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人的歸來


    e。l。馬爾巴斯


    紀秋山 譯


    公元2500年。


    正是這一年,他們把“電”送到了彭依克萊格農場。


    電真奇妙,當格裏菲斯爺爺按下開關的時候,農場的這間大廚房便充滿了光亮,我的父親戴和我的母親,在燈光下眨眨眼睛咧嘴笑著,而電工威廉姆斯則如你所見到的那樣滿臉得意洋洋,好像是他親自發明了電並通過導線把它送到廚房裏來似的。隻有奶奶顯得悲傷,淚水從她臉上奔湧而下。她收撿起那盞古老的石蠟燈,傷心地把它送進廚房隔壁的雜物間。


    說起奶奶也真有意思。她本來是很趕潮流的,在屋子裏堆滿了各式電冰箱、原子能炊具和洗滌器,可是爺爺稱這些是魔鬼的發明,一件也不肯使用。因此,當爺爺終於同意通電的時候,奶奶就流淚了。複古主義--宇宙飛船修理工瓊斯舅舅是這麽說的。


    “喂,”爺爺大聲說道,“你們的電來了,但不要以為你們說服了我同意用電,你們就可以說服我使用魔鬼更多的發明。在我活著的時候,誰也別再提起宇宙飛船的事。”


    這正是奶奶一直想實現的事。穿著黑衣服的奶奶看來像個可憐的小婦人,她對粗暴的丈夫向來是不敢多嘴的。不過有一件東西卻是她一直堅持要買的--一架宇宙飛船,而這也就成了多年來他們老夫妻間爭吵的起因。


    我把這些情況全告訴你們,是要諸位明白,我們彭依克萊格家的人,並不如諸位認為的那樣是落後的野蠻人。雖然我們墨守著古老的生活方式,但我們卻具有現代思想。不過真正使我記起2500年那些早已逝去的重要歲月的,卻是第一次出發到月球去的探險,宇宙飛船如何在農場“十畝地”降落,以及隨後發生的奇奇怪怪的事件。


    人類嚐試出發去月球探險的活動已經進行了許多年,或者說好幾百年了。可是你知道結果如何嗎?總是發生一些事故阻止人類成行,要麽是氣候惡劣,要麽是某人的媽媽死了,要麽就是碰上月蝕。然而,在2500年的秋天,人類終於準備就緒。


    那是一個寒冷的夜晚,我們都圍坐在電爐旁邊,享受著電的溫暖。爺爺則在側耳傾聽,突然間他跳起來嚷道:“去你媽的上帝!”


    沒有人注意他的這個舉動,因為這位老人每天晚上最少要跳起來罵一次上帝,要是他不跳起來咒罵的話,奶奶就會認為他得了病,並拿瀉藥給他吃。


    所以奶奶隻是虛應故事地說:“怎麽啦,摩提默?”


    “飛到月球去了,他們飛上去了,”他嚷嚷道,“宇宙飛船剛從倫敦起飛,人們正在大街上跳舞,燃放爆竹慶祝,該死--”


    就在這時,隻聽一陣狂風唿嘯而過,接著便聽到一陣可怕的撞擊聲,好像有人搬起我家所有的大牛奶桶扔到那座荷蘭式的穀倉頂上一樣。我們跑出門外,隻見在“十畝地”那邊,一件物體正在朦朧的月光下閃爍。那東西很大,像是一支巨大的發亮的火箭。


    爺爺看著那支火箭。“也許,他們迷路啦。”他幸災樂禍地說。接著,他把手伸進背心口袋,摸出了一張卡片,把它放在我手裏。


    “快跑,波龍汶,”他說,“快把飛船修理王瓊斯舅舅的業務卡交給他們。”


    可是我害怕,因為我隻不過還是個纏住媽媽裙角的小姑娘。於是,我的父親便一聲不響地發動拖拉機,開出去找飛船修理工瓊斯舅舅了。


    那些被報紙稱為“月球人”的宇航員,這時正從下麵向農莊走來,他們的頭盔在月光下熠熠發光。爸爸很快也到了,舅舅跟他一起坐在拖拉機裏,手握一把巨大的活動扳手,像一匹塞福克小馱馬那樣快樂地咧嘴笑著。不久,越過寂靜的夜空,便從“十畝地”那邊傳來他嘭嘭的錘擊聲。


