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林一聲喊,躲在城門看戲的徐子東不得不出現在人前。


    黑燈瞎火的時候,鉤鐮軍往來的甲卒並未注意這幾人,如今大戰結束,無數的火把將虎牢關照的格外明亮。


    徐子東悄悄從褲襠處掏出一個油布包,遞給閆振山道:“你去孟拱府上搜,一定要找到孟拱勾結胡三歸的證據。還有孟拱那小妾,如果能幫我們說話就帶過來,如果不能,就殺掉。”


    閆振山點頭,向著暗中摸去,孟拱的住處早就被那李兄交代的一清二楚。


    等到閆振山走遠,徐子東才走出城門。


    徐子東一出現,城牆上,房頂上,小巷中的鉤鐮軍目光全部匯聚過來。


    有奇怪,有不解,有仇恨。


    在萬千人注視之中,徐子東一瘸一拐的走向楊林,身後跟著杜從文幾人。


    突然,鉤鐮軍中發出一聲怒喝,一個甲卒挺著鉤鐮槍向著徐子東直刺而來。


    異變來的太快,楊林措手不及。


    受傷的徐子東到底有二品底子,即便滿身是傷也能就勢一滾避開兵器。


    身後屈狐仝反應迅速,一刀架住鉤鐮槍,長刀卡在倒鉤之上一拉,將那甲卒拉一個踉蹌。


    腳下向前兩步,一腳踹的那向前撲的甲卒仰麵倒地,鉤鐮槍脫手而出。


    不等甲卒起身,小不二刀快速跟進,左腳踩在那人胸口,長刀指著脖頸處。


    電光火石間,百戰甲卒便被製服,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攝於屈狐仝的威勢,更多蠢蠢欲動的鉤鐮軍握著兵器止步,不敢繼續向前,眼神卻是死死的盯著還沒起身的徐子東,帶著無盡恨意。


    大敵在前,突生內鬥。


    臉上無光的楊林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刺殺之人跟前,喝問道:“你做什麽?”


    甲卒連番掙紮,卻是逃不開屈狐仝的壓製,幾次之後便自放棄,哭道:“楊將軍,徐子東殺我大哥,我要報仇。”


    楊林這才想起徐子東曾帶著玄甲軍出城與他手下大戰的事,那一戰楊林親眼所見,眼睜睜的看著徐子東砍殺自己上百兒郎。


    若不是楊象升和周武陵的解釋,他自己也是惱恨徐子東的。如今得知計劃雖然談不上恨,可真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徐子東是詐降,楊林也有些不敢。


    他不敢告訴被製住的甲卒,徐子東是為了博取孟拱的信任才殺他大哥的。不敢告訴這些鐵骨錚錚的漢子,前幾日鉤鐮軍在虎牢關送出去的人都是博取信任的籌碼。


    身為一個將軍,他知道這些犧牲是必要的,沒有這些人的死,就沒有今日徐子東打開虎牢大門。


    可身為主將,他又不敢理所當然的告訴這些甲卒,你們的命隻是獲取信任的過程,是生是死並不重要。


    他不敢說,就算是楊象升也不敢說。


    楊林很為難,他不知道該怎麽做,他後悔自己這麽不計後果,在這個時候叫出徐子東。


    四周都是仇視的鉤鐮軍,趴在地上的徐子東眼神一暗,這一幕早在預料之中。


    緩慢爬起身,有些事楊林說不得,他也不好自己說出口。


    既然說不得,那就暫且擱置,有楊林在,鉤鐮軍怎麽也該壓得住。現在要做的是先為自己正名,告訴這些腦瓜子簡單的甲卒,他徐子東是忍辱負重,不是通敵賣國。


    起身之後,徐子東撿起甲卒的兵器,目光匯聚在孟拱身上,根本不去管那些恨不得吃他肉喝他血的甲卒。


    “楊將軍,讓兄弟們去打掃戰場,我有些話要單獨與孟將軍說。”


