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骨壓低聲音:“那我會一直找下去,直到最後,揪出那個在幕後操控一切的家夥!”


    薩拉丁:“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將會麵對什麽……喉骨,渺小之物總是將自大當成勇氣,而強大之物則會將謹慎作為智慧。當我們真正麵對深淵時,才會發現在深淵麵前,一切都微不足道。”


    喉骨:“你的悲觀和退縮讓我覺得可悲,你不去嚐試又怎麽會知道這一切是徒勞?”


    薩拉丁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道:“喉骨,我在年輕的時候,和你有著一樣的想法。全身充滿著活力,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認為隻要不斷的向上,我就能拯救整個世界,終會發現宇宙的真理,看到最後的真相。”


    喉骨:“那麽究竟是什麽,消磨了你的鬥誌,消散了你的意誌?”


    薩拉丁:“是現實。”


    “當你學習的越多,知道的越多,你就會對這個世界越加恐懼。”


    “那些沒有看過什麽書,什麽道理都聽不進去的盜賊匪徒,總覺得憑借著手中的刀刃,就能不斷變強,最終成為世界之王;然而那些窮其一生鑽研學問的學者們,在真理之門前卻總是戰戰兢兢,甚至還要求助於虛無縹緲的神靈,才能獲取內心的片刻平靜。”


    薩拉丁渾濁的雙眼,緊緊盯著天花板的方向,內心的聲音迴蕩在喉骨的腦海中:“我們的恐懼和怯懦,並不是因為懶惰於探究,而是來自於不斷增長的未知。我們看的越多,學的越多,想的越多,我們就越能發現這個世界的未知在不斷的擴大,就越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無力。”


    喉骨看向聖白之間的房頂,在磚瓦之間的縫隙中,隱約能夠看到一線光芒,透射出屋外那廣袤無垠的天空。


    低頭再看向棺柩中的老人,喉骨的聲音再也不複剛才的強硬:“你應該知道我今天來是因為什麽。”


    薩拉丁的語氣平淡到聽不出絲毫波動:“來勸說我加入到死靈的行列。”


    喉骨:“沒錯。”


    薩拉丁:“其實大可不必費這番周折,我聽說過死靈的一些事情,你完全可以強迫我。”


    喉骨:“對其他人我可以,但你不行。”


    薩拉丁:“為什麽?”


    喉骨:“我需要的是你的認可,強迫沒有任何意義。”


    薩拉丁:“為何需要我的認可?”


    喉骨:“因為你是我的老師。”


    薩拉丁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我從來不記得曾經教過你什麽。”


    喉骨:“過去的我執著於複仇,執著於力量……是你,是你教會了我放開眼界,去追求一些更大的……東西。”


    薩拉丁:“這並不是我的功勞,在我的學生中,隻有那些最優秀的人才能在混沌之中找到前進的方向,我給予你的僅僅是啟發,真正指引你的是你的內心。”


    喉骨:“這是第一次……”


    薩拉丁:“第一次?”


    喉骨:“第一次承認我是你的學生。”


    薩拉丁笑了,即便他的身體破損不堪,但他夾雜著咳嗽的笑聲,依然傳遍了整個聖白之間。


    “喉骨,誰做你的老師,這並不重要,關鍵在於,你在學習中是否慢慢接近了真理?”


    喉骨伸出白骨的雙掌,搭在棺柩的邊緣,朝薩拉丁說道:“究竟怎麽樣?我才能知道我自己正在接近真理,而不是在遠離它?”


    薩拉丁沒有繼續使用思維對話,而是用盡力氣張開嘴巴,聲音虛弱卻又堅定,直接說道:“嚐試,糾錯,反省,再嚐試……一直……保持下去,直到你……最終確認。”


    喉骨聽上去有些疑惑:“我記得你之前才說過,追求成為神靈是一條無限循環的死路,為何現在又慫恿我不斷去嚐試。”


    薩拉丁微微抬起手,握住喉骨的掌骨,說道:“成為神靈……並不是追求真理的最終目標,它僅僅隻是一個手段,一種方法,真正重要的……是在這段旅程中,你必須不斷尋求存在的真諦。”


    “我們為何會……存在?神靈為何會存在?這個世界為何……存在?所有的一切在未來應當……如何存在?”


