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薑城安的咬牙切齒,宣武帝卻是要平靜許多。


    武當發生的事,薑城安曾經和自家皇兄說起過。宣武帝問過薑城安:“武當山上一品往上的高手若是和你單打獨鬥,你能勝過幾人?”


    實在的薑城安苦笑迴道:“除開蘇信和謝燮這兩個年輕人,其他的一個也勝不過。”


    在薑城安打不過的人當中,中原和尚赫然在列。


    張離人和武當門人的求死鬥逼得中原灰溜溜的離開武當,但這並不代表中原沒有本事,隻能說是武當太強,強到陸地神仙都要暫避鋒芒。


    “陛下,有一品高手進宮了,有一品高手進宮了…………”


    火急火燎的聲音從麟德殿外傳來,宣武帝認得這個聲音,這是觀氣士中最年輕的一個娃,今年不過十三歲。


    十三歲的少年衝進麟德殿,心裏還想著師傅交代的事,一定要盡快告知陛下,不管是敵是友都要早做準備。少年從沒有見到過師傅那般神情,也不明白為何這曆下城中突然出現一個大高手,快到皇城才被發現。


    焦急萬分的少年莽莽撞撞的跑進來,本要尋找陛下的身影,卻被刺鼻的血腥弄的難受。還沒適應又被滿地死屍嚇得淚珠滾落,顧不得察看殿中有什麽,拔腿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哭喊道:“有刺客,有刺客,快來人啊!有刺客…………”


    可惜還沒跑出幾步,便栽倒在地,背部綻開一朵血花,嘴裏還在嘟囔著“有……刺……客。”


    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沒了氣息。


    宣武帝望著中原收迴的手,驀然想起薑家藏書中記載的少林絕技,其中有一套指法天下無雙。


    佛韻拈花指,一指入輪迴。


    小少年撲到在地的時候,薑城安才反應過來,此刻的他才看明白自己和真武的差距。明明自己一直保持著警惕,卻依舊沒有發現別人什麽時候出的手,這種挫敗感最是難受。


    宣武帝看著弟弟那青筋暴起的手,移步上前按住薑城安的肩膀,歎道:“皇弟,收手吧!”


    憤怒又羞愧的薑城安狠狠的將秋葉劍砸迴鞘中,退到宣武帝身後。


    “浩言,一個王千陽,一個中原,你手底下到底還有多少籌碼是父皇不知道的?”不知為何此刻的宣武帝異常平靜。


    薑浩言看了看陸文龍,臨時起意道:“槍仙張繡前輩自不必說,這一點父皇也知道,遼東霸刀門是浩言出資,父皇想必也有所耳聞,浩言與楚東流前輩有一麵之緣。蜀中劍閣謝燮亦是同行數月。南楚鎮南王徐飛將府上浩言也去過,徐飛將嫡長孫徐子東目下是宣節校尉,正跟著楊大將軍在通州。父皇,這些算不算你所謂的籌碼?”


    宣武帝略微有些震驚,但也能理解,畢竟王千陽與中原都已見到真人,那這些也就不足為奇。


    但薑浩言這些話可不隻是說給宣武帝聽得,那句鎮南王嫡長孫停在有些人耳中可就不一樣了。


    推山手陸文龍生死不在自己手中,但耳朵沒壞,鎮南王與他國皇子有聯係,早就不是秘密,早前曾在西蜀誠王的婚禮上送過禮,如今又與東齊賢王有關聯,陸文龍要是能活著迴去,這個消息豈會傳不到陳友諒耳中?


    宣武帝勉強一笑道:“倒是沒想到你有這般運氣,浩言,其他一切都可依你,薑浩存作亂身死,父皇受傷不得不讓位與你,這些父皇都可以答應你。”


    話音落下,宣武帝彎腰撿起一把刀,反手朝著自己肩膀刺去,卻被薑城安劈手奪下,怒道:“皇兄,你要做什麽?”


    宣武帝衝著弟弟一笑道:“皇弟,有些事你不懂,這些年守護大齊,你也累了,明日以後你我同上武當可好?”


    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拿刀。


    薑城安死死握著刀,就是不肯鬆手。


    宣武帝勃然大怒道:“薑城安,自己動手,傷不過一手,還能分輕重,若是讓別人動手,你又能如何?你打得過中原?打的過王千陽?”


    一葉知秋頹然放手,兩行憋屈的眼淚爬上臉,隻恨自己本事不濟,護不得薑家安寧。


    宣武帝拿過刀,看著薑浩言麵無表情的臉龐,悵然一笑。


    接著舉刀刺向自己。


    就在刀尖離自己還有半寸的時候,三品身手的薑浩言飛掠到薑城淵身前,抓住宣武帝持刀的手腕道:“爹,不必如此,詔書上說一句就行,不用真的傷自己。”


    丁甲乙暗暗搖頭,仁義自古屠狗輩,成大事者豈能顧私情。接著又搖搖頭,若是一點情義都沒有,這樣的人還是人麽?


