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夏季漸漸到來,林琳不能再在房間裏悶著,傍晚的時候,通常都會在醫院花園的長廊裏乘涼,閑來無事就抱著畫夾寫寫畫畫,一個漂亮姑娘抱著畫夾寫生,看起來挺美的一幅畫麵,但她畫上的東西卻全然不對路子,畫上的人或事物帶著譏誚的表情,誇張的漫畫筆觸令人先是忍俊不禁,繼而有種中風的感覺。

    韓彧見過多次她蠟筆彩鉛甚至炭筆的塗鴉,他覺得她蠻有繪畫的天分,卻打定主意不打算把這件事做好,也許,正因為如此,她才能畫的這麽有趣。

    她沒有察覺到他過來,正拿著蠟筆在素描紙上塗塗抹抹,韓彧站在她身後偷看了許久,才看出她畫的是一幅臆想中的圖畫:一隻麵貌猥瑣的小貓,正躺在麵前的花園裏四腳朝天的伸懶腰。

    事實上沒有小貓,花園倒是有,隻是花朵稀稀拉拉,並沒有她畫上那麽多。

    韓彧剛剛被華夏刺激到的一顆心,被她的畫作逗的開闊起來,腦海裏竄上一個想法,其實她挺好,隻是華夏不知道。

    他立刻下意識的將這個荒唐的想法壓下去。

    天邊沒有火燒雲。

    其實,韓彧一直沒有發現,今天下午開始,天色就一直搖搖欲墜的陰沉著,天邊翻湧的烏雲沉重的幾乎掉下來,像是他記憶中父親所在工廠的大煙囪冒出來的黑煙,仿似一鍋燒開的水,在沸點中一刻不停的翻轉,升騰。

    他為此而杞人憂天的擔心著,怕那些烏雲會以壓倒眾生的勢頭下墜,韓彧低頭看林琳一刻不停的手,她的手飛快的握著蠟筆動作,像是想要擦掉什麽,灰色和黑色的蠟一直浸透素描紙,他看到,被她暈染著的顏色中,漸漸出現一道光亮的銀。

    這一刻,韓彧感到目光所及之處,似乎真的有一道銀色的光芒,點亮了他所有幻想,令他猶如置身於夢境中,思維一陣停滯。

    然後,上天像是在配合他的臆想,適時的扔出一個炸雷。

    無根之水,沒頭沒尾的,劈啪作響的拍打著幹燥的地麵,地表揚起細小的微塵,韓彧想開口叫林琳迴去,她卻早有準備似地自己用手拉起搭在輪椅靠背上的薄毯,略顯吃力,韓彧猶豫著是否要幫她,她迴過頭,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訝異,“幫我一下嘛。”

    韓彧有種捉迷藏突然被發現的恐慌,幫她披上毯子,不敢出聲。

    林琳笑著,把畫夾整理起來,遞給已經趕過來的一位保鏢,“你拿著,我還想待一會兒,不冷的。”

    這個季節,即使下雨,真的都一點都不冷。保鏢順了她的意,繼續在雨裏打著傘苦等。

    韓彧忍不住問她,“你還要呆多久?雨這麽大,你的腿這樣,可能會受涼。”

    “可是最近天很熱耶……”林琳這時候才像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懶散的靠在輪椅裏,“雖然很喜歡夏天,但更喜歡夏天下雨的時候。韓老師……我們今天晚一點講課好不好……”

    “可以。”韓彧沒有心情給她補課,正合他意,“我可以給你放一天假。”

    “咦?”林琳發出很可愛的質疑聲,仰起腦袋,想從他臉上看到一些與往日不同的東西,韓彧別過頭,她就跟著他的動作抻著脖子,看起來特別累,“你有心事!”她終於發現了,篤定的下結論。

    “沒有。”韓彧對這個遊戲感到厭煩,坐到長廊的石墩上,“我隻是有點累。”

    “累?”林琳吃力的自己用手推動輪椅,離他近了一點,催不及防的,靠近韓彧的臉,韓彧猛然抬頭,眼前全是她被放大之後調皮的眼睛和煽動著詭計的睫毛,她眨眨眼,無視他臉上毫不掩飾的驚怔,笑了,靠迴輪椅背上,“你失戀了!”

    再次提起這個話題,韓彧沒有生氣,反而像個孩子似地,賭氣似地迴答她,“我連戀愛都沒有怎麽可能失戀!你是小孩子不要總是往這種事上想。”

    他的窘迫被她一眼看透,毫不留情的拆穿他,“那就是暗戀別人結果未果,被人家甩了!”

    韓彧明顯有點沉不住氣,“都跟你說了不是被甩了!”

    林琳覺得他真有趣,還要逗他,“那你……”

    “我怎麽樣!”韓彧跳起來,在她麵前暴躁的走來走去,終於整理了一下思維,吐出一句相對完整的話,“你是小孩子,不明白我的事。”

    林琳卻一臉單純,“可是你失戀了,全世界人都看得出來啊!”

    韓彧突然扭頭看她,她朝他笑笑,這使他有了想要逃走的想法,因為自己的所有偽裝跟自我欺騙,在這一刻,在她清冽的眼神中,無處遁形。

    韓彧頹然的坐迴到石墩上,低著頭,不再講話。

    林琳驚覺自己的玩笑話竟然是真的,不敢再刺激他,緊緊地用手攥著她的毯子,她真的感到有點冷,又隻有這唯一的依傍,絕不要放開它。

    四周寂靜,沒有蟲鳴,隻有雨聲。

    韓彧忽然想起一句詩:一蓑煙雨任平生。

    那是華夏的座右銘。

    他們因為有一樣的座右銘而結識,然後這段相見恨晚的友誼一直持續到今天之前,他都覺得她是整個世界上最支持他的人,無論他做了什麽,她終究都會懂他。

    但就在今天白天,兩個小時之前,他所以為的堅定被她打破,他似乎感到失去了什麽看似重要的東西,就像小時候不注意丟掉的一根針,怕母親發現說他,他就一直找,一直找,整整找了半個晚上,也不敢開燈,就摁著鬧鍾上的小燈,靠著那點微弱的光芒一直在找。

    理所當然的,他沒有找到。

    一直耗盡鬧鍾的電池,他終於想到放棄,手無意中一動,就一陣刺痛,他一陣狂喜,摸索著千辛萬苦才找到的針,拉開窗簾,借著月光,規規矩矩的讓它躺在針線盒中,暗自慶幸母親不會因此而說自己。

    結果第二天,鬧鍾因為停電沒有按時響起,他有了人生中第一次遲到的經曆。

    然而,在他長大之後,跟母親無意中聊起這件事,母親用很誇張的表情諷刺了他當時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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