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正卿起身,不疾不徐地穿好衣衫,俯身撿起地上散落的外裳並腰帶,緩緩整理妥當。


    迴身看一眼床~上,景正卿抓了明媚的衣裳,放在床邊,一聲不吭從裏間出來。


    外頭玉葫躺在床上,無知無覺。


    景正卿走過去,在她胸口輕輕一點,玉葫身子一震,緩緩睜開眼睛,當看到麵前景正卿的時候,猛地一驚:“二爺?”


    景正卿衝她一笑,道:“進去吧,好好看著你主子。”


    玉葫莫名其妙,翻身坐起:“二爺怎麽來了?什麽時候來的?姑娘?”她轉頭看看裏間,急忙穿上鞋子,又問:“姑娘怎麽了?”


    景正卿本正往外去,聞言停下,迴頭看向玉葫。


    玉葫怔住,卻見景正卿微微地露出笑意,向著她說道:“有一句話,你替我轉告她,以她如今的能耐,想算計我,的確是容易的,想置我於死地,也不是不可能,隻要她願意,什麽時候把我這條命拿了去,我也沒有話說。”


    玉葫聽了這樣的話,隻覺得這口吻裏頭帶著一股子的決然。


    玉葫竟無法搭腔:“你、二爺……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景正卿唇角一挑,沒頭沒腦道:“她已經是我的人了。”


    玉葫不明白這一句是什麽意思。景正卿輕描淡寫似地一笑,負手出門去了。


    玉葫怔怔地盯著他的身形消失眼前,像是想到什麽,這才慌忙轉身進了屋裏,一眼瞧見床簾垂著,裏頭毫無聲息,玉葫跑過去撩起簾子:“姑娘!”一眼看到麵前情形,頓時抬手捂住了嘴。


    早上,外頭那兩個伺候的婆子便進來,要見明媚,玉葫出來攔下,問:“何事?”


    婆子之一道:“方才有個人來找,問表姑娘可安好?叫我們進來看看。”


    玉葫驚詫地問:“自是好的,又問什麽?隻是昨晚上嫌屋裏熱開了窗,結果感染風寒,正在休息……他們是何人,為什麽這麽問?”


    婆子陪笑道:“說是府裏頭伺候的人,近來發現庵外有幾個可疑人行跡……怕有些小賊進來,會打擾了姑娘清淨。”


    玉葫點頭:“原來是這樣,那謹慎些倒是好的。如此,你自出去跟他們說,姑娘好端端地,風寒也不打緊,已經拜托庵裏的小師傅熬了藥了……也多謝他們護衛。”婆子記住,便雙雙退了。


    玉葫打發了兩個人,才抽身迴來,重新進到裏麵兒。


    床~上明媚咳嗽了聲,緩緩起身,玉葫忙小心扶住了,目光瞟向明媚身上,因衣裳穿得單薄,竟看到脖子跟頸下許多鮮豔紅痕。


    玉葫起初還不不知道是什麽,及至看到有一處竟似是印著幾個牙印,才算是反應過來。


    玉葫隻覺得淚都從心裏湧出來,想到早上景正卿若無其事離開的樣兒,恨不得操一把刀衝出去殺了他。


    明媚咳嗽了聲,將頭靠在她的肩頭,便問道:“她們走了嗎?”


    玉葫不敢在明媚跟前落淚,就點頭,做若無其事的模樣:“都走了,姑娘……”


    “那就好……”明媚垂著雙眉,長睫無力地耷拉著,宛如斷了的蝶翼,隔了會兒,才說:“燒些熱水,給我沐浴吧。”


    玉葫見不得她這樣淡然無事的,她越是如此,玉葫心裏就越發慌張:“姑娘,姑娘你可別嚇我……”


    明媚勉強抬眸看玉葫,此刻她渾身連一絲的力氣都無,連抬眸相看都是勉強,對上玉葫帶淚的眸子,說道:“我嚇你做什麽?”


    玉葫想到她昨兒清晨穿著僧衣早早地不見了,當時她四處尋而不到的那種淒涼絕望心境,便一把抱住明媚:“姑娘,你若是想不開,我也不勸你了,索性、索性我就跟你一塊兒……”


    明媚被她陡然抱住,身子一顫,聽了玉葫的話,卻緩緩地又吐了口氣:“別怕,我不會尋死了。”


    玉葫怔了怔,這才遲疑地放開她:“真的?”


