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知道鬼爪沒那麽容易上當,而今又時間緊迫容不得她多想,腫起的臉頰一笑便痛,仍是強行擠出笑容,“老鬼,別人不知你有什麽東西,老娘可是清楚的很。老娘的毒藥毒,卻毒的直來直去,要人性命不遭罪,不像你這孫子,下個毒都拐彎抹角,讓人死都死不痛快。”


    鬼爪得意道:“方寡婦,這你就不懂了。你一口氣把人毒死太殘忍,萬一人家房前屋後藏著銀子,中了你的毒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便斷氣,那銀子不都得埋在土裏爛掉?咱老鬼就比你有良心,會留點時間給他們,若是藏著什麽銀子總還能跟家裏人說一聲,便是沒有銀子也能家裏人告個別。迴頭黃泉路上這些人說起我,還不得豎起大拇指誇一聲仗義?”


    “少來,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非要折磨人家十來天,明知是個死,還等著去死的感覺不比老娘殘忍一百倍?”方菲故作不屑,繼而裝作突然想起一樣,“哎呀,老娘與你說這個幹什麽?”


    媚眼連拋,方菲細聲細語道:“老鬼,這麽多年的交情,你就幫老娘一次,隻要能離開天下城,你想怎樣便怎樣。”


    “不成,我……”車曉剛要拒絕,方菲立馬打斷道:“別忙著拒絕我,我知道你怕什麽。你不就是怕我脫困之後不守信用,到頭來你白忙活一場。”


    車曉腦袋連點,“沒辦法,十多年的交情,咱們都知根知底,你我都不是什麽好人,明日寡婦的話要是能信,你也不會有七個丈夫。”


    “老娘的話你可以不信,但你的毒你總該信得過,平日你不是常說你的毒除你之外無人能解,難不成這話是吹牛的?”方菲譏諷道。


    用毒的本事被人看輕,鬼爪不悅道:“你可以看不起我這個人,但不能看不起我的毒,要不是蕭洛疆的幾個太保,尤其是三太保康正太兇殘,我毒不死他。”


    “那不就得了,老娘也不與你廢話,實話告訴你,老娘就是怕死,看那徐東爵的做派是沒打算放過我,隻要能活下去,讓老娘做什麽都行。”方菲鄭重其事道:“把你那折磨人十幾天的毒藥給老娘來一顆,迴頭離開天下城,等你嚐過味道之後,再把解藥給老娘,這樣你總不會怕老娘翻臉不認人。”


    “你說什麽?”車曉一陣意動,抓著胸脯的手變得溫柔無比,時不時的又會微微用力,一鬆一緊間盡顯掙紮。


    當事人方菲最能體會,她知道車曉在猶豫什麽,進了鎮南王府,再想出去,除非得到徐飛將首肯,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這麽多年來,除開小不二刀跟著徐子東活著離開王府,其餘私下走的高手就沒有一個活下來的。


    掙紮之色一凝,車曉鬆開手,肅穆道:“色字頭上一把刀,老鬼雖然好色,還沒色到不要命的地步,你怕死,我也怕死,世子殿下打仗或許沒王爺那般本事,但論起心狠手辣,比王爺強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兒,為了你去得罪這樣一個人,老鬼可沒那膽子。”


    “果然是個沒種的東西。”方菲眼珠急轉,輕罵一聲。


    接著歎息道:“想那小不二刀離開王府之後已經破入一品,能和康正正麵相抗,假以時日或許能吊打獨孤一方,哪像某些人縮在王府之中,一輩子不敢迴西梁,更別說從獨孤氏手中搶迴祖墳。嘖嘖,這輩子怕是別想了。”


    車曉神色大變,怒道:“你從何得知?”


    方菲大笑道:“老娘和徐飛將睡那麽久,王府裏誰的往事老娘不知道?你專幹挖墳盜墓這種絕子絕孫的事是什麽原因你總不會忘了。”


    一邊問,腦海裏一邊迴憶著徐飛將提起過的往事。


    聽說鬼爪車曉挖墳盜墓倒也不是真的缺錢發死人財,而是因為祖墳風水好,被獨孤家看中強占。


    西梁一地沒什麽人惹得起獨孤家,車曉不敢明著來,隻能暗中學些盜墓的本事。


    早年什麽墳都動,為的是練手。手腳嫻熟之後就專挖獨孤家的墳,大有不把獨孤家近千年留存下來的墳墓都刨一遍就絕不會罷休的架勢。


    方菲記得徐飛將說過,你占我祖墳,我挖你祖墳,車曉幹的是人間一等一的公平事。


    鬼臉一悲,車曉摸著方菲腫起的臉,“唉,方寡婦,老鬼日日夜夜都想迴西梁,哪怕不能搶迴祖墳,最少也要把祖宗骸骨送迴去,讓獨孤家那幫孫子年年拜祭我車家祖宗。隻可惜本事不濟,幹不成這件事,隻能苟延殘喘的活著。”


    方菲趁熱打鐵道:“既然想,那就去做,留在王府也不知等到猴年馬月才能幹得成。而今徐子東在禦金關風生水起,假以時日成就不一定比王爺差。他能找來那麽多高手,隨便一人指點你一句,都能讓你更上一層樓。就算謝不言這些人看不起你,小不二刀和你十多年交情,總會幫你說幾句話。再退一步,哪怕你天賦有限入不得一品,隻要跟著徐子東鞍前馬後,迴頭打下西梁之後,必會有與獨孤家一戰的機會。隻要打穿獨孤家,祖墳不就跟著迴來了?”


