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如龍的火把飛快的向著虎牢關城門疾奔。


    關外震天的殺聲讓未曾披甲的孟拱早已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若是讓虎豹豺狼一般的鉤鐮軍衝入城中,數量上占絕對劣勢的玄甲軍根本就沒有抗爭的資格。


    敢以三萬人麵對楊象升的十數萬大軍,孟拱靠的可不是甲卒驍勇,而是靠虎牢關險要的地形和那高聳的城牆。


    沒有這些,質量上能和重戟一較高下的鉤鐮軍打起他善守不善攻的玄甲軍那不和砍瓜切菜一般?


    事到如今,孟拱沒時間去自責。此刻他距離城門還有一百丈不到,聽那鉤鐮軍的殺聲應該還在城門外的斜坡上衝刺。


    一定要快,一定要快,隻要關上門,一切都還不晚。


    心急如焚的孟拱隻恨腿短,恨不能一步跨到城牆上,去落下那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落下的千斤鐵門。


    城門之前,屈狐仝已經迴到徐子東身側,焦急道:“怎麽迴事,孟拱怎麽會發現?到底哪裏出了紕漏?”


    同樣不得而知的徐子東哪裏答得上來,反問道:“現在說這個還有用?”


    屈狐仝看著不遠處的火把,神色緊張道:“孟拱馬上就到,外麵的鉤鐮軍最快也要半柱香才能到,少爺,現在走還來得及。”


    “走?”徐子東圓目怒睜,一把抓住屈狐仝的衣領,大喝道:“老子還背著叛國的罵名,拿不下虎牢拿什麽去正名?屈狐仝,你怕死?”


    小不二刀臉色一變,急道:“少爺,現在不死怕死不怕死的事,三萬人正在過來,我們守得住這門?等他們關上門,到時候鉤鐮軍進不來,我們肯定會被射成刺蝟。少爺,這樣死的不值。”


    似是在佐證屈狐仝的說法,第一輪箭雨隨著話音落下。


    杜從文擋在徐子東身前,新亭侯左接右擋,將那密集的羽箭攔在身前。


    其餘人等提刀在手,慌亂的撥開羽箭,卻並不是都有杜從文那般身手。


    三人中箭倒地,生死不知。


    有杜從文在前,徐子東並未去理會那奪命的羽箭,抓著屈狐仝衣領的手仍是不放,喝問道:“三萬人又如何?屈狐仝,鉤鐮軍就在外麵,你也說半柱香就會到,我們守住這半柱香的時間不就行了?你好歹是個二品高手,這點膽子都沒有?”


    屈狐仝頹然搖頭,反駁道:“少爺,就我們這二十幾個人拿什麽守?你以為你是王千陽?就算是王千陽在也不敢和三萬人為敵。”


    又一輪箭雨射到,最近的火把已經在五十丈外。


    屈狐仝反手抓住徐子東的肩膀,迫切道:“少爺,失敗了,計劃失敗了。我們快走吧!”


    抵擋住這一輪箭雨,又有兩人倒地。


    鬆開屈狐仝的衣領,徐子東有些難過,一切都很順利,為何最後這一環會出問題?到底是誰發現自己的計劃?


    雙拳緊握,徐子東狠狠道:“閆振山,去把城門的機關毀去。”


    “是,將軍。”


    “沒用的少爺,就是毀去機關,虎牢關同樣有千斤鐵門在,鐵門一落,鉤鐮軍還是進不來。”


    第三輪箭雨到,火把已在四十丈外。


    震天的殺聲越來越近,鉤鐮軍還有百丈之遙。


    徐子東麵色惱怒,放開屈狐仝吼道:“你們也要走?”


    放羊娃一邊抵擋箭雨,一邊來到徐子東身旁,低吼道:“徐將軍,敵軍太多,我們,我們……”


    “我們什麽?”