    說完這些話,薩拉丁用力喘著氣,肺部就像破了氣的風箱一般起起伏伏,甚至能聽到裏麵傳來嗤嗤的破息聲。


    喉骨對薩拉丁說道:“別說話了,你心裏所想,我可以聽見,這可以幫你節省體力……”


    薩拉丁擺了擺手,在喉骨吃驚的注視下,居然搖搖晃晃的從棺柩中坐了起來。


    “我沒事,事實上,我感覺現在好多了。”


    薩拉丁一邊說,一邊調整著姿勢,試圖讓自己更舒服一些。


    喉骨幫助他坐好,發現薩拉丁的臉上逐漸迴暖了些許血色,這讓前者忽然意識到後者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


    喉骨看了看房間四周,潔白無瑕的大廳內,隻有一副巨大的棺柩,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作為帝國的哈裏發,您的陪葬品甚至還不如那些普通人家。”


    薩拉丁不在意的擺擺手:“這些都是我要求的,與其讓那些昂貴的陪葬品和我一起長眠地下,不如分發給那些需要的人,這樣才能盡到它們最大的價值。更何況,我已經隨身帶上了更有價值的東西。”


    薩拉丁拍了拍身下,引得喉骨探頭看去。


    棺柩的底部,整齊擺放著一層又一層的圖書。


    薩拉丁小心翼翼的摸著這些圖書:“這些大多都是我的珍藏,也有一些來自於我的學生和朋友。對於我來說,它們才是我最大的財富。”


    喉骨看著棺柩中的圖書,良久無語。


    而薩拉丁卻好像來了興致,他翻出一本又一本的圖書,打開後心情愉悅的向喉骨一一解讀著。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薩拉丁的身體越來越困乏,喘息聲也越來越重。


    他將身邊的書一一擺好,從中選出一本遞向喉骨:“幫我念一念吧。”


    喉骨打開書本,輕聲念道:“在恩惠降臨之前,他們要求你早日昭示懲罰,許多懲戒處罰在他們之前確已逝去了。”


    薩拉丁慢慢躺迴棺柩,低聲說道:“是的……沒有因,何來果。”


    喉骨又念道:“盲人與非盲人是一樣的嗎?黑暗與光明是一樣的嗎?他們為真主樹立了許多夥伴,難道那些夥伴能像真主那樣創造萬物,以致他們分辨不出兩種創造嗎?”


    薩拉丁輕聲說了一句話,喉骨沒有聽清。


    喉骨再次念道:“他是我的主,除他之外,絕無應受崇拜的。我隻信托他。”


    薩拉丁沒有了聲音。


    喉骨低頭看去。


    帝國的哈裏發雙眼已然闔上,他的臉上露出平靜的微笑。


    薩拉丁溘然長逝……


    兩團淡藍色的火光,在喉骨的眼窩中輕輕跳動了數下。


    將書本合上,輕輕的放在薩拉丁的胸口,喉骨慢慢站起身,右手在空中微微抬了抬。


    沉重而又巨大的石質棺蓋浮空而起,慢慢落下,與棺柩相合。


    喉骨緩緩朝著聖白之間的大門走去,來到門外,他轉身朝著棺柩的方向行了一個弟子禮,接著雙手合十,伴隨著吱呀吱呀的門軸聲,聖白之間兩扇沉重的大門就此緊閉。


    看向遠方的皇宮和城市,喉骨輕聲的自言自語道:“是時候辦一場葬禮了。”


    “首先,從殉葬品開始吧……”


    喉骨攤開雙手,無數的淡藍色顆粒從他的身體中溢出,刹那間鑽入了大地。


    片刻之後,大地開始震動,地麵出現無數皸裂,草木頃刻間衰敗枯死,河水突然幹涸消失。


    伴隨著一聲聲震天巨響,仿佛海水一般的黑色寄生蟲就像噴泉一般破土而出,刹那間就淹沒了帝國的中心。


    黑色蟲海的所到之處,人們的慘叫和哭喊聲、建築的倒塌和崩壞聲,在這座擁有數千年曆史的城市中,越傳越遠。


    唯有一處潔白的聖白之間,成了這煉獄中唯一的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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