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遲神情一正,語氣裏有一股掩蓋不住的傲然。


    “怕什麽?不管怎麽樣,那就是幻覺,皇帝現在根本就不敢讓你有生命危險,也就是說,那個幻陣,隻有迷惑人心的作用,並沒有危險。如果連這樣的陣法你都扛不住,我可以會看不起你的。”


    看不起他?


    嗬。


    鎮陵王當真是第一次遇到敢這麽跟他叫板的女人。


    “那你呢?”


    她的意思是要陪著他入陣的,他也絕對不可能放她一個人在外麵,不管他要去哪裏,她都需要跟著。


    “我更不怕了,”雲遲傲然一笑,“幻覺,什麽時候能夠左右我了?”她的魅功,也是可以修煉意誌力的。


    畢竟,要迷惑別人,自己的意誌力絕對要夠堅定才可以。


    “你別忘了,當初在綠遲山裏的事情。”鎮陵王淡淡地提醒她。


    經他這麽一說,雲遲有腦海裏又浮起了那個青年將領的樣子。


    他說,姑娘,他非良人。


    那個時候,冷酷無情的晉蒼陵,殺了他。


    如果說那些是幻覺的話,為什麽會那麽真實?真實得就像是真的記憶。


    就是她現在想起來,也還能夠清楚地記得那些畫麵,還記得那個青年將領的樣子,還有他的眼神,他的聲音。


    還記得,晉蒼陵殺了他的那一瞬間,她心髒的痛楚。


    “怎麽,沒有信心了?”鎮陵王一看到她這模樣就知道她定是想起了當初的那些事。


    雲遲麵容微冷,坐了起來,第一次那麽嚴肅地看著他。


    “不,恰是如此,我才更有信心。因為,當我看到你殺了一個似乎對我很重要的人之後,我現在還能夠毫無芥蒂地跟你在一起,說明我完全可以抵製那種幻覺。姑且當它是幻覺吧。”


    “如果那些不是幻覺呢?”鎮陵王麵容冷峻,嗓音沉凝,“本王曾經聽說,神女與神將曾經是一對相愛至深的愛侶,但是你也看到了,後來神女與神將的墓離得那麽遠,而神將之兵,還要殺神女的妖鳳。也許,你的那些幻覺,是神女曾經的記憶,也是真實發生過的。”


    雲遲眨了下眼睛,打量著他,“那為什麽在我的記憶裏,那個神將,長得與你一模一樣?”


    他的意思,該不會他就是神將吧?


    鎮陵王搖了搖頭道:“這也許是因為神將的模樣你不知道,所以便把本王代入了。”


    這真是......


    太複雜了。


    雲遲摸了摸鼻子道:“想這麽多做什麽?如果那真的是神女的記憶,那也許它什麽時候還會再冒出來。以後有機會再弄清楚便是了,難道,你怕了?”


    鎮陵王捏住了她精巧的下巴,沉聲道:“本王無所畏懼,但是,若你離開......”


    “如何?”她眨了眨眼睛。


    “天涯海角,隻要你藏得住。”


    雲遲驀然一笑。


    這意思是,他會將這天下翻過來找她嗎?


    夜色極濃。


    似乎沒有人記得,另一處廂房裏,還有木野與朱兒。


    但是事實上,此時的忽略,才是雲遲對他們最大的尊重。


    在雲遲這種態度的影響下,沒有人多去關注他們。


    而夜色下的皇城,有多少住不起客棧,在暗巷街角,破院荒廟裏將就一夜的乞丐和進城蹭太子喜宴的鄉下人,被迷煙迷倒,然後就被禁衛軍悄無聲息地架了起來,丟到巨大的馬車上。


    馬車上疊著一人又一人,就那麽被丟了上去,全然不顧會不會壓到了下方的人,不顧會不會有人窒息而死。


    這樣的馬車有八輛之多。


    天際初白的時候,這些馬車已經有一半在皇城與荒山間來迴兩趟。


    去的時候,車轍印出沉重的的痕跡,來的時候便空了。


    而在那個讓少數人聞之色變的埋屍穀裏,卻是燃起了大火,後來的馬車,有人把一個個昏迷的人抬了下來,站在高處,用力一拋,便把人給拋到了那樣的大火裏。


    那些大都還是活著的。


    隻不過是昏迷了過去。


    運氣好的,就這樣昏迷著死去。


    最慘的是那些被烈火燒得劇痛而醒過來的,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身在火海,腳下全是一具具在燃燒著的屍體,焦黑,濃煙,火焰,讓他們隻能慘叫著,以為自己到了煉獄。


    這的確就是煉獄。


    “皇上的宴席,是那麽好吃的嗎?下輩子投胎,投個富貴人家吧,皇上最恨乞丐。”一個禁衛軍麵無表情地說了一句。


    這樣的事,他們已經做了不知道多少迴。


    上一迴,運過來的兩車,是反兵。


    再上一迴,運過來的三車,疑似前朝餘孽。


    對,疑似。


    但是,因為那一家人中,有幾個長得與宮中記錄著的前朝皇室的幾人有些相似,有人告密,說是疑似前朝皇室後人,於是,那一家包括主人奴仆,全部被殺,運到了此處。


    大晉江山建立在白骨皚皚之上,因此被詛咒。可是百年下來,繼續堆就的白骨,何曾比建朝之時少了?


    風部的暗信,已經由骨影送進來三迴。


    鎮陵王根本不曾休息。


    後半夜,雲遲小睡片刻,從燭花輕啪一聲醒來時,轉頭看去,就看到他正端坐於燈影之中,奮筆疾書。


    她披衣而起,朝他走了過去,拿起披風輕輕披到了他身上。


    “一夜之間,皇城擄盡三百六十七人,無一生還。”鎮陵王放下筆,沒有抬頭,聲音沉沉。


    雲遲一默。


    “不能救。”她輕聲說。


    鎮陵王點頭。


    是的。


    救不得,不能救。


    這將近四百人,他們救不得,這還是晉帝的皇城,在這裏,他的烈風影三部人馬,都還不能全部潛入,他們人數不足,時機不到。


    再說,救了這些人,又能送到哪裏去?


    本就大多是無家可歸,到處流竄乞討的。


    “都有手有腳,卻不思進取。”鎮陵王冷聲道:“本王曾經令羅烈在別的城鎮努力過,這些人都吃不得苦。”


    他曾經以為,這些乞兒也能夠集結起來,給他們個機會,與他一起拚下新的江山,可是那些人卻都吃不得苦,也不願意吃苦,覺得整日裏耍刀弄槍,日後還要戰場拚殺,還不如他們沿街乞討,累了便找個地方一貓。


    “明日,入陣。”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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