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直麵


    明媚是出來送衛峰的,小孩兒貪玩,多留了會兒,明媚便叫五福送他迴太太處,誰知道還沒出門兒,就見門口杵著一個人。


    目光相對的瞬間,別說是景正卿,連明媚都是僵了。


    真真是冤家對頭。


    衛峰並不曉得他所喜歡的二爺跟明媚之間的恩怨已經擰成死結,無法解開,隻知道這位二爺曾開解他,又護著他,近來入獄受了嚴重的傷,幾乎丟了性命,這數日來一直不怎麽見到景正卿,因此的確是發自肺腑地想念。


    衛峰抱著景正卿的腿,著實親熱。


    景正卿迴過神來,抬手摸摸他的頭,心裏亂,也不知說什麽好,就隻幹笑了笑。


    衛峰察覺他袖子裏有東西硬硬地硌著自己,便好奇問道:“二爺你袖子裏是什麽?”


    景正卿正在尷尬,聞言像是捉到救命稻草,就把袖子裏的膏藥掏出來:“是端王給的……”


    話一出口,差點咬了自己舌尖兒,真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說誰給的不好,偏偏提端王!


    那邊明媚一聽,果真擰眉,正要轉身迴屋。


    卻聽衛峰問道:“是王爺給的?什麽東西?必然是好東西!”便拿了那個精致盒子,翻來覆去地看,那盒子做的漂亮,也精細,因裏頭裝的是名貴藥膏,故而封的細致,開關很是奇巧,等閑人不仔細打不開。


    衛峰就拿在手中看,一邊發問。


    景正卿瞧著明媚欲走,歎了聲,說:“是療傷的藥膏。”


    明媚腳下一頓,竟停了下來。


    衛峰一聽,也嚇了一跳,知道是要緊東西,頓時不敢去玩那盒子,隻抬頭看景正卿著急地問:“二爺你又傷著了?”


    景正卿見他一臉慌張,便才一笑:“二爺沒傷著,都是舊傷,這些是可以讓傷快些好……還能去掉傷疤的。”


    衛峰這才緩緩鬆了口氣,見景正卿俯身看自己,他便打量景正卿的臉,道:“那二爺可要好好地用,二爺臉上的疤可還留著呢,要經常使喚的話就會沒了吧?”


    景正卿點頭:“聽說是這樣的,不過還沒試過呢,也不一定好使。”


    兩人說到這裏,明媚便說:“峰兒,你該迴去了。”


    衛峰這才想自己的確是該走了,隻是看見景正卿,便一時拔不動腳,當下便問:“二爺,你跟我一塊兒走麽?”


    景正卿便說:“我才從夫人那來,不能迴去了,你就乖乖聽你姐姐的話,迴去吧。”


    衛峰把藥膏交還給景正卿,戀戀不舍:“那改天我去找二爺,可使得?”


    景正卿笑道:“你隨時去都可以,我留點心果子給你吃。”


    衛峰大為高興,拍掌叫好:“那一言為定啦。”


    五福也在旁抿著嘴笑:“看小公子高興的這樣兒,方才還在裏頭跟姑娘說惦記二爺呢,誰知一出門就碰見了,那就改天再去找二爺吧,我先把你送迴夫人那邊去。”說完了,卻又對景正卿道:“二爺別在這風口裏站著了,留神吹得傷口疼,快進去坐會兒吧。”


    衛峰這才跟著五福,挑著燈籠去了。原地便剩下明媚跟景正卿,一時無語。


    恰好這刻裏頭四喜從屋裏出來,一眼瞧見明媚站在門內,便笑:“小葫叫我來看看,怎麽送人送了這麽半天?她可真上心姑娘,生怕姑娘在這門口給狼叼了去不成……”一邊說著一邊走過來,猛地又看見景正卿,才驚道:“二爺什麽時候過來的?”


    景正卿便若無其事地說:“才來,剛才遇見峰兒,說了幾句話,他也剛走。”


    一陣風嗖地刮過,竟嗚嗚作響,委實是大,四喜忙抬手護住明媚,一邊急急道:“二爺快進來,先避避風頭也好。”


    明媚也不看他,轉身往裏去了,景正卿聽她不做聲,便道:“也好。”竟答應了,跟著進來。


    進了裏屋,玉葫先迎了明媚,把藥碗送上:“說了不讓姑娘出去送,五福送他迴去就行了,今夜裏風大,吹壞了人。”


    明媚伸手接了過去,也不說話,走到裏間兒,就默然無聲坐在桌邊上。


    那邊四喜領著景正卿進來,玉葫看到他,頓時變了臉色。


    玉葫張了張口,看看景正卿,迴頭又看看明媚,想到白日裏明媚所叮囑的……終於狠瞪了景正卿一眼,閉嘴離開。


    四喜招唿道:“二爺快到裏麵兒坐,裏頭暖和。”


    景正卿見明媚坐在裏麵,也不推讓,就也走進去,四喜看玉葫也不倒茶,便笑道:“小葫這丫頭真是的,架子越來越大,二爺來了不招唿不說,也不奉茶。”少不得她自己便去備茶。


    這會兒景正卿坐在桌邊,手中兀自還拿著那一盒藥,便看明媚。


    明媚捧著藥碗,垂著眸子喝了口,隻當他是不存在的。


    景正卿看了會兒,沒話找話:“妹妹,這藥苦麽?是什麽藥?你身子不舒服?”


