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淩抱著明媚出了王府,翻身上馬,打馬離開。


    出了大街有一段距離了,衛淩才垂眸,看向懷中嬌明媚,問道:“方才怎地對他那樣好?”


    明媚嘟起嘴小聲說道:“爹爹說話太傷人了,王爺好可憐。”


    衛淩聽了這話,不由微微一笑,然而眼眸裏卻透出些別樣情緒。


    明媚迴想端王當時表情,麵上便流露出同情之色,衛淩想了會兒,歎道:“那,你……是怕爹爹激怒了他,惹禍上身,才故意跟他撒嬌麽?”


    明媚見被衛淩識破,便把頭埋進他懷中去,依戀地喚道:“爹爹……”


    ——懂得了失而複得滋味,就絕不容許有任何突然失去可能,自要處處警醒。


    但她此刻隻是個六歲孩子,那種緊張時刻,急中生智,便用了孩子式天真嬌嗔……果真確有用,四兩撥千斤地把端王慍怒化解了。


    衛淩歎了聲,抱明媚身上手輕輕拍拍她:“乖孩子……爹爹本是他跟前故意誇耀,才說你懂事,沒想到你竟真十萬分懂事……讓爹爹又喜又憂。”


    明媚聞言,才又抬頭看他:“爹爹有什麽喜,又有什麽憂?”


    衛淩道:“小孩子太多心思了……不是好事,為父寧願你呆笨一些好,那樣兒反而會開心些。但……你如此聰明,為父卻也是欣慰,你可懂得?”


    明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衛淩抬手,大手攏著她頭,手心擦著她柔軟發絲:“爹爹……可真想你就永遠是這個需要爹爹保護抱著小人兒,唉……”


    明媚愛昵地將頭他手心裏蹭了蹭,心想:“我又何嚐不想時光就停此刻呢?再也沒有失去……”


    然而卻也知道,如此已經是老天格外厚愛了,又怎能奢望多?唯有珍惜當下便是。


    明媚默默地把手環衛淩腰間,靜靜靠他懷中,享受此刻美好。


    將要迴到雲府時候,明媚記起一件事來,便問道:“爹爹,為什麽……王爺說你是從宮中出來?”


    衛淩看她一眼,附耳明媚耳畔低低說了句。


    明媚睜大眼睛:“真?”


    衛淩點點頭:“可別對其他人說哦,這件事……普天下隻有王爺跟雲騰知道……再就是你了。”


    明媚有些小小地激動,點頭說:“我誰也不說。”


    她有心想再問問當初衛淩為何“橫刀奪愛”,然而這件事畢竟十分敏感,明媚想來想去,還是暫時不要多嘴。


    迴了雲府之後,吃了中飯,下午時候,忽地有人來找衛淩。


    雲騰不家,家仆便通知了衛淩。衛淩踱步出來,卻見來竟是端王府人,當前一個捧了個小小匣子,道:“衛大人,這是王爺送給小姐一點兒小小玩意兒。——王爺說跟小姐初次相見,也沒什麽見麵禮,就送點小玩意兒做補償罷了。”


    衛淩挑了挑眉,也不以為意,便道:“王爺費心了,各位辛苦。”也不看是什麽,就把東西留下。


    那王府來人見他竟沒什麽阻擋,痛痛收了,便露出歡悅之色。


    那人走後,衛淩打開匣子,隨便掃了一眼,笑著搖了搖頭,便也不叫雲府下人,自己單手舉著那匣子便往裏頭來。


    明媚正玉葫閑話,無意中說起景府被景正卿招待吃蜜餞果子,玉葫有些垂涎,明媚便道:“這次忘了,下迴再去,叫二表哥再給我一些,我拿迴來給你吃。”


    玉葫大喜:“謝謝小姐!”