    “我們撤吧!”像似用盡最後的力氣,陸道聖吼得竭斯底裏。


    徐子東鬆開雙手,有些絕望。


    計策是周武陵想的,是他徐子東親自實施的,胡三歸的人頭是他的人砍的,自然也會算在他的賬上。


    原本打算等拿下虎牢之後從孟拱的書信中‘搜出’胡三歸‘通敵賣國’的證據,這樣一來他徐子東便會是將計就計拿下虎牢的功臣。


    可這一切的前提就是拿下虎牢。若是拿不下,怎麽去搜證據?沒有證據,怎麽去解釋他殺胡三歸?不能給胡三歸安插罪名,那他徐子東怎麽繼續混跡在東齊軍中?


    不能混跡在軍中,怎麽去建功立業。不建功立業,怎麽去娶謝燮?


    這種夢想碎裂的絕望讓徐子東深深後悔,後悔自己為何要急功近利兵行險著。


    現如今拿不下虎牢就迴去,楊象升會替他正名?會去頂那默認屬下擅殺同僚的大罪?


    當日楊象升就說過,拿下虎牢,他徐子東就是最大功臣,可一步登天跨入三品序列。


    若是拿不下,那他徐子東就是永遠的罪人,是楊象升必殺的仇人。


    “不能撤,我們不能撤,我們絕對不能撤。”心中雜亂,徐子東小聲念叨著,心中已經打定主意。


    推開屈狐仝,徐子東看向陸道聖,昏暗中什麽都看不清明,隻是對著模糊的人影喊道:“陸道聖,撤迴去我們也是死,冀州的人不會放過我們,大將軍也不會為我們說話,你以為我們還能退?”


    陸道聖黯然無語,手中短矛向著三十丈外的火把狠狠擲去。


    一聲痛叫,火把落地。


    “兄弟們,迴去也是死,我們撤迴去幹什麽?你們告訴我,撤迴去幹什麽?”語中悲痛,連聲質問。


    還能站立的人漠然無聲,不知該怎麽迴答徐子東的問題。


    雙手再度抓上屈狐仝的衣領,徐子東憤然道:“屈狐仝,你告訴我,撤迴去能幹什麽?孟拱有三萬人,冀州有四萬人,我們惹得起哪一個?”


    “我們,我們……”口中慌亂,屈狐仝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突然,屈狐仝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欣喜道:“少爺,我們可以去南楚,我們可以去鎮南王府,有你爺爺在,誰都不敢動你。”


    “嗬嗬。”雙手無力落下,徐子東輕蔑道:“你還想迴去做狗?”


    屈狐仝麵紅耳赤,好在黑暗中無人看得清。


    徐子東直麵屈狐仝,慍怒道:“你以為舒小心怎麽會出現在通州?真是來找鄧春琳打架的?他是來抓我的。”


    小不二刀一驚,以他在鎮南王府見慣官場的十幾年,豈會不明白這其中意味著什麽。不確定的疑問道:“鎮南王與陳友諒,與陳友諒……”


    徐子東點點頭,冷漠道:“我不會去南楚,我也不想和徐東爵去明爭暗鬥。你要想迴去做狗,我不攔你,現在就可以滾。”


    “少爺,我……”


    “屈狐仝,今日你若是離去,以後遼東霸刀門便與你再無關係。”一直在抵擋箭雨的杜從文突然出聲:“我霸刀門不要怕死的懦夫,楚東流前輩也丟不起這個人。”


    小不二刀神色再變。


    “鎮南王府,狗,霸刀山莊,霸刀門,師傅,石寶……一品,一品。”屈狐仝神情落寞碎碎念道。


    箭雨停歇,火把已在二十丈外。


    斜坡上滿是鉤鐮軍的身影,再有七十丈,便是虎牢之門。


    抽出佩刀,徐子東繞開屈狐仝,站在杜從文身旁吼道:“想走的都給老子滾,我徐子東不會走。老子要守著這道門,等著鉤鐮軍來給我收屍。”


    火光已近,隱隱間已能看到不披甲胄的孟拱夾在甲卒中。


    提心吊膽的孟龜甲聽到徐子東那一聲喊,知道自己離城門已經不遠,關外的殺聲雖然大,但以孟拱的經驗來看怎麽都還有幾十丈距離。


    還來得及。


    “徐子東,別指望鉤鐮軍了,老孟的玄甲軍也收的一手好屍。”