    明媚也不理他,隻是仍慢慢地喝著。


    景正卿不惱,反笑道:“若是熱,我替你吹吹吧。”


    明媚充耳不聞,慢慢喝了半碗藥。


    四喜奉了茶上來,便道:“二爺喝。”一眼看到桌上的那藥膏盒子,不由問道:“這是什麽東西,看來好金貴。”


    景正卿道:“這不是好東西,裏頭是藥。”


    “什麽藥,用這麽精致的盒子盛著?”


    “傷藥……”景正卿說了兩句,忽地看到明媚眉頭微蹙,便道:“也沒什麽。”


    四喜瞧著氣氛不對,便機靈地沒再問下去,隻道:“二爺慢慢喝口茶,暖暖身子,方才小公子在的時候還問起二爺呢,說二爺不知怎麽樣了。”


    景正卿道:“才在門口見過了。”


    四喜點頭,便才出去了。


    景正卿把那藥盒子仍舊揣進袖子裏,猶豫一會兒,才說:“我不是有心提……”他怕明媚以為自己總說“傷藥”,乃是有心說來“提醒”什麽的,故而想解釋。


    明媚卻忽然出聲,竟問道:“這藥,真是王爺給的?”


    景正卿見她終於肯理自己,忙迴:“正是,才從母親那裏得來,你要不要看看?”他本是沒話找話,隨口一問,誰知道明媚竟沒斥他。


    景正卿見狀,便把那盒子掏出來,放在桌上,緩緩地又推給明媚。


    明媚這才轉頭看去,先看見他推著藥盒過來的那手指……還沒十分長好,有地方嫩肉紅紅,看來嚇人,也不知究竟是磨破了還是自來那樣。


    明媚忙垂眸移開目光,又緩緩抬手,拿了那盒子在手中,細細看了一會兒。


    明媚心細聰慧,燈影下看了看,便知道那開鎖的機關,纖纖的手指捏住盒子中央那梅花心狀凸起,輕輕一擰,又往下一按,才把那盒子打開了。


    銀盒剛開,就嗅到裏頭一陣清淡香氣,暖暖逸出,連景正卿也聞到了,不由道:“好香,聽說是很名貴的,雖然還沒試,嗅著這香氣,卻也覺得是極好的。”


    明媚見那藥膏是乳白色,略有些透明似的,便又將盒子合起來,重新鎖上。


    景正卿不知她心中想什麽,便也不做聲。


    明媚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身上的傷都好了嗎?”


    景正卿一怔,本能地迴答:“大部分是好了。”


    明媚道:“你說這是去傷疤的藥,還……有許多疤痕嗎?”


    景正卿越發不明:“是……有一些的……”


    明媚垂眸,淡淡說道:“我想看看。”


    景正卿身子一震,幾乎疑心聽錯:“啊?”


    明媚抬眸,看向景正卿:“你身上的傷,給我看一看吧。”


    景正卿竟咽了口唾沫,不知為何,心頭一陣狂跳,又有些窒息似的,隔了會兒,才說:“妹妹,難看的很……我怕你看了會……”


    “會嫌棄你,還是會嚇得哭?我想看,你若是覺得為難,便走就是了。”明媚的口吻仍是淡淡地。


    景正卿皺眉看了她一會兒,終於抬手,在領口處微微一抹,繼而滑到腰間,便把腰帶解開。


    明媚仍坐著不動,景正卿眼睛望著她,如是幹淨利落把外裳脫了,又解裏衣,瞧她仍沒有要阻止的意思……雖然那臉色似乎……景正卿咬著牙,把裏衣飛快地脫下。


    明媚這才抬眼,看向他身上。


    一下子映入眼簾的,便先是他胸口那一處險要的傷,果真如歐玉嬌所說,傷正在心口處,有衛峰的拳頭大,結著痂,但旁邊卻有新鮮的血跡未除去,顯然是又落了新傷的。


    明媚隻覺得渾身又有那種如浸沒冰水被針紮似地刺痛感,好不容易才把目光轉開。


    除此之外,卻見那本來如玉一樣的好肌膚上,疤痕斑斑,形狀各異,令人觸目驚心。——這是她目之所及的,明媚心裏是知道的,他的後背,腿上,也少不了,當日她所見他的手指都給折騰成那樣淒慘,他們怎會放過他周身寸寸?