    “你這麽看好徐子東?”車曉奇怪的看著方菲,“如今南楚正集結兵力要進攻東齊,他們能不能扛住陛下的大軍都是問題,哪裏還有機會和獨孤一方爭鋒。”


    “進攻東齊?嗬嗬。”方菲衝著綁過薛江玨的柱子努努嘴,“才抓住一個冠軍大將軍,就想進攻東齊,你還真是鬼腦子,你把大將軍周延年,右衛上將軍黃澤海置於何處?還有許南山和侯小濤兩人,江南一地有的是這兩個人的傳說,你幹嘛不去打聽打聽?有他們在,陳友諒能不能保住南楚都是問題,你還指望他進攻東齊?”


    車曉剛要反駁,方菲搶道:“老鬼,時間不多,老娘沒心思和你多言,放不放我給句話,別磨磨蹭蹭的像個娘們。一會兒徐東爵迴來,你就是想放都沒機會。可別怪老娘沒提醒你,放我走,你不止能嚐嚐味道,還有機會逃離鎮南王府,迴頭找上徐子東就說是王爺派你保護他,借此留在他身邊,反正王爺死了,他也沒辦法辨明真假。然後盡心盡力幫他擺平麻煩事,等他攻入西梁之後再求他收拾獨孤家,就能了卻你畢生所願。”


    車曉又是一陣猶豫,嚐嚐味道已經讓他心動,能向獨孤家複仇更是無法拒絕,但總覺得事情沒方菲說的那麽容易。


    思附片刻,車曉想明白個中道理,笑道:“差點著了你的道,方寡婦,你這招畫餅的本事跟誰學的?”


    方菲已經沒了耐心,吼道:“老娘又沒說一定能成,隻是會有機會,至少比你待在這沒有鎮南王的鎮南王府機會要大的多。你要想一輩子窩在這裏,看著孤獨家在天下之爭中如魚得水,老娘也不攔著,反正你這個祖墳都保不住的東西,死後也沒地方去見祖宗。”


    這話不可謂不毒,一年四季都是臉色蠟黃的車曉,這麽多年來破天荒的紅了臉,同樣也紅了眼。


    枯骨般的鬼爪高高舉起,想要一巴掌打在方菲臉上,卻怎麽都下不去手。


    方菲似要把人逼死,不給人半點活路道:“老娘做的事雖然對不起列祖列宗,好歹老娘的列宗列宗還有個地方安息。不像某些人,祖墳都給人占了,屁都不敢放一個。”


    “閉嘴。”鬼爪落下,車曉大吼一聲,雙目中噴著火。


    頭被鬼爪扇向一邊,鮮血順著嘴角溢出,方菲陡然發笑,“哈哈哈,有人做就有人說,今日老娘反正是個死,何不說個痛快。車老鬼,你夜夜睡覺的時候就沒車家老祖托夢給你說他們沒個遮風避雨的地放覺得冷麽?”


    “閉嘴,別說了。”


    “想想都覺心寒,若是老娘的祖墳沒了,老娘就會想盡辦法奪迴來,絕不會像某些人,躲在外麵不敢迴去報仇,真他娘的丟人現眼。”


    “閉嘴,不要再說了,我叫你不要再說了。”鬼爪抓住方菲的脖子,車曉一臉猙獰之色,隻需微微用力就能讓這歹毒的女人香消玉殞。


    方菲怡然不懼,仍是大笑道:“哈哈……大好機會擺在眼前,你不知道珍惜,還在這裏逼迫我一個弱女子,車曉啊車曉,你最好破入真武開天門,讓自己長生不死,否則黃泉路上你那些車家老祖會讓你再死一次。”