    明媚點頭,輕輕咳嗽了聲,卻覺得震得自己五髒六腑都翻騰了,勉強道:“他不是說,他的命也在我手裏麽……他不給我好日子過……我、我一死了之,豈非正合了他的心意?可還記得之前你勸我的話?就算是死,也要拉著他一起才是。”


    玉葫聽了這話,恨不得大哭一場,拚命忍著淚:“很是很是!姑娘把身子養好,且慢慢地算計他。”


    玉葫去托廚下的僧人燒水熬藥,不敢耽誤,飛快地又迴來守著明媚,到底是怕出什麽意外。


    端王府的幾個侍衛晚上擊退了來犯之人,不敢怠慢,等城門剛開,就急忙派人迴府報信,誰知卻又在路上看到幾具屍體,當下越發震驚,便快馬加鞭趕迴王府,向端王稟報此事。


    端王聽了迴報,忍不住大怒:“好惡毒,好卑劣,竟把主意打到無辜之人的身上去。”想來想去,一陣後怕,若不是他多心,又憐惜明媚,才特意多派了幾個人前去護衛,這一遭豈非就給他們得手了?


    當下端王也顧不得了,喝道:“把府裏的侍衛點兩百派去,在無塵庵外守著,本王倒要看看,誰敢動本王的人!”


    端王妃聽聞消息,忙來勸阻,知道了來龍去脈後,便道:“經過昨夜,那暗中下手之人知道自己的陰謀敗露,應該不敢再去行事了。王爺若這樣大張旗鼓的,反倒會讓人覺得咱們王府小題大做,耍威風呢。”


    端王冷笑,看著她道:“昨兒我留了侍衛,你不是也說我多心了?若是我不多心,這會兒竟給他們得手了!我向哪裏再找人去?你又怎麽說?是不是又該勸我節哀順變了?”


    端王妃碰了個釘子,當下不再多言。


    端王府的侍衛一路開拔往無塵庵去,街市上的百姓一時驚動,不知何事。


    而在行人之中,有一位年青公子,騎馬過了長街,在雲府門前翻身下馬,下馬之後,竟站不住,腳下踉蹌兩步,差點跌倒。


    雲府的小廝自認得這位是跟雲三經常往來的景家二爺,忙上前扶住:“二爺怎麽了?”


    景正卿醉眼朦朧,道:“三郎在哪,我來找他,陪我喝酒。”


    小廝一邊派人進去報知,一邊扶著景正卿往大門裏去。


    景正卿走了兩步,將他推開,自己往裏,還沒進一重廳內,就見雲三郎迎了出來,見他大清早臉兒紅紅,便道:“你去哪裏廝混了?”親自將景正卿扶住。


    景正卿笑嘻嘻倒在他身上,道:“我來找你喝酒,你敢不敢?”


    雲三郎氣不打一處來:“又發瘋了,真是不消停。”把人攙扶進去,就叫廚房做解酒湯送上來。


    進了廳內,景正卿便趴在桌上,哼哼數聲。


    雲三郎斜眼看他,把伺候的人都打發了,才低低說道:“你這是怎麽了,一大早就喝成這樣兒,昨晚又去哪了,不是說城門關之前會迴來麽?你可知道,這一大早兒上端王府的侍衛神神秘秘地來迴,方才我又聽人說端王府撥了幾百的侍衛出城,我都快要給嚇死了,還以為是你作出什麽事兒來!”


    “哈哈哈,”景正卿聽了,便笑起來,“王爺可真關懷我表妹啊,特意派了這麽多人去保護她,很好,很好,表妹聽了,也必然喜極而泣……”


    雲三郎莫名其妙,隻覺得景正卿舉止十分反常,便問:“你到底怎麽了?”


    景正卿笑道:“什麽怎麽了,難道你看不出我很高興?我做了一件我心心念念想做的事兒。”


    雲三郎低頭,仔細看他,景正卿道:“所以,你覺得這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兒?你也一塊兒喝兩杯,替我高興高興才是。”


    雲三郎低低問道:“正卿,你到底幹什麽了?你老實跟我說,端王府那些侍衛,到底跟你有沒有關係?”


    景正卿才冷哼了聲,說道:“若說關係,也不能說是沒有,但他們得感激我才是。”


    雲三郎奇道:“何意?”


    景正卿吸了口氣,慢慢說道:“昨晚上,有人想去無塵庵對明媚動手,是我中途把人攔截下了……”


    雲三郎一驚之下,卻也大大地放心了:“那衛姑娘便是沒事了?”


    景正卿垂著眼皮,悶聲道:“嗯……”


    雲三郎大喜,抬手在景正卿肩頭輕輕一拍:“你居然沒有闖禍,我真真高興,值得多喝兩杯。”


    景正卿肩頭輕顫,卻偏哈哈笑道:“難道我素來還是個愛闖禍的?”