    明媚死死地咬著牙看著,坐著一動不動,眼睛瞪得大大地,自從看向他的那一刻,就沒有眨過眼。


    景正卿把衣裳合起來,一笑:“其實也沒什麽,反正都已經是過去了的……且我也沒怨過誰,這無非隻是我的命。”


    明媚轉頭,定定地看向虛空處,她微微地垂著頭,不肯眨一下眼,因眼中的淚從方才開始就一直撐著,固執地不肯落下,可也退不去。


    景正卿看見了,即刻停了話頭。他看得清楚:明媚坐著,看似平靜,如木雕石像一般,然而她的身子卻在微微發抖。


    可是她已經竭力自製了。


    景正卿竟也知道。


    景正卿起身,明媚卻忽道:“別過來。”


    景正卿站住,明媚轉開頭去,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臉。隔了會兒,景正卿聽她說道:“時候不早了,二爺……先迴去吧。”


    景正卿見她如此,便道:“那妹妹好好安歇。”


    他轉過身,心裏空空地,邁步正要走,卻聽明媚說道:“你先前說的話,我會再想一想,改日再跟你說。”


    景正卿不解,剛要問她,外頭五福迴來了,跺著腳搓著手跟四喜說起:“外頭的風越發大了……差點沒把我吹跑了,又冷的很,耳朵都要凍掉了,幸好早些送了小公子迴去。”


    此刻裏間明媚喚道:“玉葫。”


    景正卿心裏一歎,舉步往外。


    四喜五福見他出來,便道:“二爺要走了?”


    景正卿點點頭,邁步下了台階,才走了兩步,就聽見四喜道:“二爺等等。”


    景正卿疑惑迴頭,卻見玉葫塞了一樣東西給四喜,不知說了什麽,轉身入內去了。


    四喜就跑出來,把那物抖開,竟是一件大氅,就給景正卿披上:“姑娘怕外頭冷吹著二爺,叫二爺先披著這件兒迴去,好歹避避風。”


    景正卿聽了這句,一時呆了。


    四喜墊腳替他把帽兜兜上,捂著耳朵跟半邊臉,又笑:“不知小葫抽什麽風,居然不肯出來給二爺送,還非得讓我送。”


    景正卿披著明媚那件大氅,也不知是怎麽出了她的院子的,一路飄飄蕩蕩地迴到居所,也不知是怎麽迴來的。


    迴屋後便裹著那大氅,倒在床上,再也不肯起身了,鼻端嗅到上頭淡淡地香氣,於迷迷糊糊半夢半醒中,忽然之間雙眸一睜,才想通了明媚那句話的意思。


    北風唿唿地刮了兩日,年關近了,城內各處三五不時響起炮仗的聲音,委實喜氣洋洋。


    與此同時,景府又來了一撥不速之客,不是別人,卻正是明媚的哥哥嫂子一家。


    景老夫人聽了門房上的來報,臉色一沉,很不耐煩,連相見都不願,隻道:“去看看大老爺二老爺誰在家裏,讓他們去料理此事。”


    小廝領命而去,卻是景睿在家中。


    景睿一聽,心中盤算:當初衛淩臨去之前,隻叫照料明媚,對於長子跟幼子卻是並無提及,且據景正卿迴報所知,衛淩的這位長子衛宸,起先是因好賭成性才鬧了人命官司的,差點兒連累明媚……景睿自然不願意把這樣的人留在家中,隻不過明媚自在府裏,直接便把她哥哥往外推出去,似也說不過去。


    景睿思來想去,卻不知有哪個多嘴的丫鬟,早就把衛宸來府的事傳了進去。


    明媚聽說了,到底是兄妹,並沒有連見都不見的道理,於是便出來,先求見老太太,老太太見她竟知道了,暗恨丫鬟多嘴,卻也隻好叫人去給景睿通傳了聲兒。


    景睿聽聞,便先叫人領了衛宸同他媳婦進來,不進內院,隻在迎客的偏廳裏奉茶等候,又叫人領了明媚出去相見。


    明媚自上京來,身邊隻有個衛峰,頭一遭要跟衛宸相見,心情倒是有些緊張,衛宸再不爭氣,畢竟也是兄長,聽來便叫人有種家人在的感覺。


    因此明媚走得極快,有些迫不及待地見到衛宸。


    頃刻間便到了外間偏廳,一些閑雜人等都也屏退,廳裏隻有衛宸跟他媳婦。兄妹兩一見,明媚上前,眼中已經含淚:“哥哥!”


    衛宸望著她,也有幾分激動:“明媚……”兄妹兩個抱頭,潸然淚下。


    玉葫也在一邊垂淚,心裏想:“大少爺從來是個不靠譜的,但經過這一場牢獄之災,應該會收斂些吧,且他素來也疼愛姑娘,這迴他來了京,若是好好地……姑娘倒可以多個依仗了,畢竟是娘家的人。”


    玉葫想著,忽然想起另一人,就看向旁邊的衛少奶,卻見多日不見,她倒是一點兒也沒變,倒好象比之前還胖了些似的。


    明媚看向衛宸,卻見他比之前黑瘦了些,原本還算是有些英俊的臉,此刻卻多了些憔悴狼狽,顯然也是吃了不少苦的,明媚有些心疼,便道:“哥哥必然受了不少苦。”


    衛宸張口道:“倒還好,景……”才說了幾個字,忽然聽到一聲咳嗽,衛宸轉頭,瞧見衛少奶向自己使了個眼色。</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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