    鬼爪猛然用力,掐的方菲喘不過氣,不久便已臉色脹紅,斷氣隻在一瞬之間。


    唿吸困難攔不住方菲的罵聲,直罵的車曉遊離在暴怒邊緣,或許下一瞬間就要爆發。


    慢慢的,罵聲越來越微弱,唿吸將要停下,脹紅的臉上,兩顆眼珠子泛白,空洞中沒有半點神采。


    “老……鬼,你……當真……要殺我?”迷離之際,方菲腦中一片空白,絕望的問出一句。


    看著方菲變形的臉,還有那不再勾魂奪魄的眼睛,車曉一陣心疼。


    在王府這麽多年,一直和方菲搭檔最多,其次才是屈狐仝,王府裏十來個高手,他們三人名聲最差,是以不為其他人所待見。


    三個傷心人抱團,才不至於被人欺負,關係雖然一般,卻也算是守望相助的盟友。


    小不二刀離開之後,就剩兩人,今日再去一個,以後他車曉就算留在王府,注定要被人排擠。


    想到以後的生活,再想想方菲的話,車曉突然覺得出去賭一賭好像未嚐不可。


    鬼爪慢慢收力,明日寡婦得以喘息,大口吸著新鮮空氣,迴複神采的眼睛掛著懼意。


    車曉伸手入懷,掏出一個小瓶,倒出一顆黑不溜秋的藥丸。


    這東西方菲見過,叫“讓你活十天”。


    名字不怎麽樣,畢竟車曉讀的書不多,沒那許多講究。


    但這東西的效用卻是如那名字一般,童叟無欺,不管是老人小孩,還是正值壯年的人,隻要吃下去就讓你活十天,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這十天裏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身上的肉慢慢腐爛,到得最後還能看到發黑的骨頭,十天一到,命喪黃泉。


    十多年來,方菲見到車曉用這個害死不少人,但沒有一個是真正被毒死的,而是在三五日之後受不了毒藥的折磨,自盡而死。


    明明是要人命的毒藥,方菲反而一臉笑意,原本出現在眼中的懼意都消散無蹤。


    多年的默契在此刻體現出來,車曉沒有說,方菲沒有問,那藥丸便被送她入腹中。


    下一刻,鬼爪切向繩子,繩子落地,斷裂處切口平整,如利刃切斷一般。


    方菲終於能夠活動,揉揉發麻的手臂,“老鬼,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殺老娘。”


    車曉陰冷笑道:“別忘記我們的約定,天下城外有的是好去處。”


    “放心,別的話或許有假,上床這件事絕不會蒙人。”方菲如男子一般豪邁道。


    “走,一會兒徐東爵迴來,就走不了了。”


    車曉當先出門,有那毒藥,他也不怕方菲不跟來。


    明日寡婦深深望了棺材一眼,豪邁與笑容隱去,兩行清淚落下。


    狠下心一轉頭,方菲走出門。


    幽幽的話語聲無人聽見,好像在說:“飛將,等等我。”


    門外,車曉已經殺死七八個王府下人,滿手鮮血的等著她。


    ————


    皇宮中,站起身的徐東爵畢恭畢敬的立在一邊,看著陳友諒拿《半生戎馬記》抽打薛江玨。


    將近七十的老人力氣並不大,打上幾次之後竟然有些氣喘籲籲,而那薛江玨沒有半點反應,像是撓癢卻不夠力氣,乃至於沒有舒服。


    麵無表情的薛江玨看都不想看陳友諒一眼,而是一直盯著徐東爵。這個幾乎是親眼看著長大的年輕人變成今天這樣,與他還有周延年等人到底有多大關係,他弄不清楚。


    此情此景,投降他不會考慮,是以活下去他也不奢望。


    到得現在,他隻想見見寇北望,告訴那個隻會打仗,其他都不會想的傻兄弟,大將軍到底怎麽死的,到底是誰害死的。


    但這個也注定隻是奢望。


    抽打幾下,陳友諒把書仍在一邊,揮手招來那個與徐東爵一模一樣隻是身材矮上幾分的年輕人,“東爵,冒牌貨朕可以不要,但你總得讓朕放心,要不然來日你反悔,朕的損失隻會更大。”


    “陛下要臣做什麽?”


    “薛江玨罪當斬首,明日午時,你來操刀,朕要看看你的決心。”


    “一個薛江玨怎麽夠,隻要陛下願意,寇北望的頭臣也願意一塊砍了送給陛下。”徐東爵善解人意道。


    “徐東爵,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薛江玨聞言大怒,叫罵著想要起身,卻被蔡京死死壓住,唯有一雙眼睛盯著徐東爵,飽含絕望的怒火。


    陳友諒大笑三聲,“好,好,東爵,你果然懂朕的心思。”


    拍拍那假貨的胸口,陳友諒平靜道:“東爵,你這般幫朕,朕也不會虧待你,說吧,你想要什麽?”


    徐東爵一臉受寵若驚,喜不自勝道:“陛下給什麽,臣就要什麽。”


    這話說的陳友諒更加喜歡,滿意的點著腦袋,“朕最後問你一次,若真是朕害死你爹,你要如何?”


    徐東爵微微一笑,雙膝落地,額頭直撞地麵,大吼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好。”陳友諒同樣吼出一聲,“東爵,朕就讓你看看朕的態度,隻願你能如你爹一般,護我大楚河山。”


    話音落下,一把匕首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陳友諒手中,直直刺向那一直沒有停止顫抖的假貨胸口。


    年輕人痛叫一聲,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一手捂著不斷溢血的胸口,一手抓著陳友諒的腳踝。


    不是說好會有榮華富貴,為什麽會這樣?不信的眼神盯著陳友諒,到死都不敢有半點怨恨。


    徐東爵慢慢抬起頭,鄭重道:“那就請陛下好好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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