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聽了,便叫人去告知明媚。明媚道:“叫我過去?”垂眸沉思,猶豫不決。


    若是在以前,明媚自然即刻就會答應,可是最近兩次跟衛宸相見,都是不歡而散,何況這次要出府去,明媚委實不知該怎麽辦好,但要是直接拒絕,似乎顯得不近人情。


    看出明媚的遲疑,玉葫問道:“姑娘可是不願意去嗎?”


    明媚道:“我倒是想去,可又怕鬧得不好,倒不如不去。”


    玉葫說道:“我看也是,少爺跟少奶奶每次都惹得姑娘不高興,不如就找個借口推了。”


    明媚便問:“會不會顯得太絕情了?”


    玉葫哼道:“姑娘跟他們講情麵,都忘了少奶奶說那些混賬話的時候了?”


    明媚想了想,也是,隻說:“隻不過哥哥仍是好的,比嫂子要明白事理的多。唉,一家子,本該和和美美的才對……”


    玉葫道:“姑娘就是太心軟了,且讓我出去迴了,說姑娘身子不好,不去。”


    玉葫正要往外走,外頭有人道:“夫人讓我帶表少奶過來見姑娘。”


    原來衛少奶在外頭等了會兒,見沒迴應,便要親來。蘇夫人也不好攔她,當下叫個丫頭領了過來。


    玉葫見衛少奶來了,正好,當下攔住,道:“少奶奶來了,我正要去跟少奶奶說,姑娘最近犯了咳嗽,就不去了。”


    衛少奶看她一眼,卻笑了笑:“明媚的身體我是知道的,時不時地會犯些個小病,隻不過這不礙事……幸好沒什麽大礙就行了,明兒是她哥哥的生日,我們在這京裏也沒有別的親戚,難道連她也不去?”


    明媚在裏間聽著,心頭抽痛了一下:她本來是極愛惜家人的,隻不過衛宸跟衛少奶著實讓她心冷了,不然的話哪裏會猶豫著去跟不去?


    玉葫說道:“少奶奶,我們姑娘不去也好,去了的話,萬一哪句話說的不對,惹了少奶奶跟少爺不高興,豈不是反比不去還糟?”


    衛少奶笑道:“小葫,瞧你這話說的,俗話說,美不美家鄉水,親不親故鄉人……就算是平日裏再有個拌嘴爭吵,那也是一家子,打不慣的骨頭連著筋,誰家過日子不是這樣?難道就因為一場小爭執,就惹怒了姑娘,一輩子不上門了?”


    玉葫見她忽然間伶牙俐齒起來,態度也很好,不由驚訝。


    衛少奶又道:“上迴原是我性子太急了,多嘴胡說了幾句,隻不過她哥哥也當著麵兒打了我了,難道還不夠?我自己打兩下,讓姑娘消消氣兒吧。”說著,就伸手自己打自己的臉。


    玉葫也不攔著,隻說:“少奶奶何必這樣。”


    衛少奶道:“這是應該的,若是因為我惹得他們兄妹不和,豈不是我的大罪過了?我給妹妹賠罪,就原諒了我吧……他哥哥還盼著見到她呢。”


    玉葫說道:“姑娘身子真的不舒服,不愛動,少奶奶還是請迴吧。”


    衛少奶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說道:“玉葫,你也是跟我似的,都是外人,做不了主,他們兄妹畢竟仍是兄妹,做哥哥的做壽,妹妹去賀一賀,有什麽不行的?他哥哥前些日子遇上劫道的,被狠打了一頓,傷成那樣,都不許我說出來,生怕明媚知道了擔心……”


    裏頭明媚聽到這裏,心中一驚:衛宸受傷了?


    玉葫道:“我雖然是外人,可是卻是一心為了姑娘好的,既然少爺傷著了,就好好養傷……”


    正說到這裏,就聽得裏頭明媚道:“哥哥傷的如何,重不重?”


