己的眉心,雄渾中正的真氣翻翻滾滾注入體內,瞬間壓製下暴亂的內息。


    “不要亂,守住心,剩下的交給我。”那是個中年男子的聲音,柔和動聽充滿磁性。


    “陸先生?”她驚喜交集,做夢也想不到陸博居然會出手救護自己。


    她和陸博並不相熟,隻當他是個落魄江湖的算命先生,哪曉得真人不露相,陸博竟是位深藏不露的頂尖高手!


    難怪俞西柏臨行前特意挽留陸博,將俞公祠托付給他。不是客氣,而是看得明白。


    鄒妍不由一陣慚愧,這幾天自己專心修煉,對陸博父子幾乎沒有搭理過。


    陸博似乎知她心中折轉,柔聲道:“鄒仙子,我有幾個字送給你。”


    “啊?哦!”鄒妍體內魔火逐漸平息,愕然看著陸博,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陸博收迴按在鄒妍額頭上的右手,從袖口裏抽出一支狼毫,也不蘸墨汁,徑直在後堂的牆壁上提筆便寫。


    狼毫提點之間,牆上光華繚繞蓬蓽生輝,赫然成就一行龍飛鳳舞的金色大字“靜聽花開”。


    “嗯?”鄒妍茫然看著牆壁,不知所謂。


    陸博明白她的疑惑,轉頭在對麵的牆壁上又是四個大字“坐看雨落”!


    八字一成,祠堂驀然煥發出美輪美奐的五彩仙光,一幅幅仙境畫卷在鄒妍眼前展開,有龍出淵有鳳來儀,有麒麟出世有仙鶴翱翔,一時間後堂繁花盛開芬芳撲鼻,天音渺渺悠揚飄蕩。


    再看那八個金字草書釋放出無與倫比的天地法力大道威壓,令得方圓百裏一切陰祟邪魔外物退避三舍,寰宇一片澄清正氣!


    鄒妍芳心巨震頓有所悟,盤腿坐在蒲團之上向麵前的陸博深深一拜。


    陸博含笑而立,坦然受了她的大禮。


    鄒妍心靈福至打破心魔枷鎖,立即合眼結印,重新入靜修煉。


    陸博麵帶笑意注視著她修煉渡劫,將狼毫神筆納入袖口,輕聲吟道:“步屐深林曉,春池賞不稀。文章千古事,社稷一戎衣——”輕輕帶上門,緩步走出後堂。


    鄒妍渾然不覺潛心修煉,起慧劍斬心魔,直至破曉時分雄雞一唱天下白,紫府之中天搖地動祥雲萬千,雨過天晴金丹鑄就。


    她恍若兩世為人,自知這次全靠俞西柏的黃庭小丹和陸博的金字真言護法方才九死一生涉險過關。也許自己這一世的天道修為隻能止步於結丹階,再向前一步突破洞天階或是奢望。


    然而此刻鄒妍隻有歡喜之情毫無失落之憾,凝眸望去祠堂裏的種種異象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連牆壁上的字也金色褪淡,顏色漸深如墨。


    她起身推門走出後堂,祠堂外清風送爽微帶料峭春寒,東方天際霞光滿天紅日欲出。


    陸葉一身汗水,正在春池旁修煉二十一經掌。他專心致誌,仿佛沒有覺察到身邊不遠處多了一個人,舉手投足異常緩慢,好像背負萬鈞重擔。


    要是在昨晚之前,鄒妍見陸葉如此這般愚笨的修煉掌法,必定會肚裏偷笑。但幾個時辰前剛剛見識過人家老爹通天攝地的手段,哪裏還敢存半點輕忽眼前少年郎的心思。


    陸葉收掌吐氣,扭頭看到鄒妍,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恭敬施禮道:“範夫人早!”


