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開肉綻的臉極為駭人,眼珠子都被倒刺拉出半截。


    溢出的鮮血由鮮紅化為暗紅,表明那藤蔓帶著毒性。


    驚恐的天上人紛紛低頭,不敢看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一幕。


    綁著雙劍的老周離得最近,這樣的畫麵,兩千年下來他看過太多次,也經曆過好幾次,那藤蔓抽在身上的痛苦,過去再多年都忘不掉。


    冰冷女子倒是第一次見,到得現在,她陳華淑才明白當日帶自己上天的叔叔為何不敢跨進天門,原來那句主公的墳我惹不起不是笑話,而是真的惹不起,即便是天上第一人鄧九發,都沒有躲閃之力。


    藤蔓的揮動持續一刻鍾,鄧九發被抽的不成人形,除開眼珠子,鼻子也被削去一半,兩個耳朵掉落在雲上,隨意披散的長發帶著一多半頭皮被拉起,整個腦袋一片血糊,對比之下,被劃破的衣服露出掉皮掉肉的身體反而一點都不嚇人。


    正常人遇到這種情況早就開始鬼哭狼嚎,乃至昏厥都不足為奇,鄧九發卻像個沒事人一樣立在原地,抬手將眼珠子推迴眼眶,這一推,身上,臉上,所有的傷口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愈合,隻在瞬息之間恢複原貌,若非爛掉的衣服和那暗紅的鮮血,還有掉在地上的耳朵,任誰都不會相信,眨眼之前他曾被打得不成人形。


    天門之外,千奇百怪的事見過不少的江湖高手,目瞪口呆。


    “活著容易,死更難。”鄧九發長歎一聲,將對謝不言的憤怒埋下,指著那墳墓幽幽道:“鄧春琳,當年你武當祖師想自殺,上吊,砍頭,服毒,吞棋,什麽都幹過,都沒死成,還是徐琦給你祖師爺出了一個注意,讓他來挑戰李長生的規矩,最後在這墳墓前被藤蔓抽了整整十天,到了被你背上的劍碎屍萬段,屍骨無存。可憐一副上好棋子,碎成粉末。”


    說話間,鄧九發一招手,一具白骨禦空而來,落在他身前七步處,那白骨身著青灰道袍,身上補丁無數。


    “再後來,到你師傅這一輩,他來這鬼地方三日,隻在你武當祖師爺住處枯坐三日,自絕身亡,就連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麽死的。”


    四十多年過去,鄧春琳對這衣服記憶猶新,那是不準他踏入真武的師傅最愛穿的一件袍子。


    “師傅。”嘴裏不自覺的叫出聲,他連忙向前,想要去接住白骨。


    “老鄧,別過去。”謝不言出聲喝道。


    鄧春琳置若不聞,還在向前,張離人也提醒道:“師弟,停下。”


    聲音來的稍遲,鄧春琳已經快要到白骨前,大手將要碰觸到白骨的那一刻,白茫茫的世界突然變色,一道青色屏障陡然出現在他手指前方,將他與白骨隔開,八個泛金大字出現在屏障上。


    左邊由上到下寫著‘越過此門’,而那右邊則是‘了斷凡塵’。


    異變迫使他停下腳步,懸在空中的手不曾收迴,目光被金字吸引,怔怔出神。


    “過來。”鄧九發無比溫柔道:“跨過來,隻要越過這道青光,你便能長生不死。”


    長生不死這種誘惑幾人能擋?鄧九發自問當初就是舍不去長生,才會在這所謂的天上枯活兩千年,而現在,他不想再這樣活下去。


    一直說不願長生的鄧春琳真的看到長生近在咫尺,談不上心動不心動,卻總感覺有一股無形的推力將他推向前方。


    手指慢慢前伸,到得此刻,他不知自己是想試試這無數人曾經追逐過的東西,想看看它到底是個什麽來頭,還是僅僅隻想去觸摸那白骨。


    “別聽他的,老鄧。”黑色劍匣陡然前衝,重重撞開伸向白骨的手,謝不言焦急道:“你好好看看李長生留在石碑上的字,想想你武當祖師,還有你師傅,他們寧願自殺都不要長生,你可知道是為何?”