    衛淩外頭聽了,忍不住又一笑,眼前便浮現景正卿那小人兒莊重模樣,便默默想道:“這卿小少爺倒是很得明媚歡心……明媚去了景府幾趟,屢次掛嘴上,也就隻有他了……且他跟明媚倒像是有緣,不然話為何我跟雲騰故交,而他竟跟雲起交好呢?哈……”


    衛淩想到這裏,便抬手門上一敲,舉著匣子入內。


    明媚忙跳起來:“爹爹,你怎麽來了?”


    衛淩一笑,把匣子放桌上,明媚好奇地看了眼:“這是什麽?”


    衛淩賣了個關子,便笑道:“這個,是一個叔叔送你幾樣兒小玩意兒,你且猜猜是哪一個叔叔?”


    明媚睜大眼睛,她上京來,叫過叔叔,除了雲騰,便是端王了……這個倒是不難猜。


    明媚驚道:“莫非是王爺……叔叔給我?”


    衛淩捏捏她小小鼻子:“真聰明。看看吧,瞧瞧喜歡不喜歡。”


    明媚好奇地打開匣子,卻見這匣子裏頭分了六個格子,分別放著各種不同物件兒,一對兒吉祥紋小金手鐲,圓潤明亮海珠串,一對兒粉色絹花,小玉如意,金花耳墜也是成雙,還有個金黃明亮長命百歲項圈金鎖兒。


    明媚目瞪口呆:這些東西樣樣精致,件件出色,卻正是六七歲女娃兒所能用得到。


    衛淩見她看得發呆,心想:“沒想到他竟有這樣心思,連我都是忽略了,雖然寶愛她,卻不知道多給她置辦些好玩之物……唉……她自個兒竟也不跟我要,又豈是個‘聰明懂事’能形容?”想到這裏,心中格外湧起憐惜之意。


    玉葫也看呆了,左右一打量,卻叫道:“小姐,下麵好像還有一層!”


    明媚吃了一驚,忙把上麵這層搬開,卻見底下果真還有一層,卻是用絹絲裹著,打開看,竟是一套粉色衣裙,因是夏天,衣料輕薄,一看便知道是極上乘宮紗,且裁剪十分仔細。


    連明媚也看直了眼,玉葫先叫道:“好漂亮!”


    衛淩看了,又歎了口氣。


    明媚看看這些東西,價值倒是其次,用心思可就很令人動容了。


    明媚怔怔看了會兒,轉頭看向衛淩:“爹爹……這個……咱們能要麽?”


    衛淩望著她雙眸,倒是很對自個兒女兒另眼相看,若是尋常小女娃兒,見了這些好玩兒好看,自然要撲上去,愛不釋手,然而明媚,卻反問出了這個問題。


    衛淩很是欣慰,摸摸明媚頭:“你那聲‘叔叔’不是白叫,他既然有心,你便收了他這份心意就罷了。”心中卻又泛起一絲酸意:“我寶貝女兒,隻有親我份兒,卻還去親了他,這點兒東西算什麽……哼!”


    明媚聽衛淩開口,這才露出笑容,把東西都看了一遍,便把那對兒金耳墜拿了,便跟玉葫說道:“這個給你。”


    衛淩一發吃驚,玉葫也驚呆了:“小姐,什麽?”


    明媚道:“你前一陣不是跟我說你穿耳朵眼兒要長起來了麽?你還很可惜來著,如今戴了這個就好啦……”


    玉葫震驚:那句話原本是他們閑聊時候說起來,沒想到明媚竟記住了。


    玉葫紅著眼:“小姐,你怎麽對我這樣好,隻是這個太名貴了,還是王爺給你……我怎麽能要?”


    明媚握了握她手:“說你能要就能要,這點東西又算什麽。”


    玉葫不知道要說什麽,癡癡呆呆。


    衛淩笑道:“小姐喜歡你,賞你,你就收著吧。”


    玉葫聽衛淩開口,才信以為真,捧著那對兒金耳墜,手都發抖。


    當晚上便雲府歇了,次日,張娘子便來伺候,進門道:“幸好趕得及……小少爺那邊病了,耽擱了點時候。”


    明媚忙問:“三公子病了?什麽病?要不要緊?”