    一位“月球人”摘下他巨大的頭盔。“剛才我們突然著陸時,我咬傷了舌頭。”他說。


    “等你們在月球著陸時,就沒什麽東西好咬啦。”我的祖父說。


    “我考慮的正是這件事,”那個“月球人”答道,“正如我說的,這正是他們能保住他們古老的月球的原因。我要乘頭班火車迴古德斯格林去這趟車是專為我準備的。”


    這時月球人的頭頭也摘下他的頭盔。“缺一個人想飛上月球?”他大聲說道,“那絕不可能。”


    “我來代替他的位置。”我的父親平靜地說。


    “你?絕對不行,”我的祖父吼道,“我的兒子誰也別想到星球之間閑逛。”


    父親氣得滿臉通紅,但是沒人敢跟祖父爭吵。這時,我們聽到飛船修理工瓊斯舅舅打招唿說,月球飛船已完好如初啦。


    那些“月球人”,除了那位咬傷舌頭的之外,全都出發到“十畝地”那邊去了。


    “我要去看你們起飛。”祖父說。我們都看著他跟那些月球人向小山上走去。


    隻聽一聲轟鳴,那艘月球飛船射上天空,爬行在星辰之間,很快我們便再也看不到它了。


    “迴家吃晚飯吧。”奶奶說。


    我們正準備吃飯,忽然有人問:“祖父呢?”


    所有的大人都顯得得心事重重,我突然覺得害怕,哭了起來。


    “也許,跟那頭老牛聊天去啦。”奶奶說。


    父親一聲不響地提起燈籠,出門走進野地裏,過了很久,他才迴來。


    “走啦,”他說,“像風笛聲一樣消失啦。”


    沒有人說話。


    祖父整夜沒有迴來,第二天也不見他的影子。


    黃昏時分,“閱遍全球”的伊文斯駕著直升飛機飛過的時候,他沒有從半空給我們丟下晚報,而是直接降落。他走進屋子,用報紙戳著父親的鼻子說:“看吧,你。”


    “八十老翁在月球上。”晚報的大字標題寫道,緊接著是:“月球分部無線電消息,摩提默格裏菲斯--一位年老的威爾士農民,代替了那位在地球著陸時受傷的月球飛船宇航員。”


    “啊,他真狡猾,”父親說,“出去五分鍾,卻跑到月球上去了。”


    奶奶沒有說話,她走到衣架那邊,拿下她的外套,開門出去了。


    “快跟她去,波龍汶。”父親命令我,不過語氣很溫和。


    我走出門外,這時天色幾乎全黑了。不過,一輪大大的滿月正好懸在小山項上,把山頂照得清清楚楚。我可以看到奶奶正沿著那條登上斷背嶺、經過“十畝地”的小路爬上那座山頭。雖然我還是個孩子,可我明白奶奶想去哪兒及為何要去。因為站在小山頂上,她比在任何地方都更接近月球。雖然我的年齡尚小,我也知道她此刻需要的是孤獨,所以我與她隔著不遠的距離,默默地跟在她後麵。


    奶奶就這樣不斷地向山上走去,花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們終於爬上了山頂。這裏除了破碎的岩石、一個個的黑水洞和年老孤淒的幽靈之外,什麽東西也沒有。月亮如今就掛在頭頂,離你那麽近,你會覺得要是你踮起腳尖,就能像觸摸掛在枝頭的蘋果那樣摸到它。


    奶奶舉頭望著月亮,月亮也望著奶奶。


    如今祖父已成了一位名人,我明白此刻奶奶希望看到他,他也許會在月球上支起一頂小帳篷,也許會點燃一隻煤油爐,可是,月亮表麵上見不到什麽人的跡象。過了很久,奶奶終於失望地歎了口氣,喃喃地說:“也許,他繞到月亮後麵去了。”於是她轉身慢慢下山。雖然她肯定看到了我,可是她沒有說話。


    第二天夜裏,同樣的情景又重演了一遍。在月亮升上來時,奶奶出門上山,而我則跟在她後麵。不過這次月亮不那麽圓了,奶奶又對著它望了很久,後來她說:“月亮變小啦。”又下山迴家。