    焦急的聲音剛剛落下,李長生的墳墓中藤蔓再出,直奔黑色劍匣,謝不言慌忙射出數道劍氣,直射藤蔓。


    劍氣斬斷數根藤蔓,卻有更多藤蔓伸出,不止將劍氣攪碎,還繼續奔向劍匣,一直未動的王千陽抬手就是一拳,那拳好似有氣無力,又好似能轟碎天地。


    矛盾感十足的一拳轟碎藤蔓,轟向青色屏障,幾個泛金大字都被打的不住抖動,屏障上,少許若有若無的裂痕悄然顯現。


    借著拳頭打出的間隙,趁著藤蔓未曾再度出現,黑色劍匣逃出天門,直飛到謝不言身後,通人性一般瑟瑟發抖,估計再也不願進去。


    器物通靈,有些人類感受不到的恐怖,它們最能體會,隻可惜吐不出人言,無法將感受到的東西說與人聽。


    青色屏障的裂縫逃不開鄧九發的眼睛,兩千年來,這屏障斷絕他重返人間的希望,他曾無數次試圖找出破開它的辦法,卻都沒有成功,如今卻被一個不到五十的人轟裂。


    挫敗感由心底升起,鄧九發覺著自己這兩千年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隔著白骨不足三尺的鄧春琳被劍匣撞醒,再看那白骨,這才想起謝不言說的事,武當曆代人傑都不要的東西,他要來幹什麽。


    慢慢收迴手,隔著那青色屏障跪下,迎著那白骨三拜,“師傅,鄧春琳看你來了。”


    天門外,張離人同時淩空而跪。


    鄧九發盯著跪地的後世子孫,明白想要騙他進來已是不能,一計不成,再生一計,這次他要打感情牌。


    ————


    壺兒口中,一個個質疑徐子東會單獨逃走的兩遼道將領,被那黑暗中飛馬奔來的年輕人打腫臉。


    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沒人刻意拿出來說,即便要給人穿小鞋,現在也不是好時候。


    出生名門的李正歡打小對於家族望風聽信的風媒勾當不喜歡,自認好男兒自該絕塵江湖,亦或馳馬疆場才是風流。有這誌向,幼年時習武自是分內之事,讀兵書卻是愛好釋然。


    當麵平如水的徐子東在他身前下馬時,他突然想起以麵為正四字,繼而想到當初引為畢生誡言的那句“順,不妄喜,逆,不惶餒,安,不奢逸,危,不驚懼,胸有驚雷而麵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


    其他的或許還沒見識,至少此刻,‘逆,不惶餒’他徐子東做到了。


    此時此地壺兒口,後生可畏的感慨不知第幾次生出。


    徐子東沒有寒暄客套,直奔主題道:“李大人,外麵有多少人馬?”


    收起遐想的李正歡迴道:“天黑以前兒郎們在山上看過,外麵皆是步卒,馬匹甚少,粗算下來約有四萬人,統兵將領該是鄧敏,這人個子不高,心機深沉,被那趙計元倚為臂膀。”


    連番征戰的徐子東已經養成算本錢的習慣,情報得來的第一時間,就開始盤算兵力對比。


    鄧敏四萬人和自己的全部兵力差不多,若是放在曠野中大戰,徐子東自問可以極小的代價幹掉他們,因為對手沒有騎兵。


    騎步之間的差距猶如天差地別,單對單而言,一騎一步誰都不敢說必勝,但人數越多,尤其是在上千之後,騎兵的優勢會越來越大,鉤鐮軍所謂的一步當兩騎指的是戰損比,不是指作戰人數。


    想當年草原遊騎借道北燕南下幽州,草原不過幾萬大軍,而幽州全軍加上增援的兩遼道人馬將近二十萬。


    也正是因為那一戰搶來的馬匹,讓東齊的騎兵激增不少,要不然不會比北周強多少。


    手下虎豹騎有三千人,加上鐵浮屠便有六千,若是獨立營能夠從側麵奇襲,徐子東自問這八千人就能衝的鄧敏的陣形七零八落。


    問題是,眼下壺兒口限製住騎兵列陣,不能以集團衝鋒的騎兵威力大減,甚至還不如列好陣形的步兵好使。


    想到這個,他又聯想到張盼口中的趙子龍在八十三萬大軍中七進七出,要是此刻有個趙子龍,多好。


    美好的幻想隻能留在腦海,更多的心思,還是要用來麵對現實。


    局麵的緊迫性已經不允許他開小差,趁著夜黑,他想去出口看看,隻有看到敵人的態勢,才好決定自己的動作。


    同那漫山遍野燃起的熊熊大火一樣,出口這地方同樣有火光,那些趙家軍的人冒著箭雨都要推車上前,引燃大山,擺明就是不想給徐家軍任何機會。


    相對東邊更為平緩的山坡火勢燒的更快,也更猛,這個時候,兩處山頂都已站不得人。


    火光照亮出口,徐子東剛剛冒頭,十幾支羽箭立時襲來。


    迅捷的躲開羽箭,隻在瞬間瞄了一眼,看到箭矢飛來的方向有人,卻看不到其他趙家軍的陣勢。


    他也不敢輕易冒險,隻能退迴穀中,這十幾支箭隻是試探,真要繼續向前,再來的可就是箭雨。


    困在穀中,又看不到敵人,大火將絕對優勢的地形變為絕對劣勢,徐子東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似乎除開等著北周或者劉炎濤的人馬來牽製,好讓穀中人借機出去之外,還真沒什麽好辦法。