    衛少奶忙道:“也沒什麽,就是臉青了,腿也有點不靈便。不要要緊的傷。”


    裏頭一陣沉默,終於聽明媚道:“我今兒身子不好,就不去了,明兒……再去看他吧,勞煩嫂子迴去跟哥哥說一聲。”


    衛少奶聽了,這才道;“妹妹心裏還是惦記著你哥哥的,他知道了,指不定多高興呢,既然這樣,明兒就讓他早早等著了。”看了玉葫一眼,也沒多說什麽,果真迴身出去了。


    衛少奶前腳走了,玉葫便進內:“姑娘你怎麽就答應她了?”


    明媚歎了口氣:“往年都是一塊兒過的,何其親密,如今在京裏,都是舉目無親的,我要不去,就更見淒惶了,好歹也隻有這一遭,若他們好,則罷了,若是不好,以後打定主意絕不相見了。”


    玉葫聽了這話,才沒再說什麽。明媚道:“你再去跟二舅母說一聲,我明兒出門,老太太那邊,我親自去說。”


    明媚前去見景老夫人,訴說前情。


    老太太聽了,沉默不言,隔了會兒,才道:“你過來。”叫明媚坐在榻上自己身邊,老太太伸手把她摟入懷中:“就是這麽可人疼,從來都是為了別人著想……你這脾氣,倒是跟你娘一樣,真是讓我又喜,又是擔心。”


    明媚怔怔問道:“外祖母,我娘也這樣?”


    景如雪去的時候,明媚隻有六歲不到,有些記憶都已經模糊了,隻是記得母親景如雪是個極溫柔的人,說話從來都溫聲細氣,從來不曾對她疾言厲色過。


    老太太抱著明媚,目光中透出迴憶之色,略苦苦一笑,說道:“可不是麽?是個極為懂事的,就算是為了他人委屈了自己,她也不在意,但是……”


    “但是什麽?”


    “但是……”景老夫人歎了聲,說道:“大概是之前太好了,太聽話了,所以以後……以後她居然跟了你父親,而不是我一直看好的端王,才叫我那麽失望……”


    明媚垂眸:“母親……為什麽會這樣?”話問出口,心忽然跟著揪了起來:她自己如今的狀況,又好到哪裏去?


    景老夫人說道:“你問我?我又怎麽知道?因為那件事,我很是不喜歡……幾乎也不想認這個女兒了,而衛淩在我看來……”本是恨恨地,然而看著明媚,心想:“那人雖則於我心中不堪之極,卻仍是明媚的生父,何必跟她說這些呢?”


    景老夫人便道:“你比你母親懂事……罷了,不提那些陳穀子爛芝麻。”


    明媚一陣迷惘,心中想到:“若是以後我跟王爺無緣,老太太會怎麽想呢,若是我嫁給了景正卿,老太太勢必會大怒吧?我豈不是也跟母親一樣了?”


    次日一早,明媚打扮停當,也無非是淡妝素服罷了,並沒格外地裝扮什麽,蘇夫人預先給她準備了賀壽之物,不必她自己操心。


    景府自派了十數人,頭前開路身後跟隨,加上玉葫四喜兩個丫鬟,伺候明媚上了轎子慢行,往衛宸宅子而去。


    明媚早知道衛宸這宅子是景睿給他的,到了地方一看,卻見地腳甚好,房子整齊,院牆雪白,她心中便先歎了聲。


    大門打開,衛宸跟衛少奶親自迎出來,明媚瞧見衛宸臉上果真有著沒褪的青紫,幾分心疼。


    一塊兒入內,卻見庭院灑掃的也幹淨,雖非是彩壁輝煌的富豪之家,卻也賞心悅目,是個極好住處。


    到了廳內落座,衛宸笑道:“本是要請你過來住兩日的,昨兒你嫂子迴來說你身子不好?如今覺得怎麽樣了?”