    張娘子道:“沒什麽大要緊,是昨晚上踢了被子著了涼,已經是請了大夫了。”


    明媚這才沒追問下去,正說著,衛淩來到,瞅了一眼,便笑道:“穿昨兒他給那套衣裳吧。”


    玉葫也很有這個意思,忙去拿出來。


    張娘子一看,驚道:“好名貴裙子……瞧這料子,裁剪,倒像是宮中手筆。”雲府也非等閑之家,兩位公子也常宮內走動,張娘子自認得這些。


    玉葫便得意說道:“可不是呢,是王爺賞賜給我們家小姐。”


    明媚迴頭看她,卻見她兩耳空空,便問:“你為何沒戴那耳墜子?”


    玉葫捂著耳朵,不太好意思:“小姐,太貴重了,我不敢戴,我收起來了。”


    明媚笑出聲:“你不戴話豈不是辜負了我送你心意?戴著才見它效用呢。”


    玉葫聽了,便蹦跳到裏屋去,對著鏡子摸摸索索,把那墜子戴上,然後一臉激動地出來給明媚看:“姑娘覺得如何?”


    明媚左看右看,笑道:“極好!”


    張娘子也看了眼,也眉開眼笑:“果真金子襯人,這連小葫姑娘人才都長了幾分。”把玉葫樂得滿臉發紅。


    張娘子給明媚梳了兩個多寶髻,玉葫看著那衣裳顏色,便道:“小姐,那花兒跟珠串倒是很襯呢。不如一起戴著?”


    明媚遲疑:“會不會太顯眼了?”


    張娘子問道:“什麽花兒跟串子?”


    玉葫忙捧出來給她看,張娘子忙道:“正好正好,我才梳頭時候就想著小姐衣裳是極好了,隻是沒有個出色頭飾跟首飾,這兩樣極好,又好看,又不張揚。”


    明媚不信,隻是遲疑,又看衛淩。


    張娘子了解她心意,便問衛淩:“大人覺得呢?”


    她們這兒梳妝時候,衛淩就坐旁邊桌子邊兒上看,望著張娘子跟玉葫圍著明媚忙碌,一時竟有種“要梳妝打扮送女兒出嫁”感覺,看明媚玉雪可愛,心裏滋味又喜又窘,聞言便笑道:“說甚是。”


    明媚這才答應了,張娘子給她發髻邊兒各綴了一朵粉色絹花,那絹花不大,隻有明媚半個手掌大小,色澤輕粉,足以以假亂真,但花心卻是用珍珠做點綴,如此打扮起來,又胸前戴了那串珠子……整個兒如同小小地玉女臨凡,通身隱隱發光似,若是如此走到人群裏,必然會吸引所有人目光。


    張娘子嘖嘖稱羨,想不出自己哪裏見過這樣美貌出色小小姐,連玉葫也看得入了迷。


    衛淩瞧著,心裏卻有幾分不安:委實是太出色了……反倒讓他身為人父心有些忐忑不安。


    衛淩瞅了會兒,便道:“明媚你過來。”


    明媚忙走到衛淩身旁:“爹爹,幹什麽?”


    衛淩打量她一會兒,伸手把她脖子上那串珍珠項鏈取下來:“乖,這個就不要戴了。”


    “哦。”明媚卻也不以為意,任憑衛淩把珠子遞給玉葫放起來。


    張娘子暗中詫異,玉葫接了珠子,卻問道:“老爺,為什麽不戴了?明明是極好看。”


    衛淩笑道:“那個戴不戴都可以。”——明媚自來就夠奪目了,衛淩雖則以此為傲,卻下意識地不想她太過耀眼……尤其是這個紛亂嘈雜京城之內……天生敏銳,讓衛淩嗅到一絲不妥。