    三郎道:“行行,不是……隻不過我看你已經喝得差不多了,現在繼續的話就不成樣兒了,不如改天再喝。”


    景正卿道:“那可不成,我巴巴地來找你。”


    三郎道:“那你先睡上片刻,等醒了再繼續喝也是一樣的。”知道他醉了,便不由分說,起身來扶景正卿,抱著他肩頭扶著往內。


    磕磕絆絆到了內堂,把人放在床上,替他把靴子脫下來,看著他閉目之態,三郎忍不住笑罵道:“昨兒跟我通風說讓我扯謊,隻說昨晚睡這裏的,如今這個謊算是圓了。”


    噗嗤一笑,就去拉被子給他蓋,手一動,忽然手勢停下來,抬手往景正卿胸口探去。


    三郎把景正卿的胸前衣襟撥開,望著底下,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氣,卻見他胸前原本有傷之處,不知從何時起傷口竟裂開,血把胸前一大片衣裳都染濕透了,隻有外麵那層是深色的,故而沒看出來。


    三郎渾身一陣陣冒涼氣兒,手顫抖著,幾乎坐不住,正在心驚膽戰無法置信之時,景正卿伸手,一把便攥住了他的手。


    三郎目光轉動,看向景正卿麵上,卻見他依舊閉著雙眼,嘴裏喃喃道:“妹妹,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我一定要這樣……得不到你,我死也不甘心!”


    雲三郎身子劇震,穩定了一下心神,喚道:“正卿,正卿!”


    景正卿模糊答了幾聲,雲三郎道:“正卿,先別睡,你看看我是誰?”


    景正卿睜開眼睛,目光有些迷蒙,盯著雲三郎看了片刻,嘴角一扯,似是個要笑的模樣:“我怎會不認得你呢……”忽然之間,卻又變成了哭臉:“雲起,我心裏很疼,很疼,怎麽辦?我快要死了!”他掙紮著伸手,往胸口扒去。


    雲三郎定定地看著景正卿,眼中的淚一湧而出,將他的手緊緊握住不敢叫他動,迴頭叫道:“快!叫人飛馬進宮,報二爺的名頭去請太醫,快去!”


    景正卿鬧了會兒,酒力發作加上舊傷發作,竟半昏半睡了過去。雲三郎坐在床邊,呆呆地看著他,一瞬隻覺得自己也靈魂出竅了。


    兩刻鍾功夫太醫到了,小廝忙領進來,乃是相熟的,把景正卿的衣裳揭開,看了看,也皺了眉:“這處的傷本是烙鐵燙傷的,先去掉腐肌後才敢下藥,本來已經好了八成,怎麽又扯裂了?”


    雲三郎不知該怎麽迴答,便隻默默。


    幸好太醫也不多嘴,趕緊快手快腳地重上藥,包紮,最後出來,便歎道:“此處靠近心髒,傷的本就險要,此番幸好隻是失血過多而已,以後可萬萬要留神才好……不然恐怕……”


    雲三郎心痛如絞,唯唯答應,又叮囑太醫勿要將此事傳開,才送了太醫出去。


    隔了會兒,三郎的二哥雲飛又急忙打發人迴來問他是否有事,原來雲飛在宮裏聽聞他拿自己名號請太醫,生怕雲三出了什麽意外。


    三郎隻好跟雲飛的親信說是景正卿舊傷複發了,叫二哥放心,才把人打發迴去。


    三郎喂景正卿喝了藥,二爺一直到下午才醒來,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看了眼,此刻酒力也退了,一眼看到三郎垂頭看向自己,兩隻眼睛瞪得大大地,他便笑:“你看我做什麽?我怎麽又在這兒了?”


    三郎見他清醒了,抬手,一個巴掌先打在景正卿臉上。


    二爺被打蒙了,但卻並不惱怒,反笑道:“你打我做什麽,我又做了什麽錯事不成?”


    雲三郎轉身,不知要從何說起,想了想,隻道:“寧我負天下人,勿天下人負我!你要出去殺人放火,奸~淫擄掠,都使得,我又不是沒有陪你一塊兒殺人放火!橫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可是你,總不能把自個兒也賠進去!”


    三郎先前聽了景正卿說他曾伏擊過幾個蒙麵人,自然知道他胸前的傷不可能是無緣無故有的,必然是爭鬥之中才造成如此。


    景正卿聽了,眼珠轉動,加上胸口仍在疼痛,他低頭看看,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便笑道:“瞧你這幅氣急敗壞的,我這不是沒死嗎?”


    “你折騰吧!”雲三郎氣極,“遲早晚把自己折騰進去!”


    景正卿把自己搞成這樣,不敢就直接迴府,府裏頭卻派人來問過兩次,問二爺可好,何時迴去。三郎雖然惱他,也說了狠話,對外卻十分替他遮掩,隻說多日沒有相聚,讓二爺多留兩天。


    如此到了第三天上,一大早城門開啟,端王府的侍衛打頭,護著景家的車隊,迎了明媚從無塵庵返迴景府。


    與此同時,在雲府裏,景正卿也起了個大早,二爺抱著手臂站在庭院裏,先打了個哈欠,抬頭看今日天色,卻覺天色黑中泛藍,大概是個晴天。


    一縷清晨寒氣襲來,二爺冷不防,竟打了個噴嚏,一聲不打緊,震得胸口隱隱作痛。


    二爺伸手,在胸前輕輕一捂,嘴角一挑,是一抹似有若無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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