    丁甲乙的內心也很矛盾,對於這樣的薑浩言,他有些失望,卻又有些喜歡。


    宣武帝生平第一次聽到薑浩言這般叫自己,輕輕放下手,欣慰又期待的看著薑浩言道:“浩言,詔書你想怎麽寫就怎麽寫,浩彬畢竟是你大哥,爹可以不傷,你大哥可不可以不死?”


    薑浩言轉頭看向已經沒有笑容的薑浩彬,沉聲道:“大哥不死,浩言做不安穩。”


    宣武帝臉色一變,渴求道:“父皇願以一死,換你大哥重傷,讓你皇叔抬去武當,今生今世都不與你再見。”


    丁甲乙撕掉一個雞腿,一邊吃一邊裝作若無其事的問中原道:“中原大師,有些人明知道自己不會死還要說以死換重傷這種話,你說這算什麽?”


    中原和尚閉上雙目充耳不聞。


    靜謐的麟德殿,丁甲乙的聲音再小,也能讓人聽見。


    見慣皇宮明爭暗鬥的陸文龍頗有深意的看了吃雞書生一眼,隻覺得這人狠,一句話便把太子爺活命的可能堵死。


    已經有些動搖,想要不計前嫌將父皇與大哥都送上武當的薑浩言眼神一冷,道:“父皇,你當真以為浩言不敢殺你?”


    宣武帝黯然一退,他知道自己長子的命已經保不住了。


    可是就在薑城淵後退的時候,秋葉劍悍然出鞘,直取薑浩言。


    一葉知秋薑城安想要做殊死一搏,他不懂什麽大勢所趨,也不知道什麽形勢比人強,更不會理會什麽王千陽與中原,他隻知道他這輩子最喜愛的人就是大哥,他也發過誓要守護大齊一輩子。


    如今他還活著,就不該讓人這般威脅他大哥。


    以下犯上者,死。


    秋葉劍快,秋葉劍準,一葉知秋薑城安,劍法如秋風掃落葉,動真格的時候,自身周圍的天地都會有一股秋風蕭瑟的錯覺。武當那一次,薑城安根本就沒有玩真的。


    秋風瑟瑟愁煞人,秋葉片片催人命。


    如秋天般悲涼的劍意肆掠,裹挾無盡殺意,直插薑浩言咽喉,三品的薑浩言哪裏抵得住一品的薑城安。


    可惜秋葉快,快不過聲音。


    “住手。”


    洪鍾大呂般的聲音在薑城安耳中響起,秋葉劍停在薑浩言三步之外,再也進不得分毫。


    秋風瑟瑟的悲涼消散,唯有聚音成型的獅子吼留在秋葉劍之前。


    這一聲獅子吼如洪鍾大呂一般敲擊著薑城安的心髒,震傷他的肺腑,讓他口吐鮮血。卻對在場其他人沒有任何影響,離中原和尚最近的丁甲乙甚至還在啃雞腿,好似完全不知道身旁的人以佛門獅子吼鎮住薑城安一般。


    猶如奔雷在薑城安耳中砸開的聲音對其他人來說不過是一聲輕微的怒吼而已。


    陸地神仙的控製力恐怖如斯。


    口吐鮮血的薑城安一個踉蹌,站立不穩,不得不以秋葉駐地,單膝跪下,眼耳口鼻,七竅皆有鮮血冒出。


    宣武帝急忙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薑城安,用繡龍金袍去擦拭不斷溢出的鮮血。


    薑浩言有些不忍看這一幕,轉頭望向薑浩彬道:“大哥,你是自己動手,還是兄弟幫你?”


    早已沒有笑容的薑浩彬伸手從懷中拿出一個油紙包,撕開外麵的油紙,露出一串已經變色的糖葫蘆,輕輕咬下一顆道:“這一段時間來,我已經明白鬥不過你,一直把這玩意帶在身上。每次想起你就打開來看看,想知道為什麽愛吃糖葫蘆的你會這麽厲害,不聲不響的就讓父皇站到你那一邊,不聲不響的就找到這麽多高手,不聲不響的就得到文武群臣的支持。薑浩言,人之將死,你能不能讓大哥死個明白,為什麽我會輸?今日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薑浩言迴身到自己吃飯的位置,也拿出一壺自己帶來的酒,剛好也是迴頭館的佳釀。給自己倒上一杯,也給薑浩彬倒上一杯,臨了還舉起杯子向丁甲乙示意,那意思是你喝不喝?


    丁甲乙抹了抹滿是油膩的嘴巴,急急點頭。


    薑浩言倒上三杯酒,當著眾人的麵,在其中一杯酒裏放東西,白色的粉末看不出是什麽,但想來也不過是比砒霜還要猛烈的毒藥。


    端著兩杯酒,一杯有東西,一杯沒有東西,薑浩言走到大哥身前,遞上有東西那一杯。


    太子爺三下五除二吃掉變色的糖葫蘆,接過有東西的酒杯笑道:“不願和大哥說?”