    他有些後悔沒讓謝燮去找小劉,又有些期待屈狐仝能請來北周人馬助陣。


    但他最希望的是,能來一場大雨,滅掉山火,解去他的危局。


    這個想法剛升起,他便自嘲道:“想不到我也會有聽天由命的一天。”


    抬頭一看天空,黑煙遮不住的璀璨星河極為刺目,原來老天沒站在他這邊。


    但他卻不能露出半點失魂落魄的模樣,禦金之後,他明白一軍主將的態度往往決定整個軍隊的心態,他要是苦著臉,手下的人,哪裏還會有信心。


    危難關頭,強撐笑容,他迴身走迴穀中,照舊吩咐人再砍一條隔離帶,讓李正歡先帶一半兄弟休息,等到天明再做打算。


    反正手中的糧草還能維持一兩天,總能找到破局的方法。


    真要找不到,那不就是一個死麽,和謝燮分開的時候,不就準備好了。


    ————


    壺兒口東邊,不住打嗝的趙計元手中的火焰消去,隨意在地上掐來一根草開始剔牙,柔軟的小草在他手中堅硬無比,碎肉不斷從牙縫中剔出,踏著輕快的腳步,晃晃悠悠的走向大軍集結處,少見的沒有弄得地動山搖。


    忠武將軍董建山一直在關注穀中動靜,連趙計元什麽時候走到背後都不知道。


    迎著趙計元笑容滿麵的肥臉,董建山知道,每每主公高興的時候,都會這般,體重再大都能做到身輕如燕,踏雪無痕,要是不高興,那會是另一種景象,一步一頓間,大地都要震顫。


    “放火的的弟兄們都迴來沒有。”趙計元問道。


    “迴稟主公,都迴來了,一個沒少。”


    “成,我先去睡一覺,你安排好人盯著,讓弟兄們輪著休息,千萬別被徐子東抹黑襲擊。再派人去通知鄧敏一聲,多多注意襄平方向的動靜,一有風吹草動,直接攻入穀中,再給我們發個信號,這邊也一起衝進去,一定要趕在姬存源到之前收拾掉裏麵的人。”


    “主公放心,以姬存源比老鼠還小的膽子,絕對不敢出兵。”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叔叔和他大哥都死在我手上,這仇怨小不了,他雖不在我眼中,卻也不得不防,省的陰溝翻船。”


    “末將明白。”


    “幸苦了。”趙計元拍了拍董建山,迴身走向大帳,突然又想起一事,再次迴頭道:“還有一件事跟兄弟們交代一下,這穀中的人都可以殺個一幹二淨,唯有那徐子東不能殺,缺胳膊少腿可以,但一定不能死。”


    “主公還在記掛寧意?”


    “是,也不是。”趙計元點頭又搖頭,“不久之前有人叫楚老二王千陽,你又不是聽不到,這個人是誰你該知道。要不是這一聲喊,我都差點忘了那徐子東和謝不言楚東流都有些交情。這兩個陸地神仙,能交好就別得罪,即便要得罪,也不能往死裏得罪。我趙計元自問比譚山嶽家底豐厚,也不敢敗家到和兩個神仙過不去,留給他們一個活人,總比留一個死人強。”


    那幾聲迴響天地高喝董建山確實聽到過,頗為不解道:“主公,徐子東既然有請神仙的本事,那找來幾大高手不就能無敵於世,自己做皇帝不也簡單?”


    “哪有那麽簡單?陸地神仙要是能隨隨便便參與到人間紛爭,那這天下豈不亂套,你以為天南李青為何比不上謝不言和楚東流,還不是因為他要現身沙場。算了,說了你也不懂,隻有摸到天地門戶的那些人,才能感受到這天地間的壓力,王千陽口中的李長生,真是千古第一人。那徐子東也是命好,有這麽多神仙做護身符。”


    作者山蚯說:最近煩心事很多,寫的很不流暢,處理好私事應該能好一些,真的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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