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無雨。


    寬闊的大道上,女子終於腳踏實地好好走路。


    “師姐,一會兒到禦金你可得悠著點,千萬別動手,有話好好說。”


    女子不理。


    “師姐,我那兄弟雖然不要臉,但心不壞,要我看肯定是那木劍少年胡說八道。”


    女子繼續前行。


    “師姐,你好歹給句話,要不咱心裏沒底,一會兒你真要動手,咱可是兩不相幫的。”


    女子稍顯煩躁。


    “師姐,我那兄弟如今正三品的官身,要不咱這次去幹脆把婚事操辦好,免得你在西蜀擔驚受怕。”


    女子停下腳步:“你有完沒完?”


    陰雲密布的俏臉迎上蘇信,堂堂西蜀誠王急忙腆著臉道:“有完,有完,隻要你給句話,我就閉嘴。”


    “滾。”


    也算給過一句話,兄弟啊,不是我蘇信不幫你,實在是……唉!青年垂頭喪氣,快步跟上。


    離禦金越近,空氣中那淡淡的血腥味越讓人覺得不舒服。


    天降大雨,北地多風。


    這樣的情況下,空氣中居然還有血腥味殘留,要麽就是大戰剛起,要麽就是死人太多。


    三裏外的禦金關平靜如水,大戰的可能微乎其微。


    對打仗不怎麽感興趣,對女人有一點感興趣,對劍道最感興趣的蘇信裝作見多識廣道:“師姐,聞著這味我就知道禦金關外的大戰死人不少。雖不知我那兄弟能撈多少軍功,準備多少聘禮,但師姐這邊的嫁妝絕不能寒酸,得大氣。”


    謝燮再也忍不住:“蘇信,我要是嫁給徐子東,第一件事就是蠱惑他攻打西蜀,我看你還笑不笑的出來。”


    蘇信尷尬異常,半晌才開口道:“這算恩將仇報?”


    謝燮不理,大道之上再次靜謐,蘇信不好意思再開口。


    平心而論,蘇信覺得徐子東配不上謝燮。


    長相,武功都配不上。若是真有一個鎮南王爺爺,那家世倒還勉強。


    但這並不妨礙蘇信一心撮合自家大哥有心染指的女人和自家兄弟做一對。


    乃至於開口惹人嫌,言多惹人煩也不在意。


    隻是謝燮最後那句話實在傷人。


    亂起的戰火,無人可偏安。東齊要是拿下西梁,下一步是和南楚血拚,還是直取西蜀,全看薑浩言的打算。


    但不管怎麽打算,隻要徐子東還跟著薑浩言,隻要陳友諒搞不定東齊,那西蜀總會有麵對齊軍的一天和可能麵對徐子東的一天。


    這些事,蘇信看得到,想得通,一直壓在心裏不想而已。


    現在謝燮當麵說出口,說的半點不留情麵,即便蘇信臉皮再厚,他也不好意思再開口。


    蘇信微微心煩,謝燮何嚐不是滿心苦悶。


    謝燮心很痛,因為她覺得徐子東此刻心很痛,所以跟著心痛。


    這種說來人不信卻真真切切的心痛讓謝燮驚慌失措,不清楚自己到底怎麽了。


    離禦金越近心越痛。


    來時的路上已經打聽到禦金的局勢,還在酒樓聽到過一些文人墨客指點江山時的高談闊論。


    什麽澤州最重,洛陽次之,禦金不影響局勢。


    什麽盯洛陽,下澤州,圍禦金。


    不管是世家子口中,還是寒門想要飛上枝頭的烏鴉口中,禦金都不會有什麽危險。


    他們說沒有危險,心痛又是為何?


    一路緊趕慢趕,下雨都不停留,眼下禦金就在眼前,謝燮卻放慢腳步。


    她有些害怕,指點江山的人不過紙上談兵,連禦金長什麽樣都不一定見過,他們說不危險,就真的沒事?


    可即便真的有事,到底是什麽樣的事會讓徐子東如此心痛,心痛到連自己都能感同身受。


    不斷想起某些可能,又不斷自我否定。


    到得最後,說是一日千裏都不誇張的劍閣仙子竟然如蝸牛慢步,有意無意讓搬家的螞蟻都走的更快。


    本不欲再多言的蘇信不得不停下步子:“師姐,螞蟻搬家,池魚出水,這都是要下雨的架勢,再不快些師弟又得做一次落湯雞。禦金已經不遠,你就是再害羞,也等到了徐子東的軍營中再躲起來不遲。”


    心口越來越痛,謝燮有些直不起腰,到最後直接蹲在地上。


    蘇信心疑,快步上前察看,卻被謝燮抓住肩膀道:“蘇信,徐子東出事了,徐子東一定出事了。”


    從未見過謝燮如此模樣的蘇信驚道:“師姐,到底怎麽迴事?”