    “孟龜甲,你的玄甲軍被人收屍還差不多。”撕破臉皮之後,徐子東也不用再和孟拱客氣。


    輕輕一推身旁的杜從文,徐子東輕聲道:“蚊子,修武年幼,你快走。”


    像是沒聽到徐子東說話,杜從文理都不理,大喝道:“霸刀山莊新亭侯刀主杜從文在此。孟拱,不知你的玄甲軍怕不怕不二刀?”


    咋聽到不二刀,孟拱微微一窒,疾奔的甲卒竟然也停下步伐。


    宗師之名,天下誰人不知?


    徐子東小聲道:“你扯楚東流前輩做什麽?”


    平日憨傻的杜從文精明道:“拖時間。”


    關外的喊殺聲越來越近,孟拱登時醒轉,喝道:“楚東流的名頭雖然大,但外麵的鉤鐮軍也不是虛的。來日楚東流要怎麽報複我管不著,我隻知道今天要是讓鉤鐮軍進關,老孟頭也等不到他楚東流報複的那一天。何劍雲,帶人關門。”


    停滯的甲卒再次向前。


    新亭侯橫在胸前,杜從文突然大笑道:“東子,黃泉路上有我,你別怕。”


    原本絕望的陰霾一掃而空,有人一起死,還有什麽好怕的?徐子東大聲迴應道:“誰怕誰孫子。”


    第一杆長槍刺到,鉤鐮軍還在四十丈外。


    徐子東正要去挑開長槍,那拿槍甲卒卻已倒地。


    定睛一看,頭上插著一支短矛。


    放羊娃怒喝道:“老子不當孫子。”


    閆振山移到杜從文左側,劈開刺來的長槍笑罵道:“他是我兒子。”


    還站著的十數個東齊好手紛紛上前,立在徐子東兩側,無言無聲,唯有手中刀做出迴應。


    揮刀砍死身前的一個玄甲軍,徐子東隻覺有這些人一起,身死也值,豪邁道:“孟拱才是孫子。”


    不曾披甲的孟拱冷笑不言,看你得意到幾時。


    一揮手,萬千玄甲軍一擁而上,向著十幾人圍上來。


    狹窄的城門處不可能讓一萬個人一起上,道路兩側的建築物阻擋玄甲軍鋪開陣形,最多也隻能十來人一列向著徐子東等人衝擊。


    到底是二品高手,人高馬大攝人心魄的杜從文一人在前,新亭侯接連揮出,一刀便是一命。


    徐子東略有不如,卻也差不到哪裏去,一把刀舞的潑水不進,連砍十三甲卒。隻是用力之下,背部的傷口又裂開,侵透衣衫。


    東齊好手卻是沒那般本事,玄甲軍幾次衝擊之後,便有六人身死。


    這樣的時刻,屈狐仝卻還在後麵,不來幫忙,也沒有離去,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弓箭兵上房,何劍雲速去關門。”


    孟拱一聲令下,持弓甲卒立即踹開門向樓上跑去。


    心腹何劍雲領著甲卒繞開徐子東等人的阻攔,從左右兩側的建築物後麵,向著城門前去。


    “不好。”徐子東心中一驚,一刀劈死身前的敵軍,轉身向著城門機關跑去。


    徐子東一走,杜從文壓力倍增,新亭侯斬斷身前的五六個槍頭,接著橫刀一拉,五六個甲卒懶腰而斷。


    前力已去,新力未生,又有四杆長槍刺來。


    杜從文左躲右閃,仍是被其中一杆長槍刺在小腹。


    好在他反應極快,在槍尖入體的時刻,左手抓住槍杆,不讓那長槍再進分毫。右手揮刀,又是四人斃命。


    連新亭侯刀主都已受傷,其他人就更不好過。


    放羊娃的短矛早就一支不剩,此刻正揮刀看人,胸口處有個血洞,正在往外溢血。


    閆振山左臂已廢,一杆長槍刺穿他的左臂。


    至於其他人,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在玄甲軍付出將近兩百人的代價之後,東齊還站著的隻有五人。