    薑浩言遙遙頭道:“十萬重戟屯兵長江南岸,就是想與大哥說,也沒那時間,今日浩存不動手,浩言也一樣會請大哥喝酒。”


    後知後覺的薑浩彬恍然大悟道:“如此說來,不管浩存成功失敗,陳友諒都要越過長江?”


    薑浩言點點頭,自顧自的喝下杯中美酒。


    一手拿著穿糖葫蘆的竹簽,一手拿著酒杯,薑浩彬又恢複往日的笑容道:“糖葫蘆一點也不好吃,不知道你為什麽那麽喜歡,這酒也不知是什麽味道。”


    薑浩言跟著笑道:“變味的自然不好吃,剛買的才爽口,大哥要是心甘情願的讓出位置,不去聯係朝中文武,不在我府上安插釘子,浩言或許會放大哥一馬。酒中這東西是大哥的,是什麽味道,大哥應該知道。”


    一臉微笑的薑浩彬晃動著酒杯,自嘲道:“那這味道還真不怎麽好。”


    一直在給薑城安擦拭血跡的宣武帝聽到兄弟二人的話,暗暗心寒,終於明白自己做什麽都是徒勞。薑浩言要殺他大哥,他大哥又何嚐不想殺薑浩言。


    薑浩言看著糖葫蘆的竹簽,有些傷感道:“大哥,浩言也不想不死不休。”


    已經無話可說的薑浩彬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笑著道:“你要搶我的位置,注定是不死不休,哪有什麽想不想的。”


    薑浩言捏碎手中酒杯,碎片割開他的手掌,鮮血流出,他卻渾然不覺,盯著太子爺道:“如你所願。”


    薑浩彬含笑點頭,向後倒去,頭部重重砸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聲音在這麟德殿中格外刺耳。


    薑浩言轉身看向宣武帝和二叔,接著又看向宣武帝那把雕龍金椅,緩步走去。


    帝位的交接並不都是在先皇駕崩之後由太子繼位,前有李沉威謀朝篡國,後有陳友諒殺兄奪位,今天他薑浩言也要以這種非常規的方式坐上人間最高的位置。


    坐在雕龍金椅上,薑浩言的心情說不清是激動,還是什麽。


    這樣的感覺他這一輩子都沒有體會過,如果非要說有,那也隻是在曆下城外徐子東等人告別的時候,才會有這麽複雜。但這種複雜並不是因為與徐子東的告別,而是因為謝燮。


    龍椅之上的薑浩言在想一個問題,若是此時此刻去劍閣求親,謝燮會不會答應自己?


    好在他還沒有忘記自己眼下的處境,大哥二哥一死,東齊能夠繼位的就隻有薑浩言,宣武帝已經明確表示願意讓位,那內憂便已經全部解決。


    剩下的就隻有陸文龍和他身後的陳友諒這個外患需要解決。


    本以為陳友諒十六萬大軍攻打南越,當不會再有餘力入侵大齊,沒想到陳友諒狂妄自大到這種地步,居然敢以一敵二。


    不過陳友諒也的確有這種底氣,手握長江以南絕大部分土地,又自詡為大新之後的中原正統,再加數十年前那場南奔,種種因素造就如今強盛無匹的南楚。數十萬披甲將士不說,單是那讓人膽寒的十萬重戟,人間便無人敢與其正麵交鋒。


    東齊鉤鐮軍,西梁奔狼騎,西蜀白毦兵,北燕大雪騎,這些名震天下的精銳或許在質量上不輸南楚重戟,可在數量上卻是遠遠不如。


    有這十萬人在,陳友諒底氣十足。


    如今十萬重戟就在長江以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跨過長江,若是等十萬重戟打過來才做應對,隻怕會為時已晚。


    薑浩言向著丁甲乙招招手,邋遢書生才走到原來薑浩言的位置,自顧自地喝著薑浩言倒的那杯酒。


    薑浩言麵露苦笑道:“甲乙,真沒想到你在西湖和我說過的事,這麽快就要變成現實。”


    丁甲乙放下燒雞,拿著薑浩言的筷子吃著桌上的山珍海味,口齒不清道:“你要是不想被罵名,那就召迴楊象升去和陳友諒死磕。”


    薑浩言偏頭看向一直站在那裏看戲的陸文龍道:“我還沒活夠。”


    丁甲乙展顏一笑道:“那就去天下城唄。”


    薑浩言輕輕點頭,站起身走向宣武帝,認真道:“父皇,詔書的事你看著寫就行,浩言要去一趟天下城。等我迴來,父皇想去武當就去武當,二叔卻是不能和你去。大齊存亡與否,就看文帝陛下肯不肯把二叔留在天下城了。”


    大齊近文帝駕崩數十年,如何能把薑城安留在身邊?


    宣武帝陡然驚道:“浩言,你二叔就算想殺你,如今也對你沒有威脅,你何必趕緊殺絕?”


    薑浩言和顏悅色的笑道:“爹,孩兒說的是楚文帝陳友諒,不是爺爺。”


    接著薑浩言走到陸文龍身旁道:“我送你迴天下城,你帶我去見文帝陛下。”


    早就沒想過能活著的陸文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疑問道:“你不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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