    明媚道:“已經好了許多,哥哥放心。”


    衛宸點點頭,隨意似地就道:“既然如此,那就在此處多留兩天吧……咱們兄妹分別這麽久了,也該好好地聚一聚。”


    明媚有些驚訝:“不必了,已經跟府裏說,中午吃了飯就迴去。”


    衛宸搖了搖頭,看著明媚認真說道:“別,那畢竟是外祖母的家裏,住著不方便,哪裏及得上跟哥哥一塊兒住?妹妹就放心住下得了,就如同咱們在渝州的家裏是一樣的。”


    明媚聽了這話,心裏愕然之餘,便道:“哥哥說哪裏的話,據我所知,這裏的屋子不也是二舅舅的麽?我在這裏住跟在府裏住有什麽不一樣,都是外祖母家的產業。”


    衛宸一怔,然後笑道:“原來妹妹是說這個,那倒也罷了,大不了咱們把這處的地方還給二舅舅,再另外找住處,偌大的京城,怕找不到好的落腳地方?也不稀罕這裏。”


    明媚聽他說的越來越古怪,便道:“哥哥說的這叫什麽?叫我看,這地方明明極好,二舅舅給哥哥這樣一處地方借住,已經是極慷慨的了,哥哥怎麽竟不把這份好意放在心上似的?另找地方,要找地方談何容易,哥哥有那個花銷嗎?”


    衛宸皺了皺眉,便說道:“好吧,既然妹妹這麽說了,那麽,我也有些話,不得不跟你說了。”


    明媚心頭一沉。


    衛宸道:“我隻是有些氣不過,為什麽我上京來,去了兩次景府,畢恭畢敬地要拜見,怎麽老太太總是不肯見我呢?就連舅舅也推三阻四地。而你,明明是我親妹子,要見你卻更難如登天似地,要經過幾道門幾通的通報?哪裏有親哥哥見妹妹還要前求萬求的?”


    明媚不語,且等看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衛宸道:“故而我實在忍不了,寧肯讓妹妹搬出來跟我住,也不去受這個氣,他們門高戶大的是不錯,可也不能這樣欺負人。父親去了,我是長兄,長兄如父,按理說就是該我來照顧妹妹的,這道理說到天上也是撐得住的,沒有把妹妹丟給別人養著的道理。”


    明媚聽到這裏,便微微冷笑了笑:“哥哥怎麽好了傷疤忘了疼,當初是你入獄,家裏無人照顧,我才入京的,多虧了外祖母照料,不然此刻,哥哥也說不上這些話,我不知早死在哪個墳頭上了。”


    衛宸麵色一變。


    明媚又道:“哥哥也不用說景府門高戶大欺負人的話,當初哥哥可是親口跟我說了,要住在景府的,嫂子也說‘寄人籬下’是極好的,怎麽如今卻翻了臉,不說那些了?”


    衛宸皺著眉,說道“妹妹,你怎麽總替他們說話?我們才是一家人,我才是你親哥哥。”


    明媚說道:“我自然知道,隻不過當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哥哥卻不曾出來助我一把,哥哥在牢裏的時候,用的打點,上下疏通,不是全也仗著景正卿?要了他那麽多銀兩,才夠上京的盤纏吧?如今京城也到了,宅子也住了,卻說出這樣卸磨殺驢的話?哥哥,做人要講良心的。”


    衛宸色變:“我怎麽便不講良心了?我起初不也是畢恭畢敬地上門去拜見了,是他們不待見我,一個勁兒地把我往外頭趕,我才冷了心的,他們一心一意地隔開你我兄妹,其心可誅!難道我還要感激他們?”


    明媚也變了臉色,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什麽一心一意,什麽其心可誅?”


    衛宸望著她,狠狠說道:“我現在才明白他們打的是什麽如意算盤,因為妹妹許給了端王,所以他們才怕我把妹妹搶迴來,將來他們就失了巴結端王的機緣,所以才防賊似的防著我呢,現在想來,當初他們派人去接你,恐怕目的就不單純,妹妹生得本就貌美,恐怕他們一早就打得這個主意,要拿你來籠絡端王!”