    鄒妍心情大好,對陸博父子好感更甚,忙笑道:“小葉子,我比你大不了幾歲,往後叫我鄒姐就是。”


    “鄒姐?”陸葉一愣,心想這不是要和自己一個輩份。


    鄒妍正有此意,她如今無論如何也不敢和陸博平輩論交了。迴想起來,連俞西柏都執禮相待的人,又豈會是尋常人?


    “小葉子,陸先生在哪兒?”鄒妍轉動著靈活的大眼睛四下尋找陸博的身影,還想當麵好好感謝陸博一番。


    “爹爹說昨晚動靜鬧得有點大,他要在懷玉山裏做些布置。”


    “什麽……布置?”鄒妍不解道。


    “我也不是很懂,反正我爹素來號稱精通麵相,憑風聲可斷吉兇。”陸葉含糊其辭,唯恐鄒妍打破砂鍋問到底,黑眼珠骨碌碌轉動道:“鄒姐姐,你餓不餓?”


    “小鬼頭。”鄒妍知道陸葉不肯透露太多,想了想從繡囊裏取出一片金葉道:“幫我看看上麵畫的是什麽符?”


    陸葉接過小金葉攤在掌心中,薄薄的一片猶如蟬翼閃爍著淡淡的金色光輝。上麵若斷若續扭扭曲曲寫了十幾行蝌蚪一樣的朱砂文。


    陸博飽覽群書,陸葉自小隨他識字讀書,卻認不出這蝌蚪文到底說的是什麽。


    他老老實實搖頭道:“我不曉得,還是等爹爹迴來請教他吧。”


    “好啊。”鄒妍笑吟吟道:“這金葉小小一片也不值什麽錢,索性你暫時代我保管,若是研究明白上麵的字,可得趕緊告訴我。”


    陸葉哪裏不明白她的真實用意,忙不迭將金葉遞迴去道:“這可不行。”


    鄒妍把臉一繃佯裝難過道:“怎麽,姐姐第一迴請你幫忙就不給麵子?”


    陸葉搖頭道:“這金葉一定大有來曆,不是俗物。我不能平白無故奪人之愛。”


    “實話告訴你,這玩意兒是我和虎哥三年前偶然得到的,到底是幹嘛的隻有老天爺曉得,我跟他當做寶貝也琢磨了許久,可總也沒個頭緒。如今留在手裏也也當不得錢用,還不如請陸先生幫忙破解了它,或許我們還可沾些好處。”


    鄒妍強行將金葉塞進陸葉的懷裏,說道:“你爹爹那裏還要靠你去說,要是再推三阻四不肯幫忙,姐姐可要傷心了。”


    陸葉無奈道:“好,等我爹爹迴來再說。”


    鄒妍拍拍手道:“好啦,你繼續練功吧。姐姐在一旁看著沒關係吧?”


    陸葉搖頭道:“沒關係。”


    他擺開門戶澄淨心神,果然不再理睬身旁的鄒妍,一心一意修煉二十一經掌。


    雖然簡簡單單的一式足陽明胃經掌已經練了好幾天,陸葉出掌的速度依舊沒有絲毫提升。但如果以此認定他的修為毫無寸進,那便大錯特錯。


    他一輪唿吸便是一顆金津玉液,一式掌法練習下來足以凝聚三顆,比幾天前不知進步了多少。


    雖然懷玉山中的天地靈氣遠非青台靈境可比,可陸葉丹田蘊藏的天德八寶爐能夠熔煉一切精靈氤氳之氣,無形中使得陸葉煉精化氣的速度比從前快了十倍不止。


    鄒妍看了一陣子,見陸葉翻來覆去始終就是這一招,也瞧不出其中有什麽奧妙。再看陸葉練的專注,自己卻沒耐性繼續戳在這兒,於是悄然離開去找陸博。


    陸葉毫無所覺,仍然慢條斯理琢磨他的足陽明胃經掌。


    忽然,就聽山林裏有人出聲譏誚道:“我說,你這是在修煉龜爬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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