    打扮妥當,衛淩便才領著明媚前往景府給老太太賀壽。


    果真如衛淩所料,當明媚露麵兒之後,座眾人幾乎都將目光投她身上,隻覺得那粉妝玉琢女孩兒,身上似有一團明光般,一顰一笑明豔嬌美,異常奪目,牽動人心,恨不得過去抱一抱、摸一摸才好。


    入內見了老夫人,景老太太一看明媚,即刻把她抱了過去,從此不許離開片刻。


    賓客來來往往,無不奉承誇讚,極榮寵。


    衛淩不想這大好日子戳老人家眼皮兒,便一笑出來。


    他廳門口站了站,見景睿跟景良忙忙碌碌,正應酬交際,他自也知道這兩位舅爺對他也不是很待見,便不靠前,正要自找個地方坐了,卻聽得一個脆生生地聲音道:“姑父,您這兒呢。”


    衛淩一愕,低頭看去,卻見身邊兒站著正是景正卿,小人兒養著頭臉望著自己。


    衛淩便笑道:“是二郎啊,嗯……我剛送了你明媚妹妹進去,你怎麽不老太太身邊兒?”


    景正卿一本正經道:“我已不是孩子了,自要出來見識見識。姑父,你要坐哪裏?我跟你一塊兒坐可好?”


    衛淩越發吃驚,看看他正經麵色,幾乎忍不住笑,卻道:“二郎果真是個有誌氣,隻是……”他放眼將堂內掃了掃,端詳自己去哪裏妥當。


    衛淩沉吟還未迴答之際,景正卿道:“姑父要是不喜歡呆這裏,不如到正卿房裏,我請姑父喝酒。”


    就算老練如衛淩,聞言也一驚非常,看向景正卿:“你說什麽?”


    景正卿眨著眼睛,神情有幾分天真,卻正經說道:“我跟雲起相好,雲起大哥說姑父是很厲害,姑父,我請你喝酒,你教我功夫吧!”


    衛淩聽了,啞然失笑:“原來是這樣……哈哈,雲騰是亂說,不必當真。”


    景正卿卻上前一步,拉住衛淩衣袖:“姑父,答應正卿吧。”


    衛淩啼笑皆非,轉頭便去找景睿方向,心想:景睿若是知道他兒子跑來說我“很厲害”,且要跟我學武功,不知會不會被氣得七竅生煙。


    衛淩倒是很喜歡景正卿這個性子,覺得這孩子不像是尋常小孩兒一般,卻頗為不拘一格,倒是有些投他脾氣……隻是……


    衛淩找不到景睿所,便低頭看向景正卿,道:“二郎,你好意姑父心領了,隻是……姑父若是跟你……你父親怕是會不喜歡……”衛淩心想上一輩恩怨不能詳細跟孩子說,於是便一語帶過而已,隻是個推辭意思。


    衛淩本想景正卿會失望罷手,誰知他說完之後,卻聽景正卿道:“我自是我,父親是父親,我是不怕父親不喜歡,姑父莫非……”


    他烏溜溜地轉動眼珠,卻不說下去,然而言外之意卻分明就是:我都不怕,難道你是個大人卻反而怕?


    衛淩本就是個性情灑脫不拘小節,又看景正卿小小孩兒跟自己脾氣卻很合,何況他也不喜歡這個喧鬧場景,若不是為了景正卿著想,早就去了,如今聽他“激將法”,當下大笑:“我今日居然被個孩子小看,好好,我便從了你就是了!”


    景正卿一聽,才露出歡喜雀躍表情來:“太好了太好了,若是雲起知道,必然羨慕不已……是了,我聽人說雲起病了?”


    衛淩隨著他往後而行,一邊說道:“我也隱約聽他府上張娘子說他著涼了,但已經請了大夫,應該是沒有大礙。”


    景正卿自言自語道:“本來想今兒就去探望,偏偏祖母壽辰,等過了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去看看他才是。”


    衛淩望著他認真之態,心想:“這小子不僅僅脾氣跟我相投,對朋友卻也是沒得說,嗯……不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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