    楊林不知道徐子東葫蘆裏賣什麽藥,但今晚徐子東功勞最大,這點麵子他楊林還是願意給。


    高聲命令四周的甲卒退開,順帶帶走孟拱身後的五百人,甲卒中多有不服,卻又不敢抗命,隻得聽命離去。


    杜從文屈狐仝卻是沒有離去,他們擔心孟拱狗急跳牆,不放心徐子東單獨對上孟拱。


    單獨隻是限製孟拱,徐子東可不用遵守,幾人都是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徐子東也不怕後麵將要發生的事會傳出去。


    一步一頓,一瘸一拐,徐子東慢步走到孟拱身前兩丈處,單手持著鉤鐮槍,指著孟拱道:“孟將軍,虎牢已失,你輸了。大齊眼下正是求才的時刻,隻要孟將軍交出與胡三歸勾結的證據,我以人頭擔保,孟將軍可免一死。”


    義正言辭,落地有聲。


    孟拱在官場沙場滾打數十年,瞬間明白徐子東的意思,怒極反笑,大聲道:“成者王,敗者寇。我能有什麽證據?徐子東啊徐子東,老孟頭還是小瞧了你和楊象升。為一個虎牢連同軍大將都敢殺,到了還要給人安上一個通敵賣國的罪名,佩服,佩服。可憐他胡三歸對薑氏忠心耿耿,最後卻死在自己人手上,連名聲都保不住。”


    全身傷痛撕扯著徐子東的神經,令他有些搖搖欲墜。鉤鐮槍收迴,徐子東駐槍而立,以鉤鐮槍支撐自己的體重,好讓自己還能站著。


    注意到徐子東的動作,孟拱歎道:“徐子東,你為我煞費苦心,差點連命都陪在這裏,如今滿身是傷,還被鉤鐮軍所不容,值麽?


    男子漢不在沙場堂堂正正的一戰,卻使些陰謀詭計,這樣的勝利,值麽?


    為你的計劃,胡三歸死,數千鉤鐮軍甲卒死,死的不明不白,值麽?”


    一聲聲質問讓徐子東心頭一痛,強壓下心中的胡思亂想,一口咬定道:“若不是胡三歸露出馬腳,我也不敢殺他。孟將軍,事到如今保命最是要緊,你讓我好過,我讓你好活,犯不著魚死網破。”


    孟拱冷哼一聲,閉口不言。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徐子東又道:“就算孟將軍不怕死,孟將軍那二八小妾總該是怕的。”


    “你。”孟拱驚怒一聲,再次閉口,似是不願見到徐子東,索性閉上眼睛。


    大概是站著累,徐子東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悠然歎道:“都說二八少女最妙,虎牢關人老珠黃的女子都值不少銀子,孟將軍如花似玉的小妾比起她們該是更值錢才是。鉤鐮軍和其他軍馬加起來怎麽也有十多萬人,就算一人一次,孟將軍的小妾也會賺不少銀子,幾輩子都花不完。孟將軍,你說我算得對不對?”


    孟龜甲上前兩步,怒目瞪向徐子東,惱恨道:“徐子東,不管你是真降還是假降,老孟頭自認這幾日都待你不薄,事到如今不過一刀之事,你這般威脅我想做什麽?”


    徐子東微笑搖頭道:“一碼歸一碼,孟將軍的情小子記著,所以才想給你一條活路。你也看到鉤鐮軍對我的態度,證據什麽的我自己拿的出來,到底沒有你一句話來的實在。我隻求將軍給我和鉤鐮軍一個台階,免得以後鉤鐮軍視我為生死大仇。”


    想起那甲卒充滿恨意的喊聲,孟拱知道徐子東說的不假,試探道:“你真能保我不死?”


    徐子東輕輕點頭。


    目光一亮,孟拱又問道:“那紅兒?”