    寒霜俏臉爬滿慌亂,謝燮碎碎念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走,先去禦金。”


    蘇信反手抓住謝燮的肩膀,施展輕功奔向禦金。


    通州城內,一輩子不穿鞋的易爾山提著醫匠返迴家中。


    天空昏暗,以至於房內不甚明亮。


    醫匠年過半百,是通州遠近聞名的人物,曾為前禦金節度使童年醫治頑疾,被那名震一方的封疆大吏誇作人間聖手。


    醫者父母心,盡管易爾山請人的方式不太禮貌,但老醫匠一看到床上胸口中箭的少年便顧不上責罵這傻子。


    近前一看,何止是胸口中箭,腿上,腰上還插著兩支羽箭。


    小腹有血洞,肩膀有刀傷,臉上也有傷口。


    伸手搭住脈搏,另一隻手抹向鼻口。


    唿吸微弱,脈搏微弱。


    老醫匠歎道:“人間還有如此命硬之人。”


    易尓伊希翼道:“孫老先生,可還有救?”


    “能救不能救我也說不準,腿上,肩膀上的傷都還好說,小腹的傷也沒有危及要害,但這穿胸一箭不知離心有多遠,萬一傷著心脈,最是難辦。”老醫匠起身打開藥箱:“他的肺腑被高手震傷,加之失血過多,即便吊著命,若是無法補足血,一樣會死。”


    “我先幫他取出箭,再用藥續住命。醜話說前麵,這藥可都不便宜,你們……”醫匠四下張望,看著房中簡陋的陳設,剩下的話壓在口中。


    易尓伊毫不猶豫道:“要多少錢?”


    醫匠慢條斯理的比出一個手指道:“最少這個數。”


    “十兩銀子?”


    醫匠搖頭。


    “一百兩銀子?”


    醫匠再搖頭:“最少一千兩。老孫也是實在人,長生山的人參值什麽價想必你也知道,老孫手頭沒有,還得現買,剩下的東西也都不是便宜貨色。我看你……”


    猶豫片刻,醫匠勸道:“我知道你不是富貴人家,你這弟弟也是通州出名的……唉,你帶著你弟弟已是不易,再傾家蕩產救活這個人,以後你的日子可就沒得過了。”


    “我弟弟不傻。”易尓伊堅定道。


    “好好好,不傻。”老先生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繼續勸道:“姑娘,鄉裏鄉親知根知底,我知道你拿不出錢,就算你拿得出,能不能救活還不敢確定,就算救活,能不能下地幹活也是問題。如今這世道人命最不值錢,沒必要為一個將死之人浪費銀子。”


    “救,人必須得救。錢我會想辦法,無論如何都不會差老先生銀子。”易尓伊祈求道。


    “你。”老醫匠生氣道:“你怎麽不聽人勸?易尓伊,要不是看在你那去世的丈夫和我兒子是好友,我會和你說這些?”


    “行,你要救就救,我可以幫他取箭,不過藥得等見到銀子才能用,那長生山的人參,你們也自己想辦法。”


    “多謝老先生。”易尓伊真心實意的道謝,轉頭看向弟弟道:“你在這裏幫老先生忙,我去取銀子。”


    傻名傳遍通州的易爾山輕輕點頭。


    邁開小步走到門外,易尓伊有些不放心道:“易爾山,他不能死。”


    見到易爾山鄭重點頭,易尓伊才離開,卻是沒有走遠,而是在窗外看著。


    隻見老醫匠小心翼翼的折斷箭頭,然後讓易爾山將少年扶正,再三告誡易爾山千萬不能有任何晃動,萬一拔箭的時候有什麽差池,到時候就是有錢都沒得救。


    易爾山鄭重其事的穩住少年身形,老醫匠才緩慢的拔出腿上的箭。


    箭出血流,老醫匠拿藥粉止住血,又去對付腰間的羽箭。


    看到此刻,易尓伊稍稍安心,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一邊走,一邊淚如雨下。


    那座傳聞可通天上的長生山到處都是寶貝,也到處都是危險,正因如此,長生山出來的東西就沒一個不值錢的。一顆長生山人參,往少說都得五百兩銀子。


    易尓伊哪有那麽多錢?


    迴房之後翻箱倒櫃,嫁妝銀兩全部找出,就連為數不多的首飾也算在一塊,也才五十兩不到。


    這點錢和需要的錢中間隔著一座長生山。


    獨坐房中,易尓伊怨念世道不公,怨念蒼天無眼,怨到最後隻剩下無聲的哭泣。


    哭過之後,該麵對的還是要麵對,知恩不圖報,何以為人?


    拿包袱收起財物,易尓伊飛快的想著賺錢的辦法。


    賺錢,賺錢,我一個弱女子要怎麽賺錢?


    弱女子,女子?