    小腹受輕傷的杜從文,胸口流血的陸道聖,左臂無力耷拉著的閆振山,跑向城門機關的徐子東。


    還有一直沒動的屈狐仝。


    關外的殺聲已經很近,近到隻有十多丈的距離。


    跑向機關的徐子東被何劍雲帶人攔下,卻還有更多的西梁人向著機關湧去。


    “屈狐仝,攔住他們。”與何劍雲手下甲卒廝殺的徐子東,發出一聲絕望的呐喊,那是他最後的希望。


    小不二刀仍是沒有動彈,他還在迴憶著杜從文的話,他還在想自己十幾年在鎮南王府做狗的日子,他還在想自己此生到底能不能迴到霸刀門。


    迴憶之中,屈狐仝隻覺得十幾年的瓶頸有所鬆動,那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一品似乎就在眼前。


    這樣的時刻他不能動,一動,那若有若無的感覺怕再也尋不到。


    弓箭兵已經到達房頂,箭雨來襲。


    杜從文將閆振山和陸道聖護在身後,一邊抵擋著箭雨,一邊喝道:“退到城門那裏去,快。”


    三人一退,小不二刀暴露在玄甲之前。


    殺聲已經在耳邊響起,機關處的甲卒突然喊道:“絞盤壞了,絞盤壞了。”


    孟拱唿喝道:“慌什麽,落千斤門,給老子落千斤門。”


    這是何劍雲十幾年來第一次聽到孟拱自稱老子,他知道,孟拱已經開始急了。


    距離城門六丈的楊林已經能夠聽到孟拱的喊聲,要是千斤門落下,一切就完了。心中急迫,楊林吼道:“都給老子快點。”


    已經衝上將近兩百丈斜坡的鉤鐮軍早就氣喘籲籲,此刻都是咬著牙做著最後的衝刺。


    “快落千斤門。”何劍雲一聲唿喝。


    退到城門下的杜從文三人已是強弩之末,要不是身後楊林的聲音傳來,他們早已無法站立。


    “霸刀門的刀,霸刀門的刀。”甲卒已經快到身前,屈狐仝還在碎碎念。


    強忍著小腹的疼痛,杜從文駐刀喝道:“屈狐仝,你到底在想什麽,快去攔住他們。我霸刀門的漢子,幾時有過孬種?我霸刀門的刀,幾時不敢殺敵?霸刀豈會懼死?”


    “千萬人?一人?不二刀?”屈狐仝兩眼放光,那種感覺豁然開朗,高喊道:“師傅,徒兒成啦!”


    身上氣勢一變,逼近的甲卒隻覺一股氣浪襲來。


    如狂風龍卷一般的氣浪掃過屈狐仝方圓十丈,數十個甲卒離地,在空中亂舞,一股無可匹敵的氣勢油然而生。


    長刀出鞘,屈狐仝豎劈一刀,身前十丈之內的甲卒,一分為二。


    小不二刀登臨一品。


    可惜為時已晚。


    正在與人搏殺的徐子東看到令人絕望的一幕,一個西梁甲卒揮刀斬斷一道手臂粗細的繩索。


    徐子東知道,那是吊著千斤門的繩索。


    關內關外,悲喜兩重天。


    孟拱看著轟然落下的鐵門,心情大好。


    楊林看著轟然落下的鐵門,無盡失望。


    此刻他離城門隻有一丈。


    殺聲停歇,鉤鐮軍驟然停步,看著那正在落下的鐵門不知所措。


    離城門最近的杜從文頹然坐地,絕望的看著正上方落下的鐵門,不閃不避。


    “東子,我先走一步。”城門關上落到孟拱手上也是死,莫不如被這鐵門砸死,還不用去受辱。


    閆振山與陸道聖急忙去拉杜從文,卻怎麽也拉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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