    紅兒是他小妾的名字,這一點,李兄比劃胸脯尺寸的時候說過,徐子東一直記在心中。


    唉,李兄!


    腦中閃現出那被他親手殺死的李兄,徐子東微笑點頭道:“自會和將軍雙宿雙飛。”


    孟拱心中一輕,若是自己一個人死,他也不介意做個殉國的將軍。可他中年喪妻,與那小妾恩愛無比,要是連累到小妾,孟拱終是有些愧疚。


    得到徐子東的保證,孟拱也一屁股做到地上,決絕道:“我要先見到紅兒。”


    徐子東笑道:“這個無妨。”


    頭一迴,衝著屈狐仝喊道:“去讓閆振山帶孟夫人過來。”


    一品高手身形一閃,消失在夜色中。


    看到這個動作,孟拱想起三太保康正,疑問道:“一品?”


    徐子東搖頭道:“我也不知,屈狐仝早就是二品頂尖,踏入一品也不稀奇。”


    “屈狐仝,屈狐仝?”孟拱連續念著這名字,終於想起在哪裏聽過,驚道:“他是小不二刀屈狐仝?楚東流的徒弟?”


    不等徐子東迴答,孟拱又自顧自的道:“難怪剛才你們敢搬出楚東流嚇我,原來小不二刀在,可他不是被……”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就在那夜色中閑談,不像是各為其主的生死大敵,卻像是久別重逢的知己。


    不多時,屈狐仝帶著閆振山和那女子到來。得虧他去得快,再晚一步,閆振山的刀可就要割去女子的頭了。


    風華正茂的女子花容失色,直到見到孟拱才稍微心安,撲到自家老爺懷中,哭的稀裏嘩啦。


    閆振山遞出一封書信道:“將軍……”


    不等閆振山說完,徐子東擺擺手道:“去送給楊林,讓他交給大將軍,他應該知道怎麽做。”


    可憐的閆振山跑來跑去還沒歇歇腳,又隻能去跑腿。


    安撫著小妾,孟拱擔憂道:“到底不是親筆書信,說服力可夠?莫不如我替你寫一封?”


    徐子東一臉詫異的看向孟拱,不懂他為何要盡心盡力的幫自己。


    孟拱解釋道:“你保我不死,我也助你一次,以後就算兩清。”


    “不恨我騙你?不恨我奪你虎牢?”徐子東完全無法理解孟拱的思維,奪關之仇怎麽可能兩清?


    懷中愛妾慢慢止住哭聲,孟拱拉著她一道坐在地上,愛憐的撫過她的秀發,沒去迴答徐子東的問題,反而道:“我家鄉有個小調,你可願聽一聽?”


    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事情已定,徐子東也不急著去見楊象升。對於小調他頗為感興趣,輕輕點頭。


    孟拱張口就來,唱的比徐子東好聽不少:


    “隴頭流水離山下,飄然曠野念吾身。腸斷隴頭水,淚下雍門琴,此等不為傷,隴頭白骨誰家郎。


    旌旗戰鼓催人命,隴右田舍餘嬌娘。隴右無麥熟,天下能自足?腹中饑寒苦,不願人間再擊鼓。”


    悲涼的歌聲自孟拱曆經風霜的嗓子傳出,不雄渾,不婉轉,卻又別有一番滋味。


    也愛唱小曲的徐子東仔細品味著歌中味道,沒有周武陵在旁他也弄不懂其中深意,隻覺尚可。


    孟拱惆悵道:“奪我虎牢,殺我兒郎,要說不恨你,我自問做不到。可恨又能如何?命在你手上,恨與不恨有什麽不同?”