    對,女子也可以賺錢,一定可以。


    想起心中的可能,易尓伊飛快的抹去淚水,小跑著衝出房門。


    再次到來的時候,老醫匠正滿頭大汗的取出最後一根羽箭,照舊敷上藥粉止血。


    易尓伊柔聲道:“易爾山,你先出去。”


    易爾山不敢忤逆姐姐的意思,急忙離開。


    目光注視著床上一動不動的少年,易尓伊將包袱遞給醫匠道:“孫老先生,這裏有五十兩,你先收著。”


    老醫匠麵色不快道:“今日這些用度就不止五十兩。易尓伊,你真要救這個錢漏子?”


    迴頭沒看到弟弟,易尓伊擠出笑臉道:“孫老先生,我知道這點錢不夠,不過我能還得上,城裏有個翠紅樓,如果我去,隻要,隻要……反正我一定能湊夠錢給老先生。”


    老醫匠臉色一變,氣憤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你就要去?那是良家女子去的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淚水止不住的滾落:“老先生,我知道那是什麽地方,我聽說那裏的女子一天能賺上百兩銀子,如果我去的話,就可以,就可以……”


    老醫匠怒其不爭道:“易尓伊,你丈夫才死多久?這男子是你什麽人?你對得起你男人?”


    易尓伊苦澀道:“救命之恩重如山,要不是他我也活不到今日。”


    老醫匠臉色緩和道:“便是如此,也不值你這般,你………罷了,就算我不治,你也會找其他人,指不定還得要你更多銀子。”


    “我可以幫你吊著命,錢你慢慢還就是,不過那人參我是沒法,你要自己去找。”


    “謝謝老先生。”


    “不用謝我,就是找來人參,能不能救活也不可知,就看這小子有沒有活下去的命。倒是你可要想好,那種地方一進去,一輩子可就毀了。”


    “我明白的。”


    屋內的交談止住,老醫匠開出一劑藥方,讓易尓伊自己去抓藥。


    易尓伊剛走出房間,卻看到自家弟弟神色凝重的盯著大門。


    “易爾山,你在家裏看著恩公,我去抓藥。”


    拿著從包袱裏分出的二十兩銀子,易尓伊快步向大門走去。


    還沒走出兩步,卻被易爾山橫劍攔住。


    易尓伊正要發火,緊閉的大門突然被推開。


    一個帶刀漢子和一個沒有左手身背大劍的漢子走入院內。


    易爾山緊盯著那帶刀之人,這個人他見過,當時就跟在徐子東身邊。


    帶刀的是屈狐仝,背劍的是袁肅。


    通州城內一說起木劍誰都知道是易爾山,二人沒費多大功夫便尋到易爾山住處。


    一見到木劍,屈狐仝興奮道:“果然是你。”


    雙手抱拳,屈狐仝行禮道:“多謝少俠相救我家少爺。”


    易爾山也不按江湖規矩還禮,裝傻道:“什麽少爺?”


    屈狐仝欣喜之色消散,道:“我家少爺被人追殺,聽聞是一個木劍少年所救,通州城內有這本事又是拿木劍的想來隻有少俠。”


    “我救得是我姐夫,不是你的少爺。”易爾山繼續裝傻道。


    袁肅說過徐子東身受重傷,屈狐仝擔心徐子東傷勢,他記得徐子東說過這少年腦子有問題,不想過多糾纏,開門見山道:“你姐夫就是我家少爺,他在哪裏,我要見他。”


    “你說見就見,你以為你是誰?”易爾山不悅道。


    屈狐仝被噎得難受,實在搞不懂這少年為何要這般。


    另一邊易爾山同樣緊張,好不容易才把姐夫帶迴來,這還沒到一個時辰,便有人找上門來要人。要是被這些人把人帶走,那以後姐姐該多傷心?


    易爾山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把姐夫帶走。


    一個要見人,一個不讓見。


    意見相左,江湖人每每到這個時候最是簡單,都不用你來我往的鬥心眼,直接亮出兵器。


    哪個技高一籌,哪個說了算。


    屈狐仝直接拔刀在手,慍怒道:“少俠莫要為難我。”


    木劍橫身:“就為難你了怎麽滴?”


    背劍袁肅自覺讓開位置,心中好笑,沒想到這人間一品之中還有這種奇人。


    作者山蚯說:醫者父母心,不知道是有心還是沒心。我記得有一次去看病,人家賣給我的藥十八,出來買十二,好幾種藥的價格都要貴,迴頭找懂醫術的朋友一了解,還有幾種藥根本就不需要。這當然不隻是醫生的原因,但這就是事實。有醫德的醫生當然不是沒有,卻不多。我是實在人,不會亂開藥,你這個感冒收你一千不算多,真的。迴頭你再去做個核磁共振,檢查一下你心髒裏的腦細胞有沒有問題,這個必須檢查,不檢查你這個感冒好不了。這個不貴,七百。做完這個你再去驗驗血,看看你有沒有艾滋病,這個要預防。最好再做個手術,把感冒的病體徹底切除,不然還會複發,我行醫幾十年不會騙你的。你看,牆上不掛著醫德有缺的錦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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