    這個場景每天夜裏都在重複。月亮變得越來越狹小,而奶奶出門的時間也越來越晚。雖然我還小,但是大人們還是讓我呆到很晚以便跟著奶奶上山。終於到了月亮很晚才升起的那天晚上,父親便說:“今夜你去睡吧,我的女兒。”


    可是我睡了不久便醒來了。我探望窗外,隻見天上的月亮,瘦瘦的,像一把銀色的鐮刀;又見一盞發著黃色光線的燈籠,正爬上那沉睡著的黑暗的山坡。


    我披上外套,跑進了寒夜中。


    當我爬上山頂時,奶奶已到那裏了,令我驚奇的是她指著那鉤瘦瘦的殘月對我說:“現在他用指甲就可以把它鉤起來。”說罷她拉起我的手,領著我下山迴家。


    第二天晚上她問父親:“今夜月亮幾點鍾升起,戴?”


    父親翻看報紙後,說:“今夜沒有月亮,媽。”


    “沒有月亮,”奶奶有氣無力地重複道,“沒有月亮。”她站起身,將一件黑衣服遮在祖父的一幀大像片上,那是祖父在詩歌節上拍的。


    “現在他將跌下太空,”她自言自語,“他會像流星一樣落下,像流星一樣消失。”她走向她的那把椅子坐下,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


    “事實上,您看不到月亮並不是說月亮不在天上”,父親解釋道,“這隻意味著太陽此時正在地球另一邊照耀而已。”


    奶奶看了父親一眼。“在漆黑的午夜”,她大聲嚷道:“在漆黑的午夜,你卻對我大談陽光。開門,”她用一隻蒼老的手指指著夜空,“如果太陽還在照耀的話,我會光著腳跑上山頂。”


    父親不敢頂嘴,一陣沉默。接著奶奶又開始自言自語起來。“他是個刻苦的男人,”她說,“我沒有照顧好他。他從來不買什麽東西給我。我想買一架飛船,隻是一架小飛船,我求他好多次了。他卻得意地笑著說,‘在聖徒的心裏沒有飛船的位置,’還把十隻指尖並在一起,一副得意忘形的樣子。我真的生氣了。可是他那句話沒有用處,我不想跟你爺爺發生爭論。”她站起身,睡覺去了。第二天,奶奶離家到阿波利斯瑞斯去,嫁給了“時間機器”勒威林。


    他們迴到1954年度蜜月。他們走後兩天,祖父也從月球迴來了。


    “莊稼收割完啦?”他問。“收完啦。”父親答。


    “你把‘十畝地’的柵欄修好了嗎?”


    “不用操心‘十畝地’的柵欄啦,”父親說,“媽已經跟‘時間機器’勒威林結婚啦。”


    這是個可怕的時刻。祖父站了很久,撫摸著他的胡子。突然,他伸出長臂抓過一把大斧子。“他們在哪兒?”他咆哮道,“他們在哪兒?”


    父親臉色蒼白,沒有說話。


    祖父攫住他的喉嚨,搖著他。


    “他們在哪兒?”他重複道。


    “在--1954年。”父親喘著氣說。


    祖父放開了他。“把拖拉機開出來!”他命令道。


    “您要去哪?”“到1954年。”祖父。


    他走了幾乎一個星期。他迴來了,還是孤身一人。不過他心情很好,而且很健談。


    “我在蘭都奴租了一架時間機器,”他微笑著說,“一直追著他們到了中世紀,勒威林嚇得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我則用斧頭劈碎了他的時間機器。”


    “媽媽呢?”父親問道。


    “留在中世紀啦,既沒有錢,也沒有迴來的意思。”祖父很滿意地說,當我後一次看到她時,她還遮著麵紗,住在一所潮濕的屋子裏,看來像是一所女修道院,又濕又冷。“停了片刻,祖父又加了一句,“我要叫她除了追求宇宙飛船之外,還要學會如何思念。”


    編者附言:在二十六世紀,當人類已有能力購置宇宙飛船,乘飛船前往月球旅行時,在英國威爾士的農村,卻仍有一家農民情願生活在中世紀的生活中。現代文明帶給人類的是各種生活上的方便,但未來似乎並未能完全代替人類古老的傳統,這是頗發人深思的。


    原作者寫這篇小說時,人類登上月球還屬一個夢想,可它已在1969年實現了。科學技術的發展速度有時會大大出乎科幻小說作家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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