    話音一轉,孟拱感慨道:“調子我打小就會,我其實不喜歡打仗,打一開始就不喜歡。小時候老爹出去打仗,我跟著老娘一年四季都吃不飽,吃過樹皮吃過草,沒過一天好日子。


    老爹一去沒迴來,等我長大,我也被征入軍伍,運氣好立功受爵,我娘才吃上饃。


    腹中饑寒苦,不願人間再擊鼓,我特別喜歡這一句,所以我孟拱隻守不攻,別人怎樣我不管,反正我孟拱不願擊鼓,不願這人間有戰爭。”


    話音再轉,孟拱憂傷道:“到老第一次擊鼓,本是想試一試你,結果……”


    萬千悔恨隻剩結果二字,孟拱停聲。


    徐子東接過話頭,認真道:“孟將軍有沒有想過,你不擊鼓,人家也會,真要做到不願人間再擊鼓,最好的辦法不就是擊鼓進軍掃平天下,天下一定,豈會再有鼓響?”


    孟拱猛然抬頭,像是被點醒一般,想要找話反駁,卻發現任何反駁都無力,半晌才苦笑道:“五十好幾的人還沒你看得清,一輩子也算活到狗身上去了,輸給你,真的不冤。”


    伸手想要拍徐子東的肩膀,才伸一半,又想起自己的處境,急忙收迴手,希翼道:“徐小子,以後你要是真能讓天下不再擊鼓,那才是人間大幸。”


    徐子東站起身笑道:“小子也想有那一天,卻不知要等多久。眼下還是先隨我去見楊將軍,再之後,孟將軍便在東齊尋個僻靜的地方,安度餘生吧!”


    “不需要我寫一封給胡三歸的信?”


    “不需要,孟將軍說句話比什麽都管用。”


    天邊泛起魚肚白,不知不覺間已經快要天明。


    虎牢關外,馬蹄聲響起,接到捷報的楊象升率軍入城。


    千斤鐵門早已被從新吊上,楊大將軍騎著高頭大馬,大搖大擺的從城門走入。


    入城之後,楊象升第一時間找到徐子東,帶著這個讓他連下通州虎牢兩座要塞,連敗西梁兩大名將的少年走入孟拱的將軍府。


    鉤鐮軍的騷動他知道,冀州軍馬的怨氣他也知道。


    虎牢夜戰,楊象升一夜未曾合眼,如今拿下虎牢,他也沒時間去睡覺,他要先為徐子東正名。


    至於正名之後,徐子東何去何從,他也還沒想好,但有一點他很確定,無論如何,徐子東都不會在留在他的帳下。


    將軍府中,楊象升坐在孟拱的位置。


    左邊立著鉤鐮軍主將楊林,冀州副將胡三雄,雲州將軍羊沽,幽州將軍李釗等一眾武將。


    右邊立著周武陵,張盼朱壁川等人。


    原本的位置不該這般站,但今日楊象升故意為之,其中深意讓人不解。


    徐子東和孟拱站在中間,杜從文,屈狐仝,閆振山,陸道聖跟在二人後麵。


    冀州副將胡三雄怒目看著徐子東,恨不得一刀砍死這殺他大哥的兇手。


    翻看著楊林送來的書信,楊象升隻覺那筆跡就和胡三歸一般無二,半點不像作假,頗有深意的看了周武陵一眼,對於這個醜臉書生更加高看。


    看完書信,楊象升勃然大怒道:“好一個胡三歸,好一個冀州,胡三雄,你看看你大哥做的好事。”


    言罷,書信捏做一團,連同信封一塊砸向冀州副將。


    怒視徐子東的胡三雄覺得莫名其妙,撿起書信一看,隻見那信封上寫著:


    “龍驤大將軍孟拱謹啟”


    胡三雄覺得字跡有些眼熟,急忙去看信中內容:


    “薑浩言無膽認父,楊象升處事不公,值此天下混亂之…………愚弟願率冀州兵將為內應,與兄共謀大事。”


    末尾寫著:三歸手肅。


    看完信,冀州副將胡三雄雙手顫抖,握不住那沒半點斤兩的紙,任憑它落在地上,神色惶恐。


    作者山蚯說:不是正史,也不是中國曆史上的朝代,所以地名和我們熟知的僅僅隻是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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