    明媚聽著這樣匪夷所思的話,不知該怎麽反應。


    衛少奶此刻就說道:“你別說這些,嚇到了明媚,你慢慢地跟她說便是了。”又對明媚道:“好妹妹,你哥哥也是為了你好,那景府的人,哪一個不是狐狸似的?怎麽會真心對你?隻有你哥哥……畢竟是一家人,不會害你,你如今就好好地住在這裏……”


    明媚聽到這裏,便說道:“我也沒說景府的人個個都是真心對我,可是的確是他們當初救我於危難之中,也救了哥哥的命,如今說出這種恩將仇報的話來,這才是誅心!”


    衛宸氣道:“你!”


    明媚卻又說:“一家人?不會害我?我倒要問問哥哥嫂子,倘若現在我沒有許給端王,你們肯這樣費盡心思地騙我出來?說什麽賀壽,說什麽一家人相聚,原來都是假的,我畢竟還是白心軟了!就不該信你們!”


    明媚說到這裏,氣得不行,起身道:“玉葫,我們走!這裏我一刻也留不住了!”


    衛宸也起身喝道:“明媚!你真的不認誰才是你的親人了麽?你看清楚,我才是你哥哥!父親死了,你就歸我照料!這道理說到衙門也是通的!”


    明媚氣道:“你照料過我麽?說什麽衙門,你竟還想把這件事鬧到衙門?”


    衛少奶也說道:“我們再窮苦貧寒,也畢竟是你哥哥,姑娘別一心貪戀著景府的好受用,就不認兄嫂了。”


    明媚聽了,一揮手,給了這刁婦一個耳光:“我貪戀好受用?你們當初一門心思往景府鑽的時候我說什麽來著?讓你們自立門戶,別總想著靠別人,你們反以為我是攔著你們的富貴榮華呢,如今卻來說這句話?倘若你們兩個真是好人,有那自力更生的誌氣,我就算是吃糠喝粥,也巴不得就跟你們一塊兒住,隻可惜你們兩個本就是頭一號貪戀富貴受用的,要留我,也不過是想以此巴結更大的富貴受用!”


    衛少奶沒想到她竟動手了,捂住臉一怔,然後便哭叫道:“了不得,做妹子的打起嫂嫂來了!什麽世道!”


    明媚並不理會,往外就走,衛宸上前一把抓住明媚胳膊:“你在瞎說什麽?你當真寧肯去景府也不肯跟著哥哥?”


    明媚被他握的手臂發疼,卻忍著不出聲,隻道:“好!你若是真心把我當妹子,想護著我,想一家人一塊兒……我答應也成,但有一件,我要斷了跟端王府的牽連!我不嫁端王!”


    衛宸倒吸一口冷氣。


    明媚冷笑,問道:“如何?若是這樣,你還肯說什麽要留我的話?”


    衛宸惱羞成怒,道:“你自從上京後,性子越發變了,竟把長兄也不放在眼裏了,處處擠兌……”


    明媚道:“你放手!”


    玉葫見衛宸動了手,便去推他:“少爺你竟要強留小姐不成?小姐愛跟誰親近就跟誰親近,橫豎不跟算計她的人親近就行!”


    衛宸聽了這話,怒從中來:“賤丫頭,不教訓你,你竟不知誰是主子了!”反手一巴掌打過去,用上了十足力道。


    玉葫猝不及防,被打的身子倒退迴去,踉蹌倒在地上,四喜忙去搶救。


    這一巴掌未嚐沒有震懾明媚的意思,明媚大叫一聲:“玉葫!”便要過去。


    衛宸重一把拉住她:“今日你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景家若來人叫你迴去,我就隻說你自己要留在這裏的,——我就不信,難道他們敢來搶人?”


    衛少奶在旁邊得意而笑:“不教訓教訓她,還真以為自己是……”


    明媚氣得滿眼發黑,幾乎暈過去,正於這混亂之中,卻聽得有人道:“這是在幹什麽?”


    衛宸聽了這一聲,身子猛地一顫,便轉過身去,卻見大門口飛快地進來一個人,大步流星如風一樣逼近。


    衛宸情不自禁地拉著明媚後退。


    明媚抬頭,乍然看見那人,含淚喃喃喚道:“景正卿……”


    這一刻,竟像是又迴到了當初,在縣衙她被張財主逼迫,正也是他,負手現身,就像